暴雪(二)

暴雪(二)

午時剛過,后廚已經把要曬的乾貨鋪滿了竹篩,就連繡房和姑娘的院子也都鋪滿了衣裙、被褥,就等著今天的日頭曬個新鮮。

小丫頭們也趁著主子休息,偷偷的把自己的襖子拿出來見見光,捂了半個冬天的棉衣早不暖和了,這麼好的日頭只要曬上一會明天穿上便又是暖洋洋的了。

「桂兒,過來,這邊枝杈上還能晾上一件。」

兩個灰棉衣的小丫頭才得了空,院子裏早就沒了她們的空位了,只能踮着腳曬在高些的樹杈邊。把衣服晾好,正準備回去趴桌上歇一會,晚些再去姑娘房裏伺候。

就有一陣冰冷刺骨的寒風席捲而過,桂兒的手掌背上突得多出了白白小小的一滴雪珠。桂兒咦了一聲抬頭看了一眼,午時三刻的日頭隱隱有些被雲霧給遮擋着,但還是朗朗晴空。

這種天氣怎麼可能會下雪呢?

搖了搖頭,定是樹枝上的積雪融化后滴下來的雪水,不再放在心上。剛走了兩步,又感覺到頭頂有幾滴水珠滴落了下來,再次抬頭去看,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震驚了。

剛剛還是晴朗的天空,這才過了片刻已經是烏雲壓頂,哪還有什麼日光,只有成片的雪花四散的往下飄落了下來。

「真的是雪!下雪了!來人啊!快收東西!」

一開始還以為是有人在惡作劇,院子裏一片安靜沒有任何響動。

等再過了一會,雪花已經結成了雪珠瘋狂的往下砸了下來,摔落在地上發出了沙沙的聲響,整個院子瞬間炸開了鍋。

「下雪了!下大雪了!趕緊收東西,關門窗關門窗,快把姑娘屋裏的地龍和火盆燒起來。」一時之間兵荒馬亂,每個人都忙的不可開交。

除了一個扎著雙鬏的小丫頭,此時正蹲在門檻邊上抓着掃帚很是苦惱。

「這個,可真難。」

春蘭帶領着丫頭們手忙腳亂的收拾著院子裏的東西,也沒人去理小傻子,小傻子舉著掃帚看了幾眼就進了孫姑娘的閨房。

此時的屋內已經燒起了地龍和火盆,孫家的大姑娘孫佳玉正軟著身子靠坐在軟塌上綉著帕子。

看到小傻子進來,孫佳玉露出了一個笑臉,朝她招了招手。

孫佳玉年前剛及笄,已經是個出落開的大姑娘了,一雙漂亮的杏目像極了已故的孫夫人,雖不是絕色但也清秀可人讓人眼前一亮。

「你舉著這東西做什麼,我不是讓春蘭免了你這些粗活嗎?你才剛醒來沒多久,就算是真的要報答我,也不用急在這一時。再則說了你也不是我正經的丫鬟,救你也不是為了讓你伺候我,只能說是你我二人有緣,就更沒讓你再病一著的道理。」

孫佳玉說話也是一派的和煦軟糯,全然沒有姑娘的架子,讓人心生好感。

小傻子也不知道是聽沒聽懂,一直沒放開手裏的掃帚,還懸空的揮了幾下。

身姿筆直的看着孫佳玉,學着她的樣子張了張嘴,只是臉還凍得有些僵硬,想說話又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孫佳玉已經習慣了小傻子的這幅樣子,也不去和她糾結,低頭細心的綉着手上的一條帕子。二妹佳沅過兩日小壽,一直說喜歡她的針線手藝,只能親手綉條帕子再加香囊做賀禮。

她從外祖家回來的路上著了風寒,養了數日還未痊癒。

今早起來精神了些,怕趕不上日子就趕緊起來趕工,這會實在是眼睛發暈的不行,才放下了手裏的針線簍子,喊著小傻子到跟前說話解悶。

「你剛醒來時,我問你叫什麼名字,你像是喃喃的回了我,你可還記得?」

小傻子好像聽懂了,直愣愣的站着像是在思考,當聽到名字這兩個字的時候,用力的點了點,又遲疑的搖了搖頭。

名字?

名字……

小傻子低聲的重複了兩遍,腦袋突然撕裂般的疼了起來。

一閉上眼,腦海里竟浮現出了一個仙風道骨的身影,一襲青衣雙手背在身後,想要看清他的臉時卻只能看到一團的模糊,只能聽見一句失望的嘆息。

「怎麼偏生是個女兒?」

手上的掃帚啪的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小傻子痛苦的抱着腦袋蹲在地上。

耳邊一直回蕩著那個男子的聲音,由近到遠慢慢的聽不清了,只能聽見一聲聲低低的嘆息聲。

孫佳玉沒有想到小傻子會突然病發,儘管身體不適,還是慌張的踏上繡鞋就下了地,但一靠近又有些猶豫着不敢碰她。

孫佳玉還記得剛救起她時,她的腦袋上粘著整片的雪塊,白雪上觸目驚心的一整攤血漬,這是腦袋受了多猛烈的撞擊才會受此重傷?

原想着總是救不活了,沒想到一口氣就讓她支撐到了現在。

人是清醒了過來,可醒來之後卻變成了一副痴傻的樣子,甚至包括她自己是誰也不知道。

每次只要問她關於以前的事情,她就會犯頭疼病,這已經是第四次犯病了,而且一次比一次持續的時間長。

期間換了好幾個大夫診治,都說腦袋上的傷已無大礙,也不知是不是磕著了哪,眼睛總是看人很模糊,一開始走路說話都不會,現在好些了但嗓子好像被凍壞了,說話的時候也是幾個字幾個字的慢吞吞的吐著。

孫佳玉看小傻子這段時間身體好了一些也沒有犯病,一時嘴快問岔了話。猶豫了好久孫佳玉還是蹲下了身子,試探的伸手去拍了拍她的後背。

「是我說錯話了,想不起來就別想了。」

在孫佳玉的安撫下,小傻子顫抖的身體慢慢平靜了下來。

小傻子直愣愣的看着窗外,好像那裏原本應該有些什麼,那雙原本空洞無神的眼睛,不知何時竟透出了一絲的清明。

沒有人注意到,她每次發病之後,身上總會有一些悄然的變化。

她的眼睛一開始有些灰濛濛的一片被遮擋着,現在眼睛好像快能正常的看人了。只是她還是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誰,那個腦海里看到的男人又是誰?

「沒事了,想不起來就罷了,你看,我給你取一個小名可好?那日多虧了一隻受傷了的乙鳥叫聲,我才發現你躺在路邊,現在想來方知是天降奇觀,我還是頭次見到冬日裏未南歸的乙鳥。定是你與它有緣,便叫你乙兒可喜歡?」

乙兒?

乙兒……

小傻子低聲的念了好幾遍這個名字,眼睛微微的睜大,嘴角不自然的向兩邊上揚出一個弧度。她真是喜歡極了這個名字,以及現在被養在籠子裏那隻小乙鳥。

孫佳玉見她不再頭疼才鬆了口氣,坐回了軟塌上閉目休息。

小傻子,不,是乙兒,則在把玩着地上的掃帚。

屋內火盆里的銀碳燒灼著發出滋滋的聲響,屋外的風雪卻越來越大,已經從一開始的小雪變成了大雪,現在已是暴雪臨門。

丫頭們顧不上風雪爭先恐後的收拾著院裏的東西,一時也無人分暇去無關心屋內的主僕二人。

唯有春蘭總會有片刻失神,想起剛剛小傻子說下暴雪時的樣子,竟連時辰都說的分毫不差。使勁的搖了搖頭,什麼都沒發生,這就是個巧合。

就連司天監也不敢保證明日是晴是雨,更何況是個傻子呢?

狂風席捲著雪浪往縫隙里呼呼的鑽,房頂不停的有瓦片摔落在院子裏的聲音,就連房梁木柱都隱隱有被刮動的趨勢。

突得有幾點小黑點從頂樑柱底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門縫外搬移著。乙兒的掃帚剛好揮過黑點的中間,有些好奇的蹲了下去,順着小黑點的軌跡盡頭去看。

是從樑柱紅漆底端的木頭縫隙間爬出來的,這麼冷的天怎麼會有白蟻從冬暖中醒來?

火盆里的銀碳發出噼啪的炸裂聲,哦?是因為屋裏的溫度高到讓它們害怕了嗎,還是眼前的危險催動着它們醒來呢?

不顧外頭的風雪,乙兒一把推開門掀開了門上的帘子,一陣寒風刺骨的直鑽屋內,孫佳玉馬上就敏感的打了一個噴嚏。

「乙兒,外頭下了大雪別貪玩,這麼出去會着涼的,快些關了門窗進來。」

而乙兒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就這麼舉著帘子也不放下,任由冷風吹打在她的臉上。

「白蟻,好玩。」

孫佳玉聽不清她說了什麼,只覺得屋裏的火盆都要被熄滅了,身體忍不住的哆嗦了幾下。

心裏還有些奇怪,乙兒雖然腦子摔得有些痴傻,但別人說話她都能聽懂,而且一直都很聽話,這還是頭一次與她說話不理的。

許是舉得累了,乙兒又放下了門簾,蹲在門欄上,阻隔了那幾隻白蟻往前的方向,就發現它們換了條路繼續整齊的往外爬。

乙兒低頭看了一眼還在燃燒的火盆,又看了一眼屋內的樑柱,最後視線停留在了房樑上。

一對木訥的眼珠子來回的滾動了兩下,在房樑上停了下來,不斷的有雪粒子砸在瓦片上的聲音在屋裏回蕩。

「空了,要斷了。」

孫佳玉揉了揉疲倦的雙眼,看乙兒正蹲在不知作何,就準備躺下歇一歇。

「你小心別着了涼,若是冷就在爐邊玩耍,我先小憩一會,等會香蘭回來再讓我喊我起來用晚膳。」

蓋了錦被正要合眼休息,乙兒就顛著小步子到了塌前。

孫佳玉眯了一雙杏目去瞧她,「你要也困了,就在几案上打個盹,有我在,不會有人說你的。」

說完又睏倦的閉上了眼睛。

「斷了,要塌了。」

乙兒一股子青澀沙啞的聲音不停地重複著一句話,見孫佳玉沒有理她,又用力的推了推她的手臂。

孫佳玉皺了皺眉,有些不悅得睜開了眼,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胡話,以為又在尋人玩耍。

有些不耐的揮了揮手,「莫要再說胡話了,你若想找人玩,一會我再讓春蘭陪你。」說完就真的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睛。

還不放心的又加了一句,「不可再擾我休息。」軟塌邊還擺了紫砂爐,爐里熏著香,孫佳玉很快的就打了個哈欠,淺淺的入了眠。

乙兒不解的看着孫佳玉的背影,她怎麼還睡得着呢?

樑柱已經中空,暴雪已至頃刻壓頂,房梁不過一刻鐘就會斷了……

雪粒子噼里啪啦的往下砸,很快就積起了薄薄的一層,房梁發出吱嘎的鬆動聲。

嘴裏低聲的重複著:「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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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卜妙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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