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當年的外婆和外公
作為一個在高考戰場上翻來覆去被煎炸烹煮的真正過來人,王翦並不看好紀培明。八十年代高考有多不容易?幾百取一,說百里挑一都算輕的。她掂不出紀培明的斤兩,只能考慮最壞的結果。
紀培明雖然沒被她盯得毛骨悚然,但也很有幾分不自在。於是搜腸刮肚地掏了掏話,終於想出一句:「要不然還是叫楊嬸看一看?」
王翦覺得呼吸的時候肋下有點疼,估計嗆了肺。好歹算是撿回一條命,好死不如賴活着唄,就點點頭:「好吧。」
紀培明扶她起來:「能走嗎?」
「應該可以。」
逞強要付出代價,再說鬼知道那個張雲來家離河邊那麼遠,王翦走着走着就吭哧吭哧起來,額頭直冒汗。
紀培明一看不對,弓下腰說:「上來,我背你。」
王翦還在猶豫,紀堯這小子就嘟囔起來:「哥,人家不要你背。」
嘿?她什麼時候說過不要背了?
王翦就不懂了,這年代的小孩怎麼這麼雞賊?一肚子弄人的壞水。
她一下跳上紀培明的背,偏不如他的意:「誰說不要?我現在累了,培明,麻煩你背我。」
紀堯:「……」
紀培明:「……」
張雲來家住在半山腰子,從淹死王翦的那條河走過來,起碼半個小時。而紀培明背着個一百斤左右的王翦,竟然也只花了不到四十分鐘。
三個人停在大門外,大門微合,紀培明喊了一嗓子:「雲來叔?」
沒人應。
「哥,我聽說是張錦鴻那小子病了,好像不輕。前幾天還能自己上楊嬸家,今天都起不來了,得楊嬸出診過來。」紀堯嘴碎地說。
紀培明剛要叫他不要亂說話,張雲來一臉倦色地出來了,看到三個人,直發愣:「培明啊……你們這是……」
紀培明說道:「雲來叔,翦翦有點不舒服,我聽人說楊嬸在你家出診。錦鴻怎麼樣了?」
王翦心說,這紀培明好像也不是個掉書袋的傻子,說話挺圓溜的,是個有心思的人。但是轉臉越過紀培明的背一看到那張雲來的臉,頓時覺得自己好像被雷給劈中了。
「外公?」她不由驚詫地叫出來。
張雲來:「???」
紀培明:「……」
王翦脫口后就意識到自己犯蠢了,就算張雲來是她以前的外公,那也不能見着人就扒人家褲腿喊啊。於是只好露出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微微抱歉地看着她前世外公張雲來,強烈掩飾心頭的激動。
在她的印象里,她外公對她好得不得了,所以十三歲那年外公去世后,她整個人差點崩潰。沒想到她能在這裏再見到他!
這也難怪了,她出生的時候外公家已經不住半山腰子了,而是在村裏另批了塊宅地基起了二層小洋樓。至於這裏,王翦一次都沒來過。
想到這裏,她心裏忽然一顫,望向張雲來的一臉愁雲慘霧,心想糟糕。
剛才紀堯說張錦鴻病得不輕……那張錦鴻就是她親舅舅。可是據她所知,她的這位親舅舅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十二歲……她雖然沒有聽她媽跟外公外婆具體說起過,但是猜測不是出了意外就是病逝了。
假如病逝的話……
王翦越想越毛。
鄉村的赤腳醫生醫個普通拉肚子感冒或許還有用,要是其他隱藏的兇險疾病肯定束手無策。而且不及時治療的話,很可能也會延誤最佳的治療時機。
現代醫學已經比八十年代先進太多,王翦吃不準現在是個什麼情況,那個傳說中的楊嬸到底頂不頂用。但就她個人情感而言,她是不相信她具備應對某些疾病的專業能力的。
老天爺可真會玩,她剛到這個時代就交給她這麼個嚴峻的任務。
拯救老舅行動,開啟!
她立刻從紀培明背上跳了下來,說了句:「我去看看錦鴻。」就竄進去了。
張雲來老實人,憨厚又實誠,知道王家這妞腦子有病,所以只好不計較了。怕她亂闖反而鬧到張錦鴻,就急匆匆跟了進去。
而紀培明……
被紀堯一把拉住,沖他擠眉弄眼:「哥,完了,王翦徹底傻了。要不,我們跑路吧?」
紀培明捶了他頭一下:「她是你未來嫂子。」
「哥!」紀堯攥著拳頭憋紅臉,「她是個憨貨,她怎麼可能配得上你?你以後可是大學生,媽說了,我們就是借借他們老王家的東風,你怎麼還當真了?哥,她要是真的變成了個徹底的傻子,你就不怕被人笑話嗎?」
紀培明有幾分惱怒:「這都是誰教你的?」
紀堯脖子一梗,滿臉認真:「哥,這都是實話。」
「我不跟你扯。」紀培明對他媽跟親弟弟的腦迴路理解不能,扭頭就走。
紀堯十幾歲的半大小子氣得直蹬地,一臉恨鐵不成鋼。
張雲來家起了三間小平房,左邊是廚房加吃飯的地方,旁邊還圍了個豬圈,裏頭養了頭彪悍的大白豬,窩在幾片白菜幫子裏,小圓眼睛一閃一閃地發亮。中間那間是兩口子住的,剛才張雲來就是從那裏出來。
王翦沒頭沒腦地闖進去一看,豁然發現這地兒可真小。擺上一張桌子兩條板凳,再加上兩張床,就已經挪不開腳了。更別提,這房裏原來還有人。
角落小床上躺着的就是張錦鴻,一張慘兮兮的小臉,正掛鹽水,整個人好像來個兩級颱風就要被颳走。看起來跟紀堯年紀差不了多少,但那精氣神就差得十萬八千里了。如果紀堯是個竄天猴的話,那麼張錦鴻可能就是被竄天猴一屁崩斷的草。
這就是她那可憐緣慳一面的小舅舅嗎?
嘖嘖嘖……
王翦自來熟一樣滾了過去,那鹽水底下一站一坐的兩個女人就各自震驚地看着她。
「翦……翦翦啊,你怎麼上這裏來了?」張雲來老婆鄭雪珍詫異地問。
確認過眼神,這就是她外婆。
王翦點點頭。
她外婆跟她媽一個毛病,控制欲特強。她說東,要是外公敢往西,她就得拆房。同樣是一個統治風格,她外公順從了一輩子,最後死在外婆前頭時,還心心念念擔心外婆一個人生活不如意。用現代話形容她外公,那就是個如假包換的寵妻狂魔,老婆虐我千百遍,我待老婆如初戀的瀕危品種。而她爸……不想在沉默中滅亡,於是就在沉默中爆炸了……
她其實一點也不同情她媽,感情這回事好與壞,都不是一個巴掌的事。可她也不會給她爸站隊,隔壁張靈兒她媽確實漂亮,她也羨慕張靈兒有個溫柔似水的媽,但這不代表她能接受這兩個人成為她后媽跟后姐。再說,婚內出軌才是原罪啊……
所以說,為什麼結婚呢?
她有點擔心,萬一自己真要嫁給紀培明怎麼辦?
年輕得跟磨了皮加了濾鏡效果似的鄭雪珍丈二摸不著頭腦,看到王翦站定床前,怕她發瘋嚇到兒子,急忙用手扯了她一把:「翦翦,回家去。」
旁邊剛才正觀察點滴的赤腳大夫楊嬸也怪異地看了她一眼,跟鄭雪珍使了個眼色:「哎,她這是幹嘛來了?」
「哪個曉得。」鄭雪珍再扯一把,把王翦扯得差點一跟頭,「王翦,快回家去。呀,你這頭髮怎麼還是濕的?你不會溜下河洗澡了吧?雲來,張雲來——死哪兒去了。」
張雲來滿頭汗跑進來,手裏拿了塊鮮紅的小西瓜瓤:「來了來了,王翦,熱了吧?要不吃塊瓜,雲來叔送你回家去?」
鄭雪珍不耐地揮揮手:「趕緊弄出去,一會兒再嚇到錦鴻。」
王翦順手從張雲來手裏拿過西瓜瓤塞進嘴,鼓起腮幫子一邊嚼一邊一屁股坐到小床上,嚇得鄭雪珍心肝噗噗直跳。
「哎喲我的小祖宗。」她趕緊伸手摟了一下張錦鴻,責怪地瞪向王翦。
王翦不為所動:「我不走。嬸嬸,我是來找楊嬸瞧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