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滿天下17

桃李滿天下17

走在帶著斑駁的宮中石板路上,郁桂舟神情淡漠如斯,城牆上被雨水沖刷過的痕迹一層一層的留了下來,訴說著這個王朝的那些往事和如今,記載著今日和明日。

如他所料,魏君此時此刻並不會動他,相反,自古君王多疑,他惱他,記恨他,但在這個關鍵時候,魏君已經不信任他身邊的所有人了,對他也是如此。

但魏君卻敢放心的用他。

在這場對弈中,只有他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局外人,從頭到尾,沒有參與到其中,也沒有與任何一方勢力有過交集,若是他早早就同左相等人牽扯上,那在得知了那句會引起腥風血雨的話后,他早就被悄無聲息的滅了口,哪裡還能容他活到這時候。

但魏君對他動了殺心也是事實。

他甚至不敢想,若是往前他踏錯了一步,今日等著郁家的,又是何等下場?

未踏入這官場前,他知道官場瞬息萬變,稍有不測便人頭落地,踏入了這官場后,他覺得這真真是名副其實,前一刻或許還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后一刻卻被囚禁牢里,成了階下囚。

高高在上的人都會如此,而他們這些無權無勢,只靠著一雙手的更是每走一步便艱難萬分。

他深深吸了口氣,仰頭看著這方高高牆上的天,天色陰暗,宛如暴風雨將要來臨,城牆高高聳立,莊嚴、肅穆,卻又讓人覺得有些透不過氣兒。

走過了兩道宮門,在正要踏入第三道宮門的時候,旁邊的石板路上,突然衝出了一個半大的少年,不過十歲上下,身量廋弱,他身上穿著華服,但那制式和樣式卻並非給一個少年人穿的,很是寬大,穿在身上極為不配,但少年毫無所覺,把那長了的袖子給挽了幾圈,把下擺給扎在腰間,雖說好了些,但看著整個人也是寬鬆得很,就跟那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孩童一般。

但宮裡是沒有孩童的。

有的,只會是皇子和皇女。

分的,只會是得寵和不得寵。

而顯然,面前這個半大的少年就是個不得寵的,在這一瞬,又有個模樣不大的小太監跟在那孩童身後,咋呼呼的說著要快些去用膳,待會沒留了之類的。

在他們到郁桂舟跟前時,他微微施了一禮,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並沒有絲毫的停留,也沒有微微不耐煩卻不得不謹遵著君臣之禮。

半大的少年還顯稚嫩的目光看了過來,眼裡還帶著詫異,身後碎碎念的小太監險些撞在了少年身後,頓了頓,也驚奇的看了看郁桂舟。

主僕二人的目光奇異的一致,倒讓郁桂舟原本沉悶的心裡頓時消散了不少。而後那少年低低的嗯了一聲,便帶著人匆匆離去了。

這一茬誰也不曾放在心裡,郁桂舟盡直回了郁家,把自己關在了書房裡,不多時,他拿了一封書信走了出來,交給了府中下人去辦。

那信,是寫給白暉等人的。

但信里什麼都沒提及,不過是敘敘家常罷了,只提了一事,便是讓他們旗下這些年專門遊歷在外的人把所有收集到的風土人情的一些信息給送來。別的,再無其他。

而關於上淮城的種種,他都未曾提及。不想連累他人,便是最好一字不發,若他在這風雲之中最終輸了,他們便是他給郁家人安排的最後一條路。

其後幾日,他不停的進出了牢獄里,中間還審理了幾個案子,偶爾進宮時除了能碰到顏左相依舊伴隨帝側外,便又碰到過幾次那位不得寵的皇子和他身邊咋咋呼呼的小太監。

不過這一日有些不同,這位不得寵的皇子是專程在門口等著他的。

等郁桂舟一如既往的上前行了禮,這位不得寵的皇子頭次除了嗯外,還抿唇看著他,眼裡閃著不欲讓人發現的祈求:「你能幫我個忙嗎?」

這是他們的第一回對話。

但郁桂舟卻莫名有些心疼。自打他做了父親,有了一雙兒女后,他對幼童就格外的憐愛,且這還是位皇子,按他的地位本應該呼風喚雨,高高在上的指揮人的,但這會卻穿著不適合的衣裳,祈求的看著他,完全沒有一絲皇子該有的傲氣和地位。

「不願意嗎?」郁桂舟半晌沒回話,少年眼裡的光漸漸熄滅。

「不,」郁桂舟驀然回神,抬手想摸他的頭,但顧忌著身份之別,只得放了下去,道:「殿下有何事,微臣若是能幫得上忙,自當儘力。」

聞言,少年頓時露出了開心的微笑。

他招呼著他跟著:「你跟我來。」

宮牆之內,原本不應該到處行走,但見這少年的模樣,他的心又軟了軟。罷,若是真到了那不該去的地方,不進去便是。

好在,少年並未帶他到後宮中去,只在不遠的一處宮殿停了下來,但並沒有帶他進去,反而從那宮殿外穿過,盡直去了後面,還說道:「我就住在那後面的。」

說話間,少年的住處便到了。

這也屬於一座宮殿內,只端看前頭便知道這是一座被廢棄的宮殿,屋外連個把手的侍衛都沒有,而這個院子,雖不說雜草叢生,但四周並未修葺,透著一股破敗,沿著打掃的乾乾淨淨的路子進去,少年帶他穿過了兩個巷子便進了屋。

在門口時,郁桂舟便聞著了那屋裡的幾縷血腥氣和少量的藥味兒,進去一看,只見先前一直未見的那小太監正爬在那屋外的塌上,一身太監服已是破碎得厲害,他原本閉著眼,只他們腳步聲響起時,頓時撐開了眼,看清人時,鬆了口氣。

那少年對著小太監時,還有兩分愧疚,指著郁桂舟跟他道:「小和子,這位大人他願意幫忙的,待會讓他瞧瞧你的傷,請大人帶些葯進來,等擦了后你很快就能好起來的。」

「殿下!」少年愧疚,小太監更愧疚,眼淚都險些出了來:「都是奴才不好,奴才沒用,奴才沒有保護好您,還辜負了紅嬪娘娘的託付。」

少年忙安慰他:「小和子已經很厲害了,要不是你,他們還不知道得欺負我多久呢。」

郁桂舟在一旁含笑不語,只在心裡猜測,少年說的他們,應該是指宮中的其他皇子皇女吧?當今魏君子嗣頗豐,除了皇後有嫡二子,嫡二女外,後宮嬪妃還誕下了十數皇子皇女,光是有名號的一雙手都數不過來,在前兩朝時,後宮子嗣俱未超過十數,只魏朝國力日漸強盛后,君上便移了些目光放在了後院里。

只不知這少年行幾?

那小和子紅著眼眶搖頭,突然像是才發現了郁桂舟一般,臉頰上染了緋紅,瞬間把頭埋在了被褥里,聲音小小的從裡頭嗡嗡的傳來:「麻煩,麻煩郁大人了。」

郁桂舟一頓,挑起了眉:「你怎知我姓郁?」連他的主子都是這位大人,這位大人的稱呼著呢。

小和子埋在被褥里沒動,好一會才抬起了頭,約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奴,奴才是聽那些侍衛們說的,說郁大人正得帝寵,如今每隔幾日便要進宮一趟,是個大紅人了呢。」

大紅人?

郁桂舟有些發笑,只是也不欲解釋,畢竟讓人知道他是魏君的心腹總比讓人知道他不過是一柄利刃來得強,前者總是讓人忌憚不是?

「不客氣,那我先瞧瞧你的傷處?」郁桂舟也沒問為何堂堂一個皇子竟然落魄到連個傷葯都要不到,但瞧著這裡裡外外的,想來也不是什麼讓人歡喜的事兒,何況,聽他們方才提到過一耳朵紅嬪,他記得,前些年,宮裡倒是有位寵妃染了寒疾離世,彷彿封號便是紅,只後來,新人出頭,這些舊人就再也沒人提起過。

小和子微微點了點頭,然後拉拔著身上蓋著的薄被,少年見此,忙忙著拂開了去,露出小和子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屁股,那四周都是一圈血肉模糊,上面淺淺的塗了一層藥粉,只藥力估摸著不夠,又有血滲了出來。

少年見此,眼裡更是心疼:「都是因為我,若不是四哥想使喚我的時候你站出來,他也不會惱羞成怒讓你把你按著打一頓。」

小和子忍著疼,道:「你是殿下,奴才為殿下站出來是應該的,何況,何況殿下也是皇子,身份如此尊貴,又如何能被人給差役,那些夥計都是奴才們才能做的。」

少年苦笑兩聲。

皇子又如何,殿下又如何,他再是出生高貴又如何,身賦皇家血脈,卻在這宮牆之內汲汲營營,苟且偷生,活得連個奴才都不如,沒了生母庇護,誰都可以欺上一腳,比他大的,比他小的,又有誰能瞧得上他?

郁桂已經看過了人,把薄被輕輕給他蓋上,道:「我這就回去拿葯,待會便送進宮來,日後你們得注意一下,這傷口莫要感染,最好多清理一下,膳食也要忌渾、辣、膩、辛,最好就是清水白菜,放些鹽,等傷口結痂后,在慢慢補補。」

這些也是上回他被人刺殺時大夫留下來的話,他怕這兩個年紀都不大的不清楚這些,便原封不動的照搬了一次。

兩個果然認真的點點頭,一副受教的模樣。

小和子又連聲道謝,郁桂舟推遲了,而後被少年給送出了屋外,路上,郁桂舟不經意的問著:「對了,微臣還不知殿下行幾,該如何稱呼才是?」

少年一雙眼看了過來,輕輕淺淺的,如琉璃一般,卻又有些沉默:「行八,喚月。」

八皇子,魏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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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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