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傷

舊傷

雲娘便向皇后細說起玉瀚的傷,「御醫看了也說是舊傷,眼下倒不至於性命攸關的,但是臣妾便想,如果他能將官辭了,只在家裡養著,總好過眼下日日操勞。」

雖然聽起來合情合理,但是雲娘卻知道皇上和皇后兩個卻不能輕易上當,真論起心機才智,自己還是比不了皇后的。

但是雲娘也並非當年那個心思簡單的女子了。這許多年,她經過的,見到的都讓她比起過去成熟多了,做事也多了許多的手段。並非是她與皇後生分了,也並非她不再真誠,而是人總不知不覺成長的。

況且這樣的時候正是需要些心機手段的。

必要的心機手段也並非就是對皇上皇后不忠不信,而是為了讓雙方都更好。

武定侯府能得以保全,而皇上也不必因為玉瀚的威信太高權勢太大而對他生了疑心,君臣方能相得一輩子,後世都能傳為佳話。

因此雲娘便誠懇地道:「玉瀚這兩日在家裡服藥,不能出門,但是他的心思我也懂,眼下若是家國有難,他便是傷得再重,爬也要爬起來為皇上分憂的。但是現在正是四海昇平,便是軍政大事,也皆四平八穩,因此他在朝或不在朝其實倒無關緊要了,也正是為此才生了些偷懶之心的。」

皇后聽她說出了偷懶二字,便笑了起來,「你在本宮這裡說話還是如此實心實意。」眼睛卻向雲娘眨了一眨。

雲娘也笑,「臣妾的性子皇后最是知道的,就連玉瀚是什麼人,皇上也洞若觀火。他自小因不是長子,家裡長輩自不是按嫡長培養的,又沒有空兒多管,倒養成疏朗的性子,整日里弄的不外是書畫古玩。等到長大了,身為男兒,自然要擔起家國重任,建功立業,征戰沙場十來年,總算不負皇恩,眼下遼東眾夷平靜,西南戰火已消。但是他回京之後在衙里做事,哪裡能與他的性子相投呢?」

「當初在遼東,他要打赫圖城,那些老將竟沒有一個人同意的,想來就是那東夷人也不信他吃了虧定然要找回來,此事正可見他的性情!當時他心思定了,再誰的話也不聽的,用了多少心思,費了多少的精力,果真就讓他攻下了那赫圖城,」

說著又笑,「第二年他便帶襄平城裡的人去赫圖城消暑,大家在赫圖城住了幾個月,表面上又是玩又是樂的,皇後娘娘想想,哪裡只是為了消暑?」

「在西南也是一樣,玉瀚見那軍糧供應不上,也不理那些官差,便直接請皇上的旨,只憑他手書的收條付給糧草,以利誘天下的商人向西南送糧草,得罪了多少人!可是如此這般沒多久大軍的軍需便盡夠了,因此方能勢如破竹,蠻王亦畏懼天威便遣使來朝……」

「及回了京城,卻又是另一番天地——前些日子他在兵部,每日里與戶部、工部、吏部生氣,儘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臣妾恍惚聽因為軍襖的樣式與戶部還鬧翻了。皇後娘娘想想,他那脾氣怎麼能受得了那些謹小慎微的老先生?」

皇後娘娘便也點頭,「武定侯果真不是朝中那些汲汲營營一心向上爬的,且以他的大才,做些瑣事果然也屈就了。」

「為皇上效忠原不分什麼屈就不屈就的,但是一來他果真不喜歡這些繁雜的事務,二來就是怕做不好反誤了皇上的事,三來就是他近來舊傷犯得重了,且臣妾總疑他這一次疼得重了與上次與戶部尚書生氣有關係,先前在西南那樣忙碌時都沒有如此嚴重。」

皇後娘娘便趕緊笑道:「瞧你說的,武定侯再不至於氣量如此之小!」

雲娘卻蹙起眉來道:「他在遼東也好,在西南也好,再沒有人給他氣的,偏偏回了京城,與這些京官們不合,雖有皇上時不時地為他撐腰,但是心裡究竟不快,也就映到了舊傷上。」又道:「臣妾在皇後娘娘面前一向是什麼都不敢欺瞞,還有一事玉瀚心裡一向不痛快。」

可說畢了又遲疑了一番,掩住口不語了。

皇後娘娘便問:「何事?」

雲娘便放低了聲音,「還不是容妃!」

皇後娘娘奇道:「可又關容妃什麼事?」

雲娘便嘆氣道:「臣妾自回京,拜見了皇後娘娘之後,自然要拜見容妃娘娘的。不想容妃娘娘屏退了諸人,便替四皇子向嵐兒提親。」

容妃自以為做得機密,其實以她的頭腦,能瞞過皇上和皇后哪個?如今雲娘正要藉此將嵐兒的親事亦說到前面。

「本宮當是什麼,原來如此!」皇後娘娘便掩口笑了,「容妃也不過是喜歡嵐兒,性子又急,一時未細思量而已。且這事真要怨就怨你們夫妻,將孩子生養得如此出眾!不必說容妃,本宮現在也想向嵐兒提親呢!」

雲娘便惱了,「臣妾一片至誠向娘娘說話,娘娘卻打趣我!」

皇後娘娘才收了笑,「我並非打趣,太子也正到了選妃的年紀,你們家的嵐兒在適合不過,因此我早上皇上面前提過的,就是皇上也有這個心思呢。只是如此大事,自然要在朝中明旨。」

雲娘便趕緊道:「正是皇後娘娘這話,天家的皇妃,哪一個不是朝中有明旨下來,再依照品德人物細緻地選出來的,哪裡有容妃與臣妾暗地裡定下的?且他們的輩份又不對。」

「臣妾回府向玉瀚說了,他心下亦不快,再三嘆道,容妃是後宮婦人,並不懂朝中大事,但也難免被人以為我們侯府仗著為國立下小小的功勞,便生了非份之思呢。因此玉瀚退隱之心便更重了。」

「輩份什麼的倒是你多慮了,天家的皇妃再不講這些虛的,」皇後娘娘又安慰道:「就是武定侯的多心也很不必,誰不知道他一向最忠心為國。」

「因此我這一次來,也想向皇后表明,天家為皇子們選妃,我們武定侯府是不參加的,一則我們家嵐兒德才品貌皆夠不上皇妃,再一則就是我們侯府唯從正統皇命,決不參與任何朋黨外戚之爭!」

雲娘剛剛十分堅定,卻又立即軟言相求,「這幾日臣妾不許玉瀚管公事,只專心休養,他的傷痛倒是好了許多,因此還懇求娘娘,在皇上面前為他說幾句話,許他辭了那些官吧。」

皇後娘娘其實已經被雲娘方才的話驚呆了,她早知道容妃一心為四皇子求娶嵐兒,已經搶在容妃之前向皇上提出要將武定侯府長女迎娶為太子妃,皇上也默許了,只是沒來得及先曉諭武定侯,眼下聽武定侯夫人義正辭嚴的話,便也知道此事極難再成了。

都要怪容妃!她只當武定侯府是她的外家,便會一力支持她支持四皇子,其實武定侯夫婦再不是那樣拎不清的!但是有容妃這樣一攪,事情已經弄得不好收拾。

自己再堅持要太子娶嵐兒,便有兄弟爭妻之嫌,萬一傳出去不好聽的,皇上也未必高興。而且,武定侯府的態度又這樣堅決。

可皇後娘娘也有一喜,那就是武定侯府已經公開地拒絕了四皇子,因此就算太子不能娶嵐兒,大家都不能與武定侯府聯姻,太子便依舊佔優。

皇后其實還有幾句話要勸雲娘,可眼下的形勢又不好說什麼,只得點頭道:「話本宮自然幫你傳到,但是朝政大事本宮再不敢幹預的。」

雲娘便愁道:「我可不懂什麼朝政大事,只是想玉瀚好好養身子。」

「你對武定侯的心意本宮豈能不懂?」皇後娘娘也嘆,「本宮對皇上也是如此呢。」

說著也談起了皇上的不易,「我們這位爺還在潛邸時便心憂天下,關切萬民,及至登基,這許多年來,大小朝會從沒有停過一回,每日里看的摺子要有幾十斤,也算是積勞成疾吧,時常會覺得頭昏目眩,本宮也恨不得他能不管那些事情,用心休養呢。」

「只是這諾大的江山,還要他一力扛著,就算別人能偷些懶,可皇上卻再不能懶一點的。本宮就是再憂心,亦是無法。」

雲娘又有幾年沒有見過皇上了,雖不知皇後娘娘是不是有些誇張,但是卻早知道皇上的身子比起玉瀚差得遠了,他其實大玉瀚沒多少,但卻孱弱得多。因此也勸:「雖然天下的重擔都在皇上一身,但終究還是要保養身子為要。」

「誰說不是呢?」皇后又道:「好在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大了,能幫他們的父王分憂,就是四皇子、五皇子和太子亦懂事得多了。」

其實大皇子因為年長早開始當差,有了權勢又娶了當朝重臣之女,便漸漸與皇后太子離心了;二皇子倒是在朝政上不爭不搶的,可是卻不知怎麼卻是個貪財好色的性子,風評不怎麼好;至於三皇子,十天里倒有八天是病著的,天生體弱。

四皇子才幹是有的,野心比大皇子還要顯眼;五皇子老實,萬事不出頭,但卻不能小看;眼下七皇子、八皇子也漸漸大了,母族又都是是朝中重臣,眼見著便有了各自的勢力。而身為六皇子的太子,雖然位正東宮,但上面壓著五個哥哥,下面又有幾個弟弟,真是不容易啊!

幸好近幾年得寵的貴妃沒生下兒子,只養了兩個小公主,皇上雖然賞賜逾制,但畢竟是公主,怎麼也比不得皇子。

皇后一定晝夜懸心,只怕貴妃生出皇上的愛子,朝局就會全變了。

但是皇後娘娘此時還是能情真意切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雲娘真是佩服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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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樣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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