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蠱雕:太湖邊的神獸(4)

第10章 蠱雕:太湖邊的神獸(4)

第二章蠱雕:太湖邊的神獸(4)

臨近長生的美夢,不死果歸還的期限一步步地逼近,長生的美夢也就一點點地破滅。如果當初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他也許還能保持一種平和的心態來面對有限的生命,但是知道長生的可能性以後,從有希望到絕望是一種足以令人瘋狂的落差。然而他的敗亡和整個壽華城的易主,對這個世界而言,也不過是邊域上一段小小的、無足輕重的插曲。人的生命,竟然是如此地渺小。

「你現在就要走?」

「現在就走。」

「你才待了不到半個時辰!」

「我知道。」

「你今晚過來,就是為了這個破碗?」

「是!」

「狗雜種!你不是人!」

「對。」

石雁絕望了。這個強盜是第二個吊起她興趣的男人。一開始,她是為了報復而接近他。她要報復羿之斯,因此她要勾引一個在力量上能夠和他匹敵的男人。但是真正接觸以後,她開始迷上這個男人。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奇怪的強盜,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悲觀的強盜。他的整個身體都磨鍊得十分粗糙,但在床上卻異常體貼。他絕情的言語一次又一次地挑起她的怒火,但那哀傷的眼神一次又一次讓她重新充滿期待。

「滾!拿去!」

……

「幹嗎還不走?」

「這兩天會有大亂。無論如何,你得到堡里去。我已經安排好了,明天一早,葛闐的客人裏面會有一個指名要你,你把要緊的東西收拾好,天一亮就進去。」

「為什麼?喂!你,別走!」

門關上。外面是男人橐橐的腳步聲。石雁待在那裏,她第一次發現自己是那麼不了解男人。

怪獸圍城

元月十六。大風堡。

有窮商隊十四日傍晚進城,連續兩天的夜市讓整個壽華城經歷連續兩天的狂歡。三更以後,是狂歡過後的酣醉。

這是羿之斯進城后的第三天。平靜終於結束了。從四更開始,不斷有人來報告一些城裏城外的異象:城北水門旁突然成群地出現拇指粗的黑螞蟻;城西數十隻雞鴨被掏空了肚腸,手法很像三尾(huān)的慣技;角落裏老鼠開始暴走,有積年的更夫說是因為它們聽見了鳧傒的鳴聲;大風堡的屋檐上,在破曉之前突然飛來無數三身鴟(chī),無論如何也趕不走……這些都是被人類視為害蟲的小妖獸,有着令人討厭的謀生技巧卻缺乏保護自己的強大力量,因此很少敢走近人群聚居的地方,更不用說是成群結隊地往這個人煙稠密的城池涌。

「天劫?妖亂?還是陰謀?」

「報:有窮車隊已經圍成圓陣。動作很小心,沒有驚動什麼人。」羿之斯曾要求過讓商隊進城,被拒絕了。「城主,或許應該讓平民們有些準備。」「壽華城的事情就不勞台侯操心了,我不能縱使一件莫須有的事情搞得滿城人心惶惶。」當時葛闐如此答覆,因為他根本就不相信那個少年的話。不過現在也已經有些動搖了。羿之斯應該沒有動機謀害自己。「到底是什麼陰謀……連他也陷進去了?」「報:東城窫窳營里好像有些活動。」從十四日開始,札羅就沒有再踏入大風堡,葛闐感到了札羅的威脅。無論是天劫還是陰謀,他都覺得自己應該做些準備工作了。終於,葛闐下了一道秘密的命令。熟睡中的平民幾乎沒有人知道,

壽華城有效的警衛力量從四更三刻開始悄悄地撤入大風堡。除了那虛閉的城門,外城那些無辜的平民和正在湧來的妖獸之間沒有任何障礙了。拋棄民眾,防範風險,保存有生軍力,這是葛闐做出的選擇。

金織一早就起來了。昨晚她睡得並不好。昨天阿三興沖沖跑來對她說可以待一晚,但才吃過飯就給莫羅硬揪回去了,說是商會有急事,但具體是什麼事情兩人誰也說不清楚。

晚上一旦沒有睡好,第二天無論如何也沒精神。金織愣愣地躺在床上,餓著肚子。處於墮落狀態的人是很難把自己振作起來的。她知道再躺下去也睡不着,再睡下去也不會舒坦,但卻懶洋洋地躺着不想動。就在日頭變成昏黃色的時候,她突然被滿城的噪亂驚醒了。

這一天的上午,就有人發覺壽華城種種不對勁的地方。蟲蛇鳥獸無緣無故多了起來,當發現這個問題的人想找警衛時,卻發現滿城沒有士兵。直到中午之前,這種恐慌還只是在悄悄地蔓延,因為那些侵入壽華城的怪獸都是一些蛇蟲鳥獸,儘管沒有士兵的幫忙,居民們拿起棍子也大可對付。

但當有人發現東西兩方客人——札羅和有窮商會——各自展開陣勢,而大風堡明顯也在嚴陣以待時,居民中的敏感人士開始驚呼:「天!出大事了!我們被城主拋棄了。」一開始,沒有多少人重視這句話,但從中午八十八頭白狼沖入壽華城開始,這句話開始給居民帶來一浪接一浪的恐慌。

狼群本來是進城避難來着,它們和其他妖獸一樣,憑藉直覺隱約知道這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但已經居住在這裏的人類卻不能容忍自己的領域受到妖獸的侵犯,強壯的人拿起了刀劍、戈矛、棍棒。在衝突中數十個婦孺當場斃命,其中有一半以上是被混亂的人群踩死的。

「到大風堡去!」不知誰叫了一句。然後,滿城的騷亂開始了。

金織混在人群里,她一開始想往有窮車城走,去找阿三,但一出門就被人流推向大風堡。一路上她踏過十幾個死屍,泥土、鮮血和獸毛沾滿了她的鞋。她亂嚷嚷着,不斷被人群往城門擠過去。

怪獸的入侵原本不成規模,但當一頭人面馬體、兩肋生翼的巨大孰湖——那也是有窮警戒名單之一的荒原大怪獸——撞開了城門以後,怪獸便成批成批地大量湧入。破了城門的城牆,變成一道虛設的風景。

蒼長老一邊指揮商會子弟射殺怪獸,一邊埋怨:「葛闐太失策了,他怎麼可以放棄外城!」

「如果葛闐不內撤,外城未必守不住。」衛皓說。

「因為他最擔心的不是怪獸,而是我。」札羅冷笑,「現在我們就算反戈,對他來說也只是手足上的隱患。」

「不錯,如果他守衛外城,那我們就會成為他肚子裏的一把刀。」

「他用大風堡隔絕內外,可見在他心目中最大的敵人不是這些怪獸,而是我——他不讓有窮商會進堡,那就是連羿之斯也懷疑上了。」札羅望着倉皇奔走的平民,不由想起了多年以前,「葛烙當初因得到這座城的民心和六大統領的追隨而為城主,如果他見到自己的兒子背叛了這些小民,嘿嘿,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少主!」衛皓高聲道,「葛烙反賊,不是因為得到了民心,而是因為他設了詭計!用陰謀欺騙了滿城愚蠢的小民,竊取了兵權,所以……」「好了好了,反正,再過兩天都無所謂了。等我們贏了,你想對人怎麼說都行。」有一句話札羅沒有說出來,那就是:如果我們輸了,現在說什麼也沒用。

有莘不破和江離第一次看見這種慘狀。這些事情,他們以前曾聽他們的師長說過,但卻從來沒有真正見過。數以萬計的民眾被身後的怪獸驅趕着向緊閉的大風堡湧來,遠處,鮮血淋漓的怪獸利爪撕裂著逃得較慢的老弱病殘;近處,跌倒在地的人則被潮水般涌過來的人踏成肉泥。

「開門,開門!」「城主,求求你了,讓我的孩子進去!」「這位兄弟,給我一條繩索,讓我上去,我給你錢,給你錢……我有好多錢……」「開門讓我進去,哈管帶,我是你叔叔的鄰居的四嬸的外甥啊!」「再不開門,老子攻城了。」金織混在人群中,她的腳踩過多少屍體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了,更不清楚是怪獸的屍體還是人的屍體——所有屍體都是溫軟溫軟的,就像還活着一樣,或者根本就還活着。她很僥倖,沒有摔倒,但她還能僥倖多久呢?後邊怪獸的嚎叫聲越來越近了,但前方卻寸步難移。是否等到背後的人死光以後,就輪到她了?

她突然感到極度的恐懼,一個嘶啞的聲音本能地從她口中吐出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也不想死!」「媽媽呀——」「大家沖啊!」

「左右是個死,大家沖啊!」元月十六日黃昏,腹背受敵的壽華城民眾開始攻城。

「射!」哈管帶下令。「住手!」江離大聲呼喝,但一輪箭雨依然射了下去,大風堡外,

血肉翻滾,哭聲震天。

「住手!」江離又是一聲呼喝。哈管帶冷笑,不理會,手一抬,正要下令發出第二輪箭雨,卻發現這個怯生生的小子背後一雙虎豹般的眼睛,心中一寒,稍稍遲疑。他看不起江離,卻對有莘不破有些忌憚。「這些賤民竟敢攻城,以下犯上,那是自尋死路。兩位是大風堡貴客,本城本堡之事,還請不要插手。」

江離大怒:「對這些手無寸鐵的人下毒手,你們還有人性沒有?!」「公子你也看到了,問題是他們要攻城!」「把他們放進來,大家一起守城。」「放進來?怪獸尾隨進來怎麼辦?哈某人擔當不起!」「這一點,我來想辦法。」江離話未完,哈管帶已哈哈大笑,聲音中充滿了輕蔑。江離背後,有莘不破的聲音響起:「你幹嗎跟他這麼多廢話,我來。」哈管帶見他磨了磨拳頭,臉色微變,有莘不破和靖歆對抗時的氣勢,他是見過的。正要說什麼,卻見有莘不破被江離拉住了:「別跟他動手,否則事情更麻煩,我去跟葛闐說。哈管帶,在我回來之前,請不要放箭。」

「我的責任是固守城門,這是堡主下的命令。敢犯者殺,不過半炷香內,這些賤民未必能對這堅如磐石的大風堡有什麼作為。」江離見對方妥協,道:「好。也不用半炷香。」轉頭就走。有莘不破突然說:「你不是對這座城的存亡漠不關心嗎?」江離頓住腳步,呆了呆,說:「我不知道會這樣子死人,也不知道死人是這樣悲慘的事情。」

「難道你以前沒見過死人?」「……我,以前只是聽說過。也許,師父把生死的事情說得太過輕

鬆了。」江離道,「閑話以後再說,你先在這裏看着,我去找葛闐。」「不用了。」有莘不破說。「哦?」「因為他已經來了。」江離一回頭,就看到了葛闐、靖歆和羿之斯。

「開城?」葛闐冷笑。「要麼你開城讓他們進來,要麼我跳下去。」「跳下去?」「我是你請進來的,在這裏和你動手,是一種背叛。」「所以你要跳下去,再跟這些賤民一起和我動手?」葛闐冷笑。江離不再說話。「哈哈——羿兄,你聽聽!這孩子說要和我動手,這個盤口,你買誰贏?」羿之斯淡淡道:「我不希望兩位動手,只願大家和和氣氣。何況保護壽華城民眾,本是城主該做的事情。」葛闐的瞳孔突然收縮:「你也是這個意思?」「我的這個意思,城主昨天就應該知道了。」葛闐冷冷道:「但我卻不知道開門之後,尾隨而來的除了平民,還有什麼東西。」江離突然道:「我可以先把人群和怪獸隔離。」聽見這句話,旁邊的人望着他,就像看到一個吹破牛皮的大話王。「你說你能把這上十萬的怪獸和民眾隔離?」「不錯。」葛闐哈哈一笑,眼睛旁光一掃,卻發現羿之斯這個名震天下的大高手對這句大話並沒有嘲弄的神色。「如果我做到了,你是否開城門?」

葛闐望着東面,遲疑着。

羿之斯道:「如果有盜賊作亂,有窮上下,願供城主驅使。」這句話的潛台詞,是願意幫助葛闐防範札羅。

葛闐轉向羿之斯,沉默。

「好,如果這位小兄弟真的能夠做到他剛才說過的話。」

葛闐露面以後,人群慢慢安靜下來,因為葛闐給了他們一個生存的希望。就連城下的札羅也不得不承認,葛闐本身確實也有某種可以壓場的氣勢。衛皓本來已經在慫恿札羅利用機會,讓民眾當他們的前驅,但札羅仍舉棋不定,因為駐紮在西城的有窮銅車陣勢至今沒有明顯的表態。有窮的實力,無論誰也不敢忽視。

「有窮也就幾百個人,我們的人數比他們多了一倍也不止,何況還有潛伏在堡中的兄弟。」

「不到最後關頭,堡中的兄弟不能露臉。至於有窮,不要忘了我們在荒原邊界已經敗了一次。」

剛才無奈的攻城已經堆起了半人高的屍體,對於這些民眾而言,前方的死亡恐懼,甚至比後方來得更加強烈。雖然怪獸被當做人類共同的敵人,但讓人類死得最多的從來不是怪獸,而是人類自己。

「城主,快開門吧。」

面對堅實的城堡和鋒銳的弓箭,他們嘈雜地祈求着。突然,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因為他們聽見了一種若有若無的吟唱,接着聞到一股刺激性的味道,片刻間,數萬人一起沉寂,一起流淚。

這幾萬平民中最強壯的人衝到了城堡底下,而最勇敢的人則在最前線抵禦著怪獸的侵襲。突然,在最前線的人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怪獸們竟然也開始流淚。

在一種古怪味道的刺激下,數以萬計的人和數以萬計的妖同時流淚。無數滴的眼淚慢慢匯成水線,水線匯成水流,幾股涓涓小流慢慢地向外城的城牆流去。那景象,顯得詭異萬分。

部分怪獸開始察覺到危險,零星地向城外退卻。但更多的怪獸依然向大風堡的方向涌。或許它們不是不知道危險,而是因為沒有選擇:出了城,等待它們的一樣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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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密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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