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獨飄零

第一章 獨飄零

歲末的長安城內,風雪凜冽,被壓彎了枝頭的紅梅蘸雪,遙遙應著北來的寒風,入目之下是一片冰璃朦朧。

著了身單薄襖裙的絳蘇,打著帘子躬身進了屋內時,秀白的雙手已經凍得通紅,她渾身都冷,卻仍不忘輕手輕腳地放下手裡用來擋雪的油紙傘。

沒人知道,若不是咬著牙齦生生忍著,眼下她恨不能哭一場出來。

裡間突然傳出了微弱的輕泣聲,絳蘇頓下的步子立馬又拾了起來,她已然顧不上身上的寒氣,幾步並做兩步進了裡間。

這間宅院並不是很大,比起姑娘在侯府住的長煙閣還要小上不少,若非侯府慘遭變故,眼下手頭的銀兩無幾,又若非大房和三房那些如豺狼虎豹的人……姑娘如今怎會如此委屈地落入這般田地……

想到這些,絳蘇眼眶就酸澀地泛起淚來。

走至那張不大的床榻邊上,絳蘇蹲下身來,揉掉眼裡的淚花,小心翼翼地就要掀開些被褥,她輕聲喚著那似墜入夢魘中的人。

「姑娘、姑娘……」

床榻上鋪就的錦被很大,可上頭躺著的人,卻近乎將整個身子都蜷縮在錦被裡了,被褥外只散著如墨鍛似的烏髮。

隨著絳蘇的動作,被褥被輕緩地掀開了些許,露出底下一張殊艷姣柔的面容,只是眼下這張小臉上兩彎柳眉正顰蹙著,氳著紅暈的臉頰上尤帶著斑駁的淚痕。

趙幼白似乎還未能從夢魘中清醒過來,她一邊輕輕啜泣著,身子在顫,泛白的唇還在無意識地呢喃著,在喊著什麼。

絳蘇湊近了,才聽清趙幼白在喊「爹爹」。

許是呢喃的字眼驟然掀開那些辛酸,絳蘇的眼淚一下子滾落了下來,聲音終於拔高了些地喊:「姑娘您快醒醒……」

從那場逼仄的惡夢中醒來時,趙幼白只覺得渾身都掉入水裡濕透了似的,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空了去,眼眶還生疼得厲害。

身體上的不對勁令她又是鼻子一酸,淚珠子又已嬌氣地掉了下來,趙幼白難過地要喚人來:「綠柚,快去請聞郎中來。」

絳蘇到底也才是個不大的小丫頭,跟著趙幼白經歷的這一天一夜,早讓她瀕臨崩潰,此時又聽見姑娘這麼喊,絳蘇便不能自已地抽搭著哭出了聲。

聞郎中是永寧侯府的府醫,乃是先皇從太醫院欽點出來的,當年侯府御賜的匾額送入府中時,聞郎中也一道跟著來了,自打侯府二房的幼女出世后,體弱之症常伴著小女兒,聞郎中也成了府中上下一致默認給趙幼白的專屬醫師。

「姑娘……這兒沒有聞郎中……」想到此時此刻的境地,絳蘇哭得幾欲喘不過氣來。

聽著小姑娘壓抑卻控制不住的泣音,趙幼白終於從那片混混沌沌的意識中剝離開來,她抬起眸子,望著頭頂那素色的幔帳,眼眶裡驟然翻騰起酸澀。

她微微偏過頭去,奪眶而出的淚珠子顆顆砸落下來,暈濕了枕巾一角。

屋子裡安靜極了,只有絳蘇壓著的啜泣聲,還有外面嗚嗚吹響窗扉的風聲。

忍過了那段子倒騰上來的情緒,絳蘇便壓抑住了,小姑娘慌忙擦掉自己頰邊的淚,她想起來:「姑娘,您昨日一整日都沒進食,奴婢去給您端點粥來可好?」

雖說眼下租賃的這間宅院比不得侯府,但好在賃屋的大娘心腸極好,買了好些米面送到了東廚里,也是她思慮不周全,早該知道姑娘醒來會肚子餓的,若是應當早早地把米給烹煮上,此時姑娘就能直接下腹了。

絳蘇看著床上的趙幼白並沒有任何抗拒的舉止,她行了退禮,便立即抓起油紙傘往東側的廚房趕去。

外頭的風雪交加,讓絳蘇冷到根本不敢掉眼淚,她想侯府,更想綠柚,要是今日是綠柚在姑娘身邊,哪裡會讓姑娘餓著又冷著,必然什麼事都要比她細心周全百倍。

……

屋內的動靜遠去,趙幼白這才輕輕翻身過來,她那雙清凌凌的眸子里目光飄散。

床前遮擋的帳子已經被絳蘇掀了起來,束綁得有些凌亂,難怪在府內時,綠柚從不讓絳蘇做這些細心的活兒。

正對著床邊的窗扉合得嚴嚴實實,可趙幼白卻肉眼能見那窗戶被外頭的風撞得搖搖晃晃,彷彿下一刻就要抵擋不住那些惡風了似地散架。

入目之處是一片的素凈,又簡陋。

趙幼白自會跌跌撞撞地走路開始,還從沒見過這樣落魄的屋子。

在永寧侯府,她是趙家玉葉金柯的嫡小姐,父親是鎮守一方的永寧侯,長姐掌府內中饋,兄長更是年紀輕輕就已官居正四品吏部侍郎,她自幼就被一圈人寵愛著長大,就連聖上親封的縣主,也知道不能得罪趙家最小的五姑娘。

彼時,又有誰敢讓她住這樣的院子,叫她受這樣的委屈?

趙幼白坐起身來,她白著一張俏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單薄的衣服,不由把懷裡的被褥揉得緊了些。

昨日從府中倉惶逃出來時,她都沒來得及著上外裳,中衣單薄,哪裡抵禦得住外面的凜冽寒風,要不是同她一起跑出來的絳蘇聰慧,隨身帶了些值錢的東西,否則沒有這間能供以遮風的屋院,只怕她……

想起了自己為何會這樣的狼狽,趙幼白又止不住洶湧上來的情緒,紅了眼眶。

至今她都不願意相信,父親那樣光明磊落的人會通敵叛亂,甚至還同敵軍一起坑殺了大慶的三萬將士……這怎麼可能呢。

想到幾日前由皇宮遣散出來的昭訊,趙幼白閉起滿是茫然的雙眸,她無助地伏下自己的脖頸,把腦袋埋到臂肘間,咬著唇角,她把忍抑不住的啜泣聲淹沒在窗外的嗚嗚風聲中。

趙幼白的心裡已經雜亂成了一團糟,若說父親會謀反叛亂,她是怎麼也不會信的,可是如果父親沒有,那……他為何至今不歸?長安城內流言四起,他為何不回來闢謠?

就連去了宮中阿姐和兄長,直到現在已有三日沒有音訊……阿姐,她是真的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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