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論儒

第53章 論儒

在京城變亂的三天之前,已經離京一個多月的朱慈烺在料理完善後的事宜之後,終於率領大軍從開封啟程,返回京師。

因為回師的時候人數比來時多了數萬名新加入的流賊降軍,所以行軍速度也比來時慢了許多,走了六日才將將走到保定。

讓吳偉業和陳子龍意外的是,朱慈烺並沒有因為冒襄的不辭而別而大動肝火,更沒有遷怒於二人,反而和兩人更加親近。這一路上,朱慈烺一有時間就會和吳偉業還有陳之龍以及幾名被吳偉業引薦來的士子聊天。

隨著和朱慈烺交流的越加頻繁,這兩人對朱慈烺的印象也在逐步扭轉,開始把朱慈烺當做一個可以平等交流的對象,而不是一名尚為成年的儲君。

此時東宮大軍正排成一條長龍,沿著官道自南向北迤邐而行。向前方望去,已經依稀可見保定城的城郭。

朱慈烺和吳偉業等人則騎馬跟著大軍的速度,不疾不徐地行在隊伍中間。朱慈烺為了表示對這兩位才子的重視,特許這二人和自己並轡而行。

「殿下,現在李闖主力被滅,距離敗亡之期不遠,河清海晏的盛世已然可期,殿下何不回宮安心讀書,靜待來日?」陳子龍在馬上對朱慈烺規勸道。

朱慈烺不是聽不出話音的人。陳子龍此言,雖然和那些腐儒清流的話別無二致,但陳子龍此刻的語氣表情,分明告訴朱慈烺,他是真心替自己這個儲君考慮的。

的確,李自成經此大敗,實力大損,而且方國安虎大威等人已經被自己收服,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桀驁不馴,中原腹心的危機已然是解除了大半。如果按照此時人的眼光來看,朱慈烺現在已經可以安心回到宮中,等候接班了。

至於遼東的滿清政權,在此時世人的眼中,對大明的威脅甚至還比不過嘉靖年間連連入口的俺答汗。當年那俺答汗如此強悍,現在不也煙消雲散了嗎?

朱慈烺知道,此時和陳子龍說什麼滿清的威脅是不可能說服陳子龍的,更遑論跟這位明代的大儒說什麼大航海時代來自西方國家的危機了。所以他只是笑了笑,說道:

「卧子(陳子龍字卧子)先生,你既然勸孤讀聖賢經典,剛好現在梅村先生也在,你們二位的才學在這當今天下也是冠絕一時的,孤便向兩位大賢討教一番。」

行在朱慈烺右手邊的吳偉業一聽殿下要向自己二人請教,連忙在馬上彆扭的欠了欠身子,拱手說道:

「殿下有問,臣等自然知無不言。」

陳子龍也跟著說:「殿下有求學好問之心,是國朝幸事,也是臣等的榮幸。」

朱慈烺伸出右手,虛指著面前的大軍,問道:

「兩位先生,孤麾下的兵士可雄壯?」

陳子龍和吳偉業被朱慈烺這一問,不禁一怔,心說殿下,您這不按套路出牌啊,咱們說的是聖賢之言,您怎麼扯到行軍打仗來了?

陳子龍訥訥地說:「殿下的大軍,行伍整齊,鬥志昂揚,確實是當世強軍。」

朱慈烺說道:「兩位先生可知,國朝的文官都是讀老了聖賢書的,但是帶起兵來,卻屢戰屢敗。孤年紀尚幼,除了發矇的時候讀過些四書之外,對於儒家典籍涉獵並不甚多,但帶出來的兵卻擊敗了李闖。兩位大賢,既然如此,這聖賢書讀來何用啊?」

「額。」

「這個。」

朱慈烺這話讓兩人大感尷尬。

儒家擅長嘴炮,沒有療效的毛病,從戰國的時候就被詬病不已。

只因後世的君主因為需要儒家來粉飾太平,解釋自己執政的合法性,所以對這個缺點選擇性無視了。

現在朱慈烺直截了當地把儒家不實用的毛病擺到了檯面上,分明就是把天往崩了聊的節奏。

朱慈烺見二人沒有回應自己,接著說道:

「兩位大賢都是聰明人,孤也不在兩位面前遮掩了。這聖賢書,說到底,就是一場買賣。

孔夫子有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齊景公聽后,立刻認同: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說到底,國君用儒家,為的還不是『食粟』?

所以,兩位大賢讓孤讀書,恐怕不是為了讓孤學什麼聖賢道理,而是讓孤為天下立好這個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綱常吧?」

吳偉業和陳子龍聽完這話,額頭都沁出冷汗來——太子小小年紀,是從哪聽來的這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言語?!

「殿下,臣不知殿下從何處聽來這等妖言!此番言論絕不可宣之於世,不然天下人心不知道要敗壞成什麼樣啊!」

朱慈烺微微搖頭,嘆道:「卧子先生,言語是敗壞不了人心的。你現在下馬,隨便拉出來一名士兵,問問他們,他們為什麼跟著孤打仗?」

兩人不知朱慈烺是何用意,自然不會真的去拉過士兵詢問。

朱慈烺已經打定主意,要收服二人,將這兩位大才打造成自己手下的文宣幹將,為自己宣傳改良版的儒學,所以見二人沒有聽令而行,並沒有就此罷休,而是在馬上拉過一名在旁邊行走的軍士問道:

「士兵,你叫什麼名字?」

被問到的士兵先是一愣,見是太子在問自己話,有些緊張地答道:

「我叫王二,不過長官給我改了名字,現在我叫王進國。」

「給孤說說,你是什麼時候加入的東宮軍啊?」

王二一聽殿下問起了自己的黑歷史,更加的不好意思:「回殿下的話,我是被俘虜來的。」

朱慈烺笑道:「這麼說,你以前還是一名反賊嘍。那孤問你,你在家好好的,為什麼要去當反賊啊?」

王二被這一問,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在老家已經餓死的親人,想起了那段餓肚子的日子。

他沒讀過書,心思也很淳樸,低聲說道:「崇禎十三年的時候,家裡遭了旱災。我爹娘,我妹子,都餓死了,只剩下我和我大哥逃了荒。我大哥在路上把剩下的饃饃給了我,自己吃了觀音土結果給脹死了。後來闖賊來了,說是從軍能吃飽飯,我餓的不行,就跟著當了賊。」

王二說這番話的時候,全然見不到悲傷的神色,全似在說不相干的故事一般。對於他來說,哭又哭不活自己的爹娘兄妹,人嘛,早晚都是要死的,能有口嚼穀就是幸事。

陳子龍和吳偉業都是生在江南的官二代。他們從小到大,見識到最窮的人,也就是在城邊乞討的乞丐。

在來開封之前,他們也相信劉宗周和東林黨的那套言論,認為之所以有這麼多人造反,是因為教化不夠。

可是他們終究還是有些良心,聽完王二的話,也不得不承認,儒家救不了饑民,也阻止不了饑民拿起武器造反。

這種故事,朱慈烺已經見得多了,知道任何語言上的同情和撫慰都是無力的,這些士兵也不需要虛情假意的安慰,所以直接問道:「王進國,你又是為了什麼才加入孤的東宮軍的?」

王二抬頭看著朱慈烺,憨憨地說:「跟著殿下可以不餓肚子,還有肉吃,有錢拿,殿下萬歲!」

朱慈烺笑了笑,鼓勵道:「士兵,好好努力,要記得,孤不僅要給你們肉吃,給你們錢賺,如果你們表現得好了,孤還要送你們一個封妻蔭子的前程!」

王二應景地應道:「謝殿下大恩!」

朱慈烺滿意地回過頭來,問陳子龍二人,說道:

「兩位大賢,你們覺得,現在就是孔夫子再生,在這大軍之中的聲望可能比的上孤啊?」

儒家短於經世致用的毛病,不要說陳子龍和吳偉業了,就是孔夫子在世的時候都解決不了。

而且朱慈烺說的沒錯,儒家本質上就是一個販賣政治合法性的教派。教派這個東西,你要是跟他辯論教義那你就輸了,因為教義都是可以自圓其說的。他們不怕辯論,他們只怕專政的鐵拳。

陳子龍和吳偉業現在就是有一萬句經義,也比不上這些大頭兵的一句殿下萬歲管用——雖然朱慈烺只能被成為千歲。

「這,這個,殿下難道要廢棄孔學不成?」吳偉業擔心地問道。

朱慈烺說道:「梅村先生,孤可從來沒有說過孔夫子的話有錯啊。孤認為,儒學的確是好東西。大明疆土遼闊,北到遼東,南抵瓊州,東至大海,西到哈密。遍布如此廣大疆域的民眾,其間各有各自的風俗,各有各組的方言,然而彼此卻能結成一國,以同胞相待,此中儒家功不可沒!

但正所謂,過猶不及。如今的儒家以儒學為正道,其他皆為小道邪說,這豈不是壓制了天下智士的思想?」

兩人被戳中了痛處,不禁大為尷尬:「殿下所言聞所未聞,我等不知如何答對。」

朱慈烺接著說道:「還有,你們不要老想著教化自己人嘛。當年孔夫子可是有言,道不行乘桴浮於海,你們要把孔夫子的道理傳到蠻夷萬邦,那才是盡到了你們儒家的本意。

你們放心,將來孤的劍會為你們儒家的理開道,弘聖人之言與宇內,這豈不比孤躲在東宮尋章摘句要強得多?」

吳偉業和陳子龍二人聽出了朱慈烺的話外之音,太子殿下這是要武裝傳教啊!

二人正要答話,忽然見到前方一名哨騎急馳而來。

待到近前,那哨騎翻身下馬,單膝跪在朱慈烺身側,從懷裡掏出一個竹筒,捧在手中,高舉在頭頂,說道:

「報!啟稟殿下,京城傳來急報!」

朱慈烺一見是京城的消息,心裏面隱隱預感到可能有不好的大事發生,連忙探身抓過竹筒,打開密封的筒蓋,倒出裡面的信箋,一目十行的讀了起來。

陳子龍二人面面相覷,問道:「殿下,京中傳來的是何消息?」

朱慈烺沒有理會二人,快速讀完之後,隨手將竹筒擲於馬下,厲聲喊道:

「陳寶!」

候在一旁伺候的陳寶一聽殿下語氣不善,趕緊拍馬上前:

「殿下,臣在。」

「你速速去交代陳銳,一會兒大軍路過保定不要停留,從現在開始,全軍急行軍奔赴京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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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太子朱慈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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