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治已經許久不曾想起過自己的這個長子了，此刻驟然聽人說起已然有了幾分恍惚。

「李忠現下如何？」李治不由開口問道。

上官儀和王伏勝正要回答李治問話，卻見武媚娘忽然捂住肚子呼疼，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李治見到武媚娘倒地不起當下亂了分寸，長子李忠之事也隨即給他拋在了腦後。

「來人！去把御醫給我找來，沒見到皇後身體不適么！」隨着李治的一聲大喊，紫宸殿上忙碌了起來。

李治彎身將武媚娘扶起，當下問道：「你是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武媚娘只將頭埋在李治懷中並不說話，上官儀和王伏勝面面相覷。

御醫飛快的走入大殿為武媚娘診脈，片刻后便跪倒在地大聲喊道：「皇後娘娘有喜了，臣恭賀皇上、皇后。」

李治聽聞武媚娘有孕自然喜不自勝。

武媚娘輕撫自己的腹部，神色莫測。

王伏勝和上官儀此刻已經心知不好，但即使如此箭在弦上也已經沒有了回頭之路，只能再次開口勸說，只可惜兩人話音未落李弘稚嫩的聲音已經在門外響起，「兒臣給父皇母后請安……」

武媚娘看向李治，後者對着王伏勝和上官儀頗有些不耐煩的說道：「你們下去吧，還杵在這裏做什麼？」

二人自是仍有無數話語想說，但是此刻李治哪裏還能聽得進去他們的話？

他們二人離開之際李弘已經踏入了紫宸殿之中，不多時，紫宸殿內便傳來了笑聲陣陣。

上官儀與王伏勝神情頹廢的站在白雪之中遙遙看着緊閉的宮門。

王伏勝神情痛苦，「只差一點……」

上官儀低嘆：「終究是敗了，日後皇上怕是再也興不起廢后了心思了。」

「今日之後你我只怕是——」

上官儀厲聲道：「我所作所為無愧無心！哪怕身首異處，我也縱死無悔！」

王伏勝大笑，眼淚卻從眼中滑落。

王伏勝和上官儀一同踏着白雪站在瑟瑟的寒風之中，良久方才離去。

因着李治難得開懷，武媚娘一直伴駕在側，直到入夜時分才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寢宮。

弈蘭進來服侍的時候便見到皇后似是有些疲憊的靠在塌上，微閉的雙眸讓人看不清是醒還是睡。她不敢驚擾，只靜靜的站在一側，目光低垂著望着皇後身上的層層疊疊的交織著的羅衫，上面的金銀綵線被燭光照的燁燁生輝，即使是在夜晚之中也讓她覺得有些晃眼。

「你可知今日之事是誰泄露？」

弈蘭一怔，待到抬頭去看之時武媚娘已然睜開了眼睛，那眼神端的是犀利無比，哪裏有一絲的疲憊和睏倦？

見此弈蘭不由就是雙腿一軟，直矗矗的跪在了地上，勉強鎮靜心神后答道：「奴婢不知。」隨後繼續說道：「但是奴婢在宮門外等候了些時候，被侍衛看見卻是有可能的，而且……」

武媚娘淡淡看了她一眼。

弈蘭繼續道：「而且奴婢在帶着郭道長進殿之時似乎看見太監郭扇在不遠處往這邊窺伺。」

武媚娘應了一聲，片刻后吩咐人將郭扇帶了進來。

郭扇雖然不知道今日在紫宸殿都發生了什麼，但是眼見王伏勝面如死灰的回來便知道事情怕是不好，如今被人帶到皇後宮中更是早已經嚇得渾身發抖。

武媚娘開口問道：「是他？」

弈蘭點頭。

「今日是你給王伏勝通風報信的？」

郭扇沒想到皇後會問得這麼直接，當下心跳如雷低頭回道：「是。」

本以為接下來會立即迎來酷刑盤問，卻不想他只聽到皇后的聲音悠悠的傳來，「你倒是個聰明人，可惜認不清形勢。」

郭扇心頭一轉，忽然間不再畏懼，他重重的磕了個頭，高聲說道：「小的若得皇后提攜必定萬死不辭。」

「你只是個區區的內給事能幫我什麼呢？」武媚娘不急不緩的問道。

郭扇緊咬下牙，「小的願意為皇後分憂，出首王伏勝！王伏勝暗中與廢太子李忠多有聯絡，怕是圖謀不軌！」

武媚娘輕笑，「王伏勝謀反一事由你來說卻是不成的，不過你若是真能拿出些證據來，本宮倒是可以成全你，讓你頂替他的位置。」

郭扇討好王伏勝已久對他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他說王伏勝和李忠私下聯繫一事的確不是空穴來風，但是他只是說了一句圖謀不軌卻不想皇后將其替換成了謀反，這王伏勝在殿前伺候多年心心念念的全是皇帝，哪兒可能會有什麼謀反的證據？

郭扇左思右想一時間不該如何是好，武媚娘全然不管他的反應，只是用手微微撫摸著自己的肚子，似乎當他不存在一般。

良久，郭扇終於說道：「奴才必定不負皇后重望！」

武媚娘聽言這才微微露出些笑意。

見郭扇走遠了弈蘭不由有些疑惑的開口問道：「娘娘當真信他？」

「為何不信？」

「奴婢看他不像是個老實的，他巴結王伏勝已久，如今卻這般輕易反口，日後只怕會……」

武媚娘起身，聲音清冷，「如今在這宮中，你難道覺得還有人能比本宮能賜予他的還多？」

弈蘭聽言哪裏還有不明白的？朝廷之上皇后與皇上分庭抗衡已久，如今有了這一遭的事情之後皇上想來再也不會提廢后一事了，而且皇上患有頭痛，眼下大半的朝中事務都是經由皇后之手處理的，若說之前有人尚且在皇帝和皇后之間搖擺不定的話，那麼現在有了王伏勝和上官儀的例子在這裏，還有誰看不清局勢呢？

「奴婢失言。」

武媚娘淡淡說道：「你雖然跟着你姑母學到了不少，但終究還是年輕了些。」

弈蘭低頭應了。

武媚娘見她這般不安便又說道：「你方才十三歲，能到現在這般已經很好了。」想她當年初入宮中之時不也是如此？年輕單純，衝動魯莽，這些也都是彌足珍貴的，過了那個年紀便也不會再有了。

弈蘭聽言才又露出了笑顏，一邊服侍著皇后更衣一邊問道：「娘娘，郭道士和那兩個宮女該如何處置呢？」

武媚娘沉吟片刻后說道：「今日的事情已了，把他三人都打發出宮，日後不得踏入京城一步。」

弈蘭心知皇后這已經是從輕發落了。

天氣一日賽一日的冷，寒風蕭蕭瑟瑟的刮著，一直沒有個停歇的時候，朝廷之上人心惴惴。

十二月，許敬宗上書告發宦官王伏勝和西台侍郎上官儀聯合廢太子李忠謀反，終於在朝廷之上打響了一聲驚雷。

十二月十五日，廢太子李忠被賜死於家中。

麟德二年一月四日，王伏勝，上官儀及其子上官庭芝處以死刑、上官一族家中女眷全部沒入掖庭充當官婢。

經此一事，皇后武媚娘與皇上李治合稱二聖，共同親歷朝政，一時間朝廷上下氣氛為之一肅，再不聞廢后之言。

同年八月，皇后誕下一名公主，因其出生於月圓之夜且足上生有弦月胎記，李治賜其名為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