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五章 人死如燈滅,往日的恩怨

第八百二十五章 人死如燈滅,往日的恩怨

「兄弟們,怎麼樣,有沒有什麼收穫。」

一個穿着蓑衣帶着斗笠的漁人打扮青年推開屋門大步走了進來,冰冷的寒風從外面大股灌入,帶來刺骨的感覺。

「我跟老七已經商量過了,就按我兩這幾日調查到的結果行動。」說話的,是一個高大健壯的漢子,他看上去膚色黝黑,約三旬上下,一臉卻是兇悍神色,身上的肌肉高高聳起,讓人望而生畏。

說完話,他點了點桌上那封通道:「這是我手下幾個靈活的兄弟搞到的情報,吳用那廝如今就藏匿在成都一帶,好像是當了什麼教書老師在哪個偏遠山村。」

壯漢旁邊,一個身材相對消瘦的青年皺眉道:「二哥,五哥,我看這事就這麼行動挺好,只是晁蓋大哥那邊,就沒必要通知了,等我們兄弟三取了吳用那廝的人頭,再來祭拜宋江大哥,和幾位兄長,順便通知晁大哥便是。」

說完,他起身繼續道:「今天也不早了,我阮小七先去出發看看情況,二位哥哥明日動身。」

那最後才進屋之人和壯漢,正是阮小二跟阮小五,他們思慮了片刻,只是點了點頭,阮小五先道:「既然這樣,你帶上龍戰營三十個兄弟,我已經跟張憲韓韜打過招呼了,你去挑人就行。」

阮小二拍了拍阮小七的肩,也囑咐道:「川蜀之地是馬擴兄弟的領地,你記得跟他交涉一下,萬一吳用有埋伏,要魚死網破,他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放心好了,兩位兄長,我一定把這事辦好。」

阮小七答應下來,大步邁出了屋子,阮小二跟阮小五看着他消失在夜幕中之後,臉色無比凝重,最後也各自散了。

阮小七當晚就趕到齊州城軍營的神武軍駐地,從龍戰營內挑選了體格健壯,身懷絕技的三十名精銳戰士,然後騎着千里馬先往成都去了,一路上風餐露宿,不過一晚,已經出去了二三百里,進入河南境內。

望向四周風景,想着之前路過梁山,十年前那年少的自己和眾兄弟們曾經度過了數年快樂時光,阮小七也不禁苦笑一聲,無數回憶湧上心頭,他閉上眼睛,任記憶開始漫無邊際飛散。

曾幾何時,吳用,晁蓋大哥,二哥,五哥,白勝,劉唐,公孫道長跟我八人八拜結交,互為生死弟兄,不想如今十多年過去,早已是物是人非,白勝,劉唐已經戰死,公孫先生也回歸仙道而去,現在還能聚在一起喝酒的,也就我們三兄弟跟晁天王了。

一想到腦海中那個名字,阮小七就恨中帶痛,吳用,曾經也是七星聚義的一員,跟我們並肩作戰這麼多年,最後居然背叛宋江大哥,先投靠高俅,再歸順金人,如今他居然還有臉面待在這個華夏!

呵呵,要是你跟着高俅一起去了那海外,我倒是沒機會親手了解你給公明大哥和兄弟們報仇了,阮小七駕駛着戰馬全力奔騰,一邊冷笑一聲,這般也好,就把這麼多年的兄弟情義一刀兩斷,給往日的情分做個了斷好了!

「跟上了兄弟們,我們加速前進,三日內必須趕到成都!」

猛地抽了一鞭子,阮小七所騎的戰馬已經一騎絕塵而去,在這漫長的山間小道上留下來一行揚塵,龍戰營戰士們當然不會落後於人,只見他們飛快跟隨了上去,這一行人轉瞬間都已經消失在了蒼茫夜色中。

空中的繁星好似星羅棋佈般,夜色,依舊靜謐而無聲,這片星空,美的令人窒息。

第二日,成都城中。

「好了,孩子們,今天的課程就到這裏。」

「哦,先生萬歲,我們走了,回家玩了!」

一片孩子們純真的歡笑聲下,幾十個孩童已經提着書包奔跑着衝出了屋子,這所學堂今日的教學任務顯然是已經完成了。

這是一所簡陋的學堂,坐落在這座村子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角落,往日裏,成都太守是個愛民的好官,在村子裏都辦了學堂,但肯定只能有一兩個先生了,這安寧村中,自從前任教書先生去世后,學堂基本就此荒廢了,直到,那位吳姓中年人的到來。

那人年紀約有三四十,一身粗布衫,看上去略顯滄桑,也不知道此人究竟經歷了什麼,總之,他的到來讓這個村子的孩童再一次得到了教育,尤其是在馬擴上任川王后,他重點撥款發展了境內的教育機構,因此,這個村子的三五十個孩子都得到了入學的機會。

實在貧困的,那個吳先生居然自己出銀子,讓每一個孩子都有接受學習的機會,居然硬是沒有落下一個人。

時間回到現在,吳先生一步步走出了大門,他今天並沒有回到他那個破舊的小屋,他想在村子裏走走,來到一條溪邊小路,他望着天空的細雨,面無表情,一路慢走。

來到這個村子裏,也有一年多了,從當初的遍地白丁,不識一字的那個環境,如今也成就了良好的氛圍,這個成績,確實算是不錯了……

可……這是我的任務和意義么,我的人生,何時才是盡頭……

他昂起了頭望着天,任細雨斜風打在臉上,心中卻是複雜不已。

很快,他停了下來。

前方,傳來了一道熟悉的氣息。

「吳學究,十年不見,你老了。」

說話的漢子大概年近五旬,在這個時代也算個老頭子了,但常年習武的他明顯看上去精神無比,居然比面前這個三十多歲的先生還要看上去年輕幾分。

揭開了些頭上的斗笠,那漢子笑一聲道:「怎麼,都不肯叫我一聲晁大哥,莫非是不認識當年的七星聚義兄弟了嗎。」

「呵呵,怎麼會呢。」吳先生也笑了,他平視看向那漢子,嘴角上揚說道:「晁天王,晁蓋大哥,你永遠是我吳用的大哥,我們梁山的精神領袖啊。」

晁蓋往旁邊走去,到了一棵樹邊他才雙手抱臂道:「梁山舊將們都氣瘋了,這麼多年也找不到你,最近阮氏三雄他們說找到了吳用要殺他,事到如今就算我晁蓋排除眾怒,恐怕也做不到了。」

「所以,你是自己單刀赴會跟我交談幾天,是嗎。」吳用也走到了溪水邊,他望向自己的倒影,只是繼續笑道:「那麼,就來殺了我吧,我的人頭你取走之後,就埋在宋公明的墳前好了。」

「不過,不要太遠,也不要太近。」

說完,吳用也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我想,你弄錯了兩點。」晁蓋卻是沒有什麼動作,他仍舊保持着雙手抱於胸前的姿態說道:「首先,我不是來殺你的,如果我是單刀赴會,想必那些人暗地裏都會費勁千辛萬苦來殺你吧。」

吳用眼皮微微動了動,卻還是沒有說什麼。

望着天空,感受着深秋時節的細雨打在深山,那種微微的寒意讓人覺得舒爽,晁蓋繼續說道:「不錯,你確實已經做下了一切罪孽,背叛兄弟,背叛民族,這所有一切,足夠你下十八層地獄了。」

「但是,我想給你一條生路。」

晁蓋說着,往前大步走來,一直到了吳用身後,望着這個人的背影,他只是語氣低沉:「你走吧,你去歐羅巴,去美洲也好,遠離這片是非之地,不要再跟往日的人和物有任何往來了,只當世上沒有吳用這個人,吳用已經死了。」

「吳用已死,這句話,我會轉告他們。」晁蓋也不等吳用回話,他繼續說道:「現在,小二他們三個應該根據錯誤的情報,正往成都趕去,他們還以為我蒙在鼓裏,絕對想不到你會在川南這個無名小地,你從成都以外的任何地方出國,都是安全的。」

「你說,要我走?」

吳用先是一愣,隨後笑道:「晁大哥,你知道我為何要選擇走上這條沒頭路嗎,為何我在眾叛親離,孤身一人後,冒着朝不保夕的命運,也要留在這華夏大地上繼續教書育人?」

晁蓋眉頭一皺,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自幼,我就是個愛學問,對兵法戰策狂熱的人。」吳用望着細雨綿綿的溪流,在這種時候,他卻笑了:「只可惜,可嘆啊,我吳用家裏貧困,一貧如洗,又趕上了災荒,朝廷怎麼會關注我這個草民的死活,我眼睜睜看着父母跟大哥,小妹全都死在了飢餓之下,但比起貧困,最讓我感觸的,還是愚昧。」

吳用繼續說着:「最開始,我哥哥病了,是餓的太厲害了,我們一家五口出去討飯,因為我天性怕生,話也不敢說,根本拿不到什麼餬口的,這種時候,爹娘又是什麼,他們只顧著自己跟大哥,對我和懦弱的小妹根本不管不顧,眼看,我就要餓死在那個隆冬臘月……」

說着,吳用的語氣也越來越激動了:「那天,躺在冰雪覆蓋的塌了屋頂自家屋子中床上,家人都出去了,只把我丟下,是大哥回來給我帶來了一些吃的,看着那白雪皚皚的一方天地,我就想着,要是有來世,我一定要做一個強者,哪怕是凌駕一切蒼生之上的罪惡,不管如何利用身邊的人,只要我能爬到足夠高的位置,那都是值得的!」

「但,在那之後,我就要改變這個世道!」吳用攥緊了拳頭,語氣居然變得凌厲起來:「大哥為了救我,就那麼活活餓死了,他告訴我,這個世道,你只有拋棄一切感情,才能活下去,凌駕眾生之上成為強者,但我不要那種慘無人道的暴君,我要做到成就足夠改變一切,所有人都能不那麼悲慘的世道,哪怕是我死了,也值了!」

吳用說了這麼多,幾乎是聲嘶力竭了,有些急促地呼吸著,他轉過身望向身後的晁蓋,眼神卻再一次變得無力了。

是的,他如今一切失去了一切,連性命都很快就要失去,如何有資格在這大談空話?

「所以,這就是你當初先跟着高俅,又跟隨金人,現在苟且偷生於此也要當這個學堂先生的原因嗎?」晁蓋一直聽吳用說着,不曾插一句話,到了現在,他只是笑一聲道:「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既然出發點也是為了改變那個黑暗的天下,為何不加入我們呢,你莫非不知道,董雙他的大業之路嗎?」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緣分和人生本就是可遇不可求,或許當初的我選擇了董雙,我們就是兄弟了吧。」吳用苦笑一聲,他拔出了身上的佩劍,交給了晁蓋道:「我如今已經沒有心思活在這個世上了,來,殺了我吧。」

說着,吳用再一次仰望天穹,語氣低沉道:「能死在我最敬重打大哥手裏,也是我的榮幸了,你知道嗎,晁大哥,我一直以來最敬佩你,不同於宋公明他對自己親近兄弟的義氣,你的義足以冠絕千古了,今日孤身來找我,大義放走已經是足夠揚名天下,死在你手裏,我吳用沒有任何遺憾了。」

晁蓋接過了吳用手中那把劍,眼睛從劍刃上散發的寒光上掠過,他這一輩子打了百十仗,殺了成千上百的人,還從未有今天這種猶豫過,手中的劍冰冷而毫無生機,但他的內心卻熱烈而複雜,凝重的神色遍佈着臉龐,晁蓋的內心算得上是無比沉重。

按理說,吳用這種人,以他犯下的罪孽,客觀上害死了這麼多梁山弟兄,殺他千百次也完全不過分,他晁蓋也覺得完全不可能因為這幾句話而放了他。

但是,那劍,卻怎麼也無法落下。

「怎麼了,還不動手嗎。」吳用冷笑一聲,隨後卻轉身說道:「你今天不殺我,我也不會離開這個村子的,就等著梁山的弟兄找到這殺了我好了,既然有這些怨恨的存在,我就必須化解他,哪怕是這條命,否則,我一輩子也無法安息。」

「你……」晁蓋語氣複雜,剛想說兩句,卻聽身後傳來了大量沉重而密集的腳步聲。

「什麼人!」

多年生死廝殺的警覺性讓晁蓋迅速反應過來轉過了身,他卻看見了驚人的一幕。

「晁天王,你不要殺吳先生啊!」

「天王,要殺先生,就先殺了我吧!」

「是啊晁天王,你不能殺他,他是我們的唯一的好先生,他是個好人啊。」

無數哭喊聲漫山遍野傳來,在晁蓋面前的,是跪了一地,痛哭流涕的老百姓,很顯然,他們都是村子裏的人,看到這邊動靜這麼大,必然是都聚集了過來。

此刻,那些村民還在哭着,一個老人跪着行到了晁蓋身邊,抓着他的手搖晃道:「尊敬的天王,我們都是窮苦百姓,根本沒有文化,什麼也不懂的泥腿子,都是吳先生來了,才給我們這個山村帶來了變化,這才一兩年,村子裏的孩子們讀書後已經煥然一新,以後我們還要依靠他活下去啊,怎麼能在這裏看着他死!」

「是啊,我們沒了吳先生,孩子們可就以後一輩子跟我們一樣只能種田了,我們根本付不起學費。」另外一個婦女也跪着哭道:「我不知道吳先生哪裏得罪了天王您,我寧願給這條命相抵償,求饒了吳先生一次吧!」

「鄉親們,趕緊起來,這……」

晁蓋也有些手忙腳亂了,他最不擅長處理這些民生方面的瑣碎小事,尤其是這麼多人跪在他面前又哭又鬧看着可憐無比,以晁蓋的性子幾乎要急死了,他又沒有辦法,乾脆就一咬牙也跪了下來看向他們道:「鄉親們聽我說,我不會殺吳先生,我從來沒要殺他!」

眾人有些面面相覷,還在互相討論時候,這時候,吳用卻大喊了一聲。

「都別吵了,我告訴你們,我不是什麼吳先生,我就是吳用!」

吳用怒吼一聲,幾乎是震撼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們都看向吳用,腦海中卻還迴響着剛才那句話,半天反應不過來。

吳用的名聲他們當然不會不知道,那個先後跟着高俅,金人做事的大惡人,大漢奸,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沒想到,今天他居然出現在了這個地方!

這個和藹可親,熱情待人的先生,居然是吳用!

「不……這不可能……」

幾個稍微大點的孩子也抱着腦袋道:「我不信,吳先生怎麼可能就是吳用,他教給我們這麼多知識,天文地理無所不知,還讓我哥考上了狀元,這麼厲害的大人物,怎麼可能是吳用那個惡魔!」

「是啊,我們不相信,不可能!」

村民們更加難以想像了,他們瘋了一樣在那叫着,讓吳用回應他們的話。

「別吵了,我可以作證,他就是吳用本人。」晁蓋眼神凝重,語氣嚴肅說出了這句話。

這下,所有人頓時沉默了。

到了這個時候,要是再抗拒事實,那就是毫無意義了。

他們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吳用,雖然沒再說話,但卻依舊咬牙切齒,神色複雜。

不過,吳用卻是笑了起來,他看着這些村民,再抬起頭看向繁星點點的天空,笑的更加開心了。

「哈哈,我吳用這一輩子縱覽天下,雖名聲狼藉,總算是發揮了自己的能力,光輝了畢生所學,我沒有白活一世,雖然沒能親自改變整個世道,但我見到了一個光明的人間,這些已經足夠了!」

心胸無比開闊著,吳用只覺得在這個時候,他第一次活的如此舒暢。

也許,到了說再見的時候吧。

嘴角帶起一絲弧度,吳用仍然是笑着,他沒有了任何遺憾。

「公明兄,劉唐,白勝兄,所有兄弟們,來世再見了!」

大吼一聲之後,吳用手中的佩劍已經劃過脖子,鮮血飛濺長空,他的身子轟然倒地,一代奇才就此隕落。

「不,吳先生!」

村民們瘋狂一擁而上,看着吳用做出了如此訣擇,他們也更加痛苦不堪,圍着吳用就開始淚流滿面,孩子們更加數哭成了淚人。

學究,你……

晁蓋震驚了,還在跟眾村民辯解的他也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向吳用倒下的地方。

緩緩走了過去,他望着這個曾經跟自己朝夕相處的好兄弟,眼中,不禁也閃爍了一下,就好像想起了什麼往事一般。

你終於,還是做出來了訣擇嗎。

無數回憶的碎片從記憶長河中閃過,晁蓋的思緒也隨着寒風飄蕩到了九天之外,十五年前,跟吳用在山東相識的那一天,七星聚義的那個夜晚,弟兄們是何等快樂,說好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到了今天,卻是天各一方,甚至天人永隔,多少昔日好兄弟,此生再也不得相見……

望向了天空的那一輪明月,晁蓋只是苦笑一聲,然後,踏上了歸途。

現在,還有更多的事要做。

只有弱者,才會沉淪在悲傷和過往之中,難以走出來。

握緊了雙拳,給村民們交代了為吳用立碑祭奠交代事項后,晁蓋乘着夜色,離開了這個安詳的小村子。

兄弟,在這個人間仙境,你也可以好好安息了。

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夜色中的那個小村莊,晁蓋也再一次笑了。

但願下一世,你我兄弟還有緣重逢,好好喝個兩大碗吧。

到時候,你可別給老子惹事了,酒要是沒地方喝,喝不下去,老子灌也得給你灌進去。

扭轉了腦袋,全力控制戰馬飛奔在蒼茫夜色中,晁蓋沒有再說話,他只是看着前方的漆黑,讓自己的意識保持着最強狀態,早日趕回齊州,給董雙和各位兄弟報告吳用的結局。

璀璨的星空,無比奪目,正宛如梁山群雄的時代,逝者已逝,即將,開啟新的大篇章

人死仇滅,不失義氣。

晁蓋親眼見證了這一切,那一天的最後,吳用笑着自刎而死了,事後,晁蓋力排眾議,眾人也沒再繼續記仇,晁蓋一生安康,後半生和阮氏三雄,張清夫妻一起訓練大漢帝國海軍,安享晚年,直到七十歲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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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光影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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