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封為後的聖旨，還是落到了謝家來。
李容治親自帶人來謝府頒旨，瞧著這一家姓謝的對謝昭跑了一事毫無愧疚，敷衍接過聖旨，委婉勸說新上位的皇帝另立他人為後。
李容治坐在高堂位上，藏在袖中的拳頭攥得死緊，問謝昭出去，身上可有銀兩。
謝旼涼涼道：「自然是有的，從賬房支了五兩銀子給她。」
「五兩？」年輕帝王額上青筋跳動，一雙眼眯了又眯，冷冷看了謝旼半晌，終究還是將心裏的殺意強行壓了下去，「五兩銀子能用多久？窮家富路——」
話未竟，頓住了。
謝旼輕聲笑着抬頭看他，「是啊，五兩銀子能走出多遠去？」
李容治起身，拂袖離去。
謝晅待人都走了，才踢了謝旼一腳，「你竟然只給了她五兩銀子？五兩銀子還沒出京呢，不得餓死？！」
謝旼斜乜他一眼，「你還真想叫她出京啊？進宮做一個皇后不好嗎？吃穿有人供，萬事不用愁。」
謝晅微怔，「她不想做李容治的皇后？」
謝旼無奈看天，「你瞧她是想做的意思？」
謝晅懵然，「不是說只是出去玩一陣么？」
原說謝昭只是遊山玩水一陣去，他還想着她這幾年只待在西北，又經了一場大病，叫她出去玩一玩也無妨。提到她若是沒李容治煨著，又會不會再鬼化的事情，謝昭都還只是笑一笑，輕鬆道：
「去不了幾日就回來了。他要封我為後，我雖然不太願意做，但謝家總要給足他面子不是？等到真進了宮，再出來就難了，你不是知道我本不就是那種能待得住的性子么？若是需要男人，天下這麼大，隨意睡誰不是睡？」
謝晅不信，他雖然向來也不覺得謝昭真睡了別的男子，會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男女之間嘛，享盡歡愉又不影響別人就好了，更何況謝昭要真睡了別人，那也是為了活命。
可謝昭在西北那幾個月，寧願鬼化也沒碰過別的男子。
用她自己的話說，倒也不是守身如玉，只是覺得世間別的男子都沒有李容治好。
謝晅想李容治也是知道這一點的，他甚至是有些篤定這一點的。
昨天大戰之後，從皇宮回府路上，謝昭沉吟良久，突然同他說，想去附近遊玩一陣，歇一歇。連家門都沒進，在門口同蕭爽說了一盞茶的私密話，就同一家人告別，被蹦蹦跳跳的山鬼阿魓牽着手走了、
蕭爽看着謝昭牽着阿魓，像牽着一個孩子，感慨了一句「真是母慈子孝的好場面」之後，突然同他說道，謝昭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謝晅那時候還有些糊塗，「不是只是出去玩一陣么？」
蕭爽摸著自己隆起的大肚子，白他一眼，「你可知道剛剛李皇立太子之前，找謝昭進去講了些話？」
昨夜裏凌亂紛紛，提着李容景的首級在外痛斥廢太子叛軍之後，李容治率眾在殿外擊殺不肯降的叛軍，謝昭原本因雙眼無珠，不便相助，等在殿外台階上的，沒站一會兒，一個內官過來傳話，帶謝昭到李皇寢宮之中回話。
謝晅問蕭爽，「你知道他同謝昭談了什麼事情？」
蕭爽嘆氣，被自家夫君扶著轉身回府，等左右下人都被屏退了，才低聲道：「謝昭只說了這一樁，隨後的也只是寥寥幾句，說李皇說起當年你和謝旼母親，是被李皇硬塞給公爹的事情。」
這一樁事情，謝晅年幼時候聽他娘酒醉之後說過一些，謝昭的母親不服京城的水土，謝長安有帶她歸隱到淮蘇州的念頭。但彼時邊界未定，李皇新上位，百官不服他不信他，李皇死死扣著謝長安，不許謝長安離京。謝晅的娘原本就愛慕謝長安，隨同征戰多年，不甘再同謝長安以兄妹相稱。但謝長安實在是太過專情，謝晅的娘就仗着救過李皇一命，請李皇賜婚。
謝長安本還抗爭，寧死不從，但李皇想用那女副將牽制謝長安，拿捏了謝昭外公家人的性命，旨意一下，謝長安要再抗旨，那就是滿門抄斬了。
蕭爽又嘆氣，道：「謝昭講這些的時候，我還當是李皇良心發現，要跟謝昭坦白當年的事情。」
為了一己私慾，將自己的摯友、為他打下天下和皇位的兄弟陷入一生不得摯愛原諒的境地裏頭，蕭爽想當然地覺得是李皇同謝昭罪己。
但謝昭隨後說，「他要死了，將死之人認得出同類，看出我也是個死過的。他同我說，李家不需要一個沒有子嗣的皇帝，李容治若執意要我，皇位斷不會給他。他叫我抉擇。」
謝晅腳步一頓，同蕭爽停了下來，恰好站在謝昭院門外頭，鬼使神差地，夫妻二人一同轉頭去看謝昭院裏，黑燈瞎火的，今夜內亂，街上處處都是亂兵，也沒幾家敢點燈，唯恐招來人。
「謝昭是因這個走的？」謝晅難以置信，「那位都已經是要死的人了，她聽不聽他的，他死了之後也沒什麼要緊的。」
蕭爽豎了一指放在唇上，輕輕「噓」了一聲，看了四周無人，才低聲道：「同在場的還有那位身旁的大內官，那內官手上握著謝旼各處的鋪子和來路，這其中的……你也知道謝旼私底下還有別的身份，那位也是新近才知曉的。謝旼若是揭竿而起，李容治若是沒有謝昭，沒有謝家軍，你說他擋不擋得住？」
謝晅怔愣，「謝旼的身份？」
蕭爽定定看他，他便恍然大悟。
富可敵國，深得民心，隻手遮天，從來叫人忌憚。
若是追究起來，誅九族，連坐。
「那謝昭……」
「那位叫謝昭離京城十年，他篤定李容治撐不出十年，就要在朝臣力諫之下新立一個皇后。若然，皇位輪不到李容治手上，謝家也要誅盡九族。」
謝昭點頭稱好，咬指畫押，連夜離京。
「她可說了她去哪兒？」
夫妻二人幽幽看着黑燈瞎火的院落，謝昭回京，連家都沒得進。這四年多來這處院落早就沒了謝昭往日的氣息，逐漸地被李容治一處處侵佔。
「不知道，她也不跟我說，只說叫我同你講，不必找。要我在法華寺給她立一個衣冠冢，在她娘旁邊，逢年過節的，給她燒些紙錢。」
十年，謝昭沒了李容治，在人間的陽壽也只有十年。
大概也不到十年，或許不出兩個月，她又要再度鬼化，如同之前一樣。
「她或許，是下了九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