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將軍

謝昭是被左前鋒從死人堆里扒出來的。

激戰一夜的土嶺坡上，黑土燃燒后的硝煙瀰漫在方圓約莫一里的地方，黑煙繚繞之中，遠遠看得堆堆疊疊的屍體成一座座小山，將士的鎧甲都被黑土和鮮血浸染透了，分不出誰是謝家軍，誰是蠻夷兵。

陳岩從京城帶來的黑土火力太大，負責黑土葯火的小分隊操作尚不熟練，在近身混戰之中，幾個年紀小的士兵驚惶之中走了火，叫蠻夷兵抓好了空子，竟然誤打誤撞地將黑土點着了。謝昭這一方炸死不少人，但蠻夷兵那塊也沒討到好，兩方死傷都過半。

這一戰，謝昭輸得很慘。

蠻夷兵有援軍，兩千騎着快馬的援兵從後頭包抄謝家軍，殊死的貼身混戰在黑土還沒炸盡之前就開始了。

謝昭沒有援軍，黑土過後，她只有不到五百的軍士，以及手中一桿長槍。

長槍是父親給的，她是謝家的嫡女，前無兄長，后無兄弟，只有兩個庶出的哥哥，庶子承不了父親的爵位衣缽。

她是唯一一個能承謝家的人。

她不能死。

長槍挑出，橫掃一片，謝昭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她不能死。

她是謝家的嫡女，若她死了，謝家沒人了。

斬殺了多少人，謝昭也不記得了，蠻夷的援兵源源不斷，像是螻蟻一般總也殺不盡，謝昭到最後全憑本能在保命。

也許再撐半刻鐘，也許再撐一個時辰，朝廷的援軍就要到了，到那時候，到那時候，一切就都可以結束了。

一支箭，尖嘯著破空而來，謝昭閃避不及，肩上狠狠刺痛，那箭刺穿她的左肩，深深釘進了她的肉裏頭，從背後穿出一半。

謝昭的手握不住長槍，險些要跪下來，只能用長槍撐著自己，背後又有一名蠻夷兵躍起偷襲，一刀砍在她背上，鎧甲擋不住那刀的來勢，謝昭悶哼一聲，使了全力回身將手中長槍扎進來人胸口。

有人從她身旁欺近，踢倒了她手中長槍，在她后膝蓋窩一打，將她撲倒在地。

謝昭大驚，那人直直用背將她整個人壓倒在地，沖她喊道：「謝將軍，我是嶺南武民村武俠之，請謝將軍帶話給我的老母親，孩兒不孝了！」

蠻夷兵長槍將那人一紮，那人用血肉之軀將謝昭擋得嚴實，大喝一聲「蠻賊」，將手中刀送進那人心口。

謝昭心頭一痛，尚不能言語，又有兩三人奔她這處來，在周圍將她嚴實擋了。

「謝將軍，我是嶺南武民村的武軍得，轉告我妻，再尋良人！」

「淮蘇秦城張得力，望謝將軍帶我撫恤金交予我老母！」

「謝將軍，新更錢時友，家中無人，余良田五畝，請謝將軍交與村中學堂！」

「謝將軍，惪洲朱朝，為國捐軀，無憾！」

「謝將軍，寧遂楊祖年，無憾！」

「秦得新生鎮韋興飄……」

「秦得新生鎮韋金飄……」

這些人用身軀護住她，用屍體將她死死護衛著。

有一桿長槍，刺穿了一個人的身子，扎到她肩胛骨已碎了的左肩，謝昭恍惚之中，看得謝家軍此行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士兵，拖着斷了左腿的身子，滿身血污，爬到背着黑土的士兵那兒，斷了兩根手指的手在那士兵懷裏摸索，費勁掏出一個火摺子，回頭對謝昭笑，鮮血從嘴角不斷滲出來。

「謝將軍，我是淮蘇典得縣張家村的張啟貴……」

「轟」的一聲，撲向那孩子的七八個蠻夷兵支離破碎的軀體漫天飛散。

謝昭聽不到聲音了。

好似一切都結束了。

謝昭儘力看着東南方，那條路上無塵無土，無人來的跡象。

謝昭笑了，卻笑不出聲音。

謝昭哭了，也哭不得聲音。

終究是，盼錯了人。

用儘力氣「哈哈」笑了兩聲，謝昭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