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話

第三十九話

本來曹煥想得挺好的,做完早上的一組檢查后就可以提前吃中飯準備下午出發了,合法偷懶,豈不美哉,哪知天有不測之風雲,被檢查人晚了整兩個小時才到,所有事都得因此往後推,檢查還沒完成,洛老師已經拎好工具背好包過來叫他了,什麼中飯,影兒都沒能見著。

「老大要不你先走吧,剩下的我一個人就夠了。」

計劃被打亂,曹煥也煩躁得很,他抬頭看了眼檢查室牆上的鐘,只得把手裡的遊標卡尺及比對尺交給了陳彌。

「謝了,麻煩你了。」

曹煥拍了拍陳彌的肩膀,一邊脫下白大褂,一邊向辦公室跑去。

「別急,慢慢來別摔著。」

洛老師看著曹煥一陣風飛出來,挎了挎手中的包,向著臨床辦公室的方向喊道。曹煥桌上一片凌亂,還什麼都沒理,他撓了撓腦袋,抓起外套又跑去物證實驗室拿檢驗盒,跑回來的時候果真被洛老師說中,在瓷磚地上滑了一下,差點摔倒。邊上的人看到這一幕,集體發出了一聲驚呼,曹煥手扶桌沿穩住身子,無語地看了一眼他們。

越是想著沒能和中飯見到面,曹煥越是餓得腸胃咕咕叫,他一臉無精打采地拎著裝滿工具的袋子,低頭打開後車門鑽了進去,欲將袋子放在邊上的位置。

「小曹,坐過去點。」

曹煥一回頭,沒想到洛老師竟然也跟著他爬進了後車座,他眨眨眼,沒聽顧鶯歌說有安排第三人一起去啊,都坐後排,那誰開車。曹煥挪了挪屁股,猶豫地道:

「洛老師,我不會開車……」

正說著,曹煥無意間瞥到了後視鏡,好傢夥,一幅大墨鏡佔據了小小的長方形鏡子,再一看,駕駛座上的,不就是余了嗎。余了似乎是瞥了曹煥一眼,沒說話,將遮陽板掰了下來。

「你開車?」

曹煥把頭伸進前座之間,問道。

「是我叫的,看過她給病理拍的照片,夠銳利,特徵明顯,對於刑事攝像來說達標了,所以就朝病理他們借用過來了。」

洛老師解釋道,開了一瓶水喝了一口,又把沒開封的兩瓶給了余了和曹煥。余了的刑事攝像技術最早也是洛老師給教的,此刻他非常驕傲地拍了拍前排的座位,爽朗地笑了一會兒。

「那你這算是業務拓展了?」

曹煥面向余了,接了句,余了隨意點了點頭,等玻璃霧氣散得差不多了,便啟動了車子。

「可不是,副主任特別看重余了,那天我在接待室,還看見副主任讓她學習學習顧鶯歌負責的那些事呢。」

曹煥聽懂了,副主任這是看不慣余了閑,想物盡其用呢。

余了的開車風格真的是隨她人,既隨意又瘋狂,一路都在炫技,多小的縫隙她都能不減速地鑽,每每感覺好像要擦到邊沿了,偏偏最後堪堪避過,車被她開的是左搖右晃,曹煥心理陰影都要犯了。

「哎,我天。」

曹煥小聲發了句感嘆,脊背牢牢靠在椅背上,一手拉住車頂扶手,盡量不讓自己東倒西歪地晃,他胃本來就空虛,這車又是這麼個開法,酸水已經歡快地頂到喉嚨口了。

「你別吐車上。」

忽然,一小紙盒子划著拋物線從前座飛來,掉落在曹煥腿邊,他看了眼,不過肥皂盒大小。

「曹煥你暈車的啊?」

洛老師先反應過來,從袋子里抽了好多紙巾塞進曹煥手裡,曹煥想否認,可架不住洛老師熱情,只好咽下話語,道了謝,心想要是真吐了,這麼小的盒子也裝不了啊。車子終於進入了車流較少的路段,平穩地行駛了一會兒,曹煥趁著這時候拿起盒子在耳邊搖了搖,聽聲音,裡面是有東西的,他拆了綁帶,拉出塑料小抽屜,一個個格子中,裝著滿是糖霜的土耳其軟糖,他湊近了聞了下,有一股水果甜香。曹煥挑了顆粉色的嚼了,特別軟糯,口感像是驢打滾,中間包裹著開心果的果仁,整體不算很甜,味道還不錯,就是略微粘牙。

「謝了。」

曹煥向余了晃了晃盒子,表示感謝。

「嗯。」

余了應了聲,下一秒就是一腳油門,來了個加速右轉彎,直接飄移著過去了。當整張臉被慣性強制摁在玻璃窗上時,曹煥特別想收回幾秒鐘前自己的道謝。一旁的洛老師似乎對這開車手法特別欣賞,一邊抓著扶手,一邊開心地笑著,直誇年輕人有水準。曹煥下車的時候小腿肚子都在抖,他發誓為了人身安全著想,這輩子不會再坐余了開的車,打死也不屈服。

「洛老師!」

市局門口站著幾個穿著警服的人,一見洛老師下來,立刻迎了過來。曹煥張望了幾眼,沒在其中看見莫達拉的身影。那幾個學生和洛老師許是多年未見,真聊起來的時候,洛老師卻一點也沒有前一天那種生氣的樣子了。曹煥悄悄往後退了退,給他們留敘舊的時間,先隨著引路的人去往停屍間採樣。這個引路人,就是上次幫莫達拉去送手機的楊百練,他還記得曹煥,看見是認識的人,也就不那麼端著了,過了拐角就駝了些背拍拍胸脯道:

「我是第一次見真的屍體,以前雖然上課時也看過案例圖片之類的,但遇到真的,還是天差地別,就算受得了那畫面,也受不了那味道。原先我看那種刑偵劇,裡面只要是新人,遇見兇案現場一定會吐,我還鄙視來著,現在算是明白了,這味道要是第一次聞的都能忍著不吐,那絕不是常人。」

楊百練一路上一刻不停地說著,也不需要曹煥和余了去回應他,似乎說話是他自我緩解緊張的一個手段。這條路不算長,這一段話說完,也就到了法醫解剖室門口,楊百練伸出去要開門的手,懸在把手上好一會兒也沒下去,他回頭朝曹煥笑了笑,吞了口唾沫,嘴裡念叨起小時候聽到隔壁婆婆念佛時說的一些話語,一邊低聲嘟噥著,一邊微眯著眼睛,慢慢轉動了門把手,推開了門。

「您、您請。」

楊百練迅速側身貼牆站在門邊,讓開一人位,等兩人都進屋了,他閉了閉眼睛,也顫巍巍地踏進了門,隨後他立刻背過身關上門,不敢再轉過來,保持著面門思過的姿勢。曹煥戴上口罩和手套,蹲下來將工具箱打開,將要用的儀器拿了出來,那邊余了已經掀了白布咔擦咔擦拍起了照。楊百練聽見拍照聲,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又趕緊轉了回去繼續對著門念咒。

「余了,幫我拿著封裝器。」

曹煥把封裝器遞給余了,取了一根醫用棉簽開始進行生物DNA提取。余了一手抓著封裝器,一手對著曹煥的手部動作連拍了好幾張,把曹煥閃得不行,眼睛都睜不開。

「你閃光燈能不能別對著我。」

余了沒搭理,再拍了兩張就走去一邊等著了,她閑不住,無聊地圍著整個解剖室一圈圈轉著,走過靠牆的桌子時,看到上面排列著四人的隨身物品,個個都用證物袋裝好並貼上了標籤,她便從頭走到尾一個個視察過去。曹煥雖然不是第一次給屍體採樣DNA,但這應該算是他碰到過的腐爛程度比較高的了,整個房間都充斥著夾雜著酸臭的血腥味以及濕黏泥土的霉味,即使帶著口罩,也不能阻擋這股氣息鑽進鼻孔。站門口的楊百練已經進進出出換過好幾回氣了,額頭上全是汗,使得他不得不拿下警帽蓋著臉,寧願聞自己頭油味,也不願聞屍臭。

這味兒著實上頭,曹煥眼前已經發暈了,他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只想能早點結束出門去吸幾口新鮮空氣。在拿出第三個醫用棉簽,正要拆包裝的檔口,曹煥感受到胳膊有一股向下的拉力,他可是站在屍體邊上的,瞬間嚇得有點兒失魂,差點以為躺著的仁兄伸手拉他了,他猛一轉頭,見拉他的是余了,才呼出了一口濁氣。

「你還有嚇人的愛好呢?」

曹煥繼續拆手上的棉簽,被那麼一嚇,手不自覺抖了起來。余了不說話,又拉了一下,等曹煥帶著「有完沒完了」的眼神看過來時,她迅速把食指豎在了自己嘴前,回頭瞄了一眼背對著他們的楊百練。余了輕手輕腳地把曹煥拉到了靠牆擺放證物的桌子前,伸手指向了其中一個袋子,那裡面是一個被做成了胸針的葉牡丹吊墜。

「這?!」

「噓。」

曹煥吞下話,走近了想仔細觀察這個物證,卻被余了推著回了原來的地方。

「讓我看看!」

「別在這裡說。」

曹煥向楊百練看了看,又望了眼角落裡的攝像頭,這裡確實不是個好說話的地方,他只得心不在焉地回去繼續取他的物證,時不時餘光瞄一眼長桌。余了低頭搗鼓著相機,對曹煥的好奇似有所覺,她伸手不太明顯地指了下躺著的老年男屍,曹煥懂了她的意思,胸針證物,應該是屬於鄭盛父親的。

整個採樣過程曹煥只花了十分鐘不到,他和一臉如釋重負表情的楊百練一起往回走,先去交接案件。余了則還需要在原地繼續待著,等洛老師過來拍痕迹的剝指紋過程。

「等會兒有幾個師兄在,就不用我過來了,你不知道,我剛才都快窒息了,以為過了好幾個小時,結果才十分鐘,你們怎麼忍的啊,一直聞那個味道。」

曹煥心裡都是關於吊墜的事,想著等會兒得發個信息給余了,讓她找個機會拍幾張清晰的照片回來,聽到楊百練跟他說話,他反應了好一會兒內容,才回答。

「嗯……就是要控制呼吸,吸氣的時候盡量吸得少點,然後別把注意力放在上面,專註手上的事就好。」

「有道理,受教了。」

「洛老師,我這邊結束了。」

曹煥回到會客室時,洛老師正在紙上寫寫畫畫,給圍成一圈的人講課,他聽見曹煥叫他,答應了聲,帶著好幾個人浩浩蕩蕩地往解剖室走去。楊百練一副想要去聽課,卻又不大願意回去解剖室的樣子,他一邊複印著三人的證件,一邊時不時回頭去看。

「曹哥,去你們中心的實習生,一般都做些什麼啊?」

曹煥剛給余了發完信息,放下手機,想了想后,回楊百練道:

「看人吧,中心會給安排帶的老師,但老師們自己挺忙的,人數也少,基本一個老師要對三四個學生,全顧到不太可能。一般情況下,實習生也就只能在旁邊看著,得自己開口問才比較容易學到東西。說到底也只是個實習,很多人就是來完成任務的,到後來通常都會窩在集體辦公室里做公務員考試的練習試題,當初怎麼來的,實習結束也就怎麼回去。」

「哦。」楊百練把案卷拿了出來,清點著資料填寫移交表,問道,「那……一般會不會帶實習生出去啊?」

「不會主動帶,有些人還不願意出去呢,真要出去,你要自己要求才行。」

「這樣啊……」楊百練把案卷及材料都放進曹煥帶來的檔案袋裡封裝好,交還給他,道,「明白了!其實我明年會去你們中心實習,想多了解下,能不能先加個好友啊?」

「行。」

洛老師是中氣十足地笑著過去的,也同樣是中氣十足地笑著回來的,大老遠就能聽見他說話的聲音,他回到會客室,站門口挨個表揚了幾個學生后,拿回了自己的包,穿上外套,跟在曹煥與余了身後,與幾個學生依依不捨地分別,還約定了聚餐的時間。不知是由於心情過於舒暢,還是來的時候被余了點燃了賽車魂,走到車庫時,洛老師直接坐進了駕駛座,表示要一展他的老司機風采,給年輕人看看什麼是既高速又穩定的開車方法。曹煥臉都白了,恨不得當場提議自己打車回去。

「讓我看看那個吊墜的照片。」

洛老師開車不比余了好到哪裡去,曹煥一手緊緊抓住安全帶,小聲地跟邊上的余了說話,以此分散注意力。余了拿起了相機包,在曹煥要伸手去接的時候,她一把揮開了曹煥的手,將相機包放到了另一側,從空出來的這一側外套口袋中,摸索出了一個透明塑封袋。

「卧槽你……」曹煥發現自己聲音太響了,趕忙捂住嘴朝洛老師那邊看了看,洛老師正開著窗,伸頭出去大喊著讓前面加塞的滾開,沒關注到後座的情況,「你偷證物?!」

「是借。」余了說著拿過了座位上的案卷檔案袋,把裝著吊墜的塑封袋扔進了其中,「之前問了那個警察,說是證物剛裝好袋貼好標籤,還沒來得及拍照建檔,不會有人發現少了的。」

曹煥不得不感嘆邊上這位同學的藝高人膽大,都已經偷到公安頭上了,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你什麼時候問的?」

「你摸死人臉的時候我出門問的。」

「什麼摸死人臉,我那是在採樣,你給我看看那東西。」

余了抱著檔案袋躲過了曹煥要來拿的手,臉上寫滿了「剛才說我偷,現在不照樣要看」的嫌棄表情。

「回去再說,這東西有大問題。」

回程途中,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洛老師選了個離他家比較近的地方下了車,先回家了,最後一小段路仍然是余了用蛇皮走位開回去的,曹煥乾脆閉眼不去看。

「你開車都這麼……靈活嗎?」

曹煥左手提著物證盒、右手提著痕迹採樣箱,下車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后,對拎著相機的余了問道。

「不然呢?」

「你就沒出過什麼事故?」

「嗯……」余了認真回憶了下,問道,「撞死過鹿算不算?」

曹煥眉頭一皺,嘴巴一張,為剛才幾十分鐘里自己的性命點上了一百根蠟燭。余了走在前面,正好擋住後面曹煥的視線,她剛進大門,突然停住了腳步,曹煥沒來得及剎車,撞上了她的後背。

「你怎麼停……」曹煥踉蹌了幾步,一抬頭,剛好和對面站著的譚北海四目相對,譚北海今天沒穿制服,朝他點了點頭,「你這麼晚來委託案子?」

「嗯,已經委託好了,聽說你快回來了,就等了會兒。」

「哦,你等等,我先把東西放一下,馬上過來。」

曹煥以為譚北海找他有事,估摸應該等了挺久的了,他趕緊拎著東西跑起來,奔進了法醫區。大廳中,余了和譚北海相對而站,兩人之間瀰漫著一種若有似無的敵意,最後是譚北海先打了個招呼,打破了詭異的氣氛。余了撇開視線,往上提了提相機包,兩手插兜離開了原地,擦過譚北海的肩膀,往大接待室走去。

「你等等啊,我把拿來的案子給顧鶯歌!」

曹煥跑著進去,也跑著出來,路過譚北海的時候腳步不停地對他喊了一句。

「我不急,你慢慢來,別跑。」

「哎喲。」

譚北海剛說完別跑,曹煥腳下就是一滑,這是他今天第二次在別人提醒完后出糗,他單腳跳了兩跳,閃身溜進了大接待室。

「鶯歌,給。」

「你們總算回來了,我今天還想早點回家呢。說起來前幾天我跟秦詩一起去了一家新開的店,特別好吃,我發群里,推薦你們!」

顧鶯歌哼著歌,將檔案袋裡的材料都倒在了辦公桌上,對著移交單上填寫的條目一項項檢查著。曹煥瞥見了吊墜,和沙發上坐著的余了對視了一眼。

「咦……怎麼多了樣東西啊?」

「什麼東西多了?我看看。」曹煥假裝不知道,做戲要做足,假模假式地走過去看了一眼,「這是什麼?委託書上沒寫要做這個東西的鑒定吧?」

顧鶯歌將委託書抽出來看了下上面的委託要求,又仔細核查了遍移交單,點頭道:

「確實沒有,我打電話問下。」

顧鶯歌說著拿起了電話,撥了委託書上的號碼過去。曹煥緊張了起來,不知道余了這法子成不成,對面要是說立刻過來拿,那豈不是功虧一簣。

「喂您好,這裡是中華公義司法鑒定中心,是這樣的,剛才我們的鑒定人去你們那兒接了個案子回來……啊,對的……移交的材料好像多了一樣……對,對……移交單上沒有寫……是一個編號N03的證物……對對,是的……好的,沒問題,再見。」

顧鶯歌掛了電話,把材料又都裝回了檔案袋裡,交還給曹煥。

「他們怎麼說?」

「說是移交的時候不小心帶進去的,讓我們就放那兒,到時候他們來取結果的時候一起帶走,你記一筆啊。」

曹煥接過檔案袋,心想還真順利,但轉念一想也挺合理,公安這幫人好面子,又怎麼會承認是自己的錯誤,吊墜對他們來說不是緊急要用的東西,自然不會太在意。曹煥看了眼余了,見對方聳了聳肩,站起來從他手中抽走了檔案袋,直接轉身往回走。曹煥估計余了是要拿去查那個吊墜胸針,便先由著她去了,譚北海還在外面等著自己呢,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不好意思,久等了,你說吧。」

曹煥一屁股坐在譚北海旁邊的等候椅上,稍稍側身端坐著面對他。

「說……什麼?」

「你不是找我有事嗎?」

這回換譚北海懵了,他也並不是找曹煥有事,只是剛才來中心委託案子沒見到曹煥就隨口問了聲,得知他外出了,而且應該快回來了后,就想著等一等吧,可並沒有想過等到了后要幹什麼,更沒有什麼必要的話要跟曹煥說。

「呃……剛才……」

這是譚北海從小到大第一次試著當場編造理由,明明「沒什麼要事,就順便等等你」並不是什麼羞於啟齒的話,但他就是覺得無論如何都對著曹煥說不出口,這導致他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只蹦出了幾個支離破碎的字。而曹煥這邊顯然是理解錯了,聽到譚北海說「剛才」,就以為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因為鄭盛家人的事去了市局,所以想問有沒有什麼新的發現,他神神秘秘地看了圈空曠的周圍,小聲道:

「我、洛老師,以及余了下午去了市局採樣,就是鄭盛家人的事,確實有一些意外的發現。東西現在在余了那兒,我們去看看吧。

「嗯、好的。」

譚北海清了清嗓子,有些慶幸尷尬就這樣化解了,同時也在反思自己這一系列沒有邏輯的行為,究竟是因為什麼。

聲像實驗室的門敞開著,余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了個小射燈過來,這會兒正將整個證物袋放置於黃色燈光下,蹲著身子從下往上查看其中的吊墜。

「開燈。」

余了瞥見兩人過來了,指揮他倆把大燈開開,她從地上站起來,坐回了辦公椅中,拿了個小鑷子,小心地把證物袋給拆了,后又將胸針夾了出來,放置於一旁的軟布上。軟布上的吊墜,看起來與曹煥所知的無異,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太對,這會兒他也沒隨身帶著,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正當曹煥皺眉圍著吊墜左右觀察的時候,一旁翻出了一排各類工具的余了開口道:

「還沒看出來嗎?」

「非常奇怪,但我說不出來。」

「首先質地用料都不對,這個做工粗糙,非常薄,能透光,而且,」余了比劃了下,道,「比正品大了一小圈。」

「贗品?!」

「贗品。」

「鄭豐收隨身帶著的,是一個假吊墜?為什麼?」曹煥非常不解,打從知道鄭豐收手邊有這東西,他就不太明白,從鄭豐收的履歷來看,他並不符合余了之前描述的擁有這個吊墜的人的畫像,「你之前說過,這個吊墜是互利互惠又互相牽制的東西,旁人很少知道,不是我帶有色眼鏡,鄭豐收這樣的人,是怎麼能接觸到相關東西的呢?」

實驗室里一陣安靜,曹煥和譚北海同時意識到,如果要有個合理的解釋,鄭豐收只可能是通過鄭盛接觸到過真正的吊墜,而真正的擁有者——或許跟鄭盛岳丈家的人有關。

所以需要滅口。

曹煥之前冒頭的疑慮,如今的可能性變得越來越大。

「能接觸到關於這個吊墜相關事情的,一定不是普通民眾,而鄭盛家祖上並沒有這樣的人物,包括鄭豐收,如果不是鄭盛,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出竹水鄉。」

余了的話,更堅定了曹煥的想法,他們三個應是想到一起去了。同時曹煥突覺不對,他、譚北海、莫達拉上個星期剛剛查到的事情,余了是怎麼在他沒提到過鄭盛或許與吊墜有關的情況下,去查鄭豐收的。

「你什麼時候查的這些?我好像沒跟你說過關於鄭盛的事。」

余了輕哼了一聲,沒回答,當耳邊風過去了。譚北海拉了一張角落裡放著的凳子過來,拍了拍曹煥的肩膀讓他坐下。近幾天倒春寒,天氣陰冷,曹煥的右腿一直有些隱隱的不舒服,站得久了就會有點撐不住,習慣性會往左腿使力,傾斜地站著,也不算是太奇怪的站姿,就不知譚北海是怎麼發現的了。曹煥道了聲謝,坐了下去,看余了專心地從左到右循環往複檢視她放在桌上的一排工具。終於,余了拿起了一個圓規,她觀察了一會兒,眼見著抓住鐵杆就要將尖角部分往吊墜上划。

「你幹嘛?!」

曹煥瞬間臉都白了,趕緊起身攔住了余了。

「你做什麼?」

余了一臉疑惑地看向曹煥,手停在半空中。曹煥發現余了並沒有想要掙脫的意思,但也不敢因此隨隨便便放開她。

「這是證物,你偷了也就算了,但是絕對不能隨便往上划,故意破壞證物是要判刑的。」

「那不試試怎麼知道是什麼划的呢?」

曹煥覺得他和余了的對話怎麼牛唇不對馬嘴的,說的完全不是一個東西。

「什麼……什麼?」

「什麼什麼?」

「這葉牡丹的花葉上有一條划痕。」

譚北海在兩人對峙的時候走近了軟布,就著頂上的白熾燈光,從各個角度查看了會兒眼前的吊墜,在某一角度下,他發現花葉上有一條細小的划痕,而桌上的那一排工具中,確實只有餘了手上的圓規針頭最接近。余了甩開了曹煥的控制,拿圓規的尖角懸在吊墜上,對比著划痕,半晌她搖搖頭道:

「還是粗了。」

譚北海蹲下來,學著余了的樣子,從下往上觀察吊墜,圓規的尖角在這堆工具中算是最細的了,但是對比之下,確實仍是粗了,產生划痕的工具還要再細一些,比如說是……

「縫衣針之類的?」曹煥想起了周麗華縫扣子時用的那種細小的縫衣針,雖然覺得不太可能,還是發言道,「兇手難不成是個女的?也不一定,都什麼時代了,誰都有可能身上帶針,也不對,應該說,誰身上會帶著針啊?」

「服裝設計師,打板師這種?」

譚北海幫曹煥定位著人群,但想想,首先也不能確定這就是縫衣針造成的划痕。余了收拾好了東西,重新把吊墜放進了證物袋裡,丟進檔案袋后鎖入了抽屜。

「行了,我要回家了,你們愛待多久待多久吧。」

余了也是個不背包派,雙手插兜直接下班。

「走吧,我送你。」

譚北海和曹煥一起走出門,外頭已是一片烏漆嘛黑,雖然近期發生了很多令人擔憂的未解之事,但意識到即將要與譚北海共同待在一個小空間中,這對曹煥來說算是難得的小小幸福。

「麻煩你了。」

曹煥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坐在了副駕駛座上,他等了會兒,卻不見譚北海上車,正當他微微坐起身,四處搜尋譚北海的身影時,車後備箱「嘭」地一聲,響起了關門的聲音。

「你蓋腿上吧,只找到這個了,別介意。」

譚北海終於上了駕駛座,他手中托著一張印著朵拉圖案的艷粉紅色法蘭絨小毛毯,放進了曹煥懷裡。曹煥一看就知道這肯定又是哪個小孩遺忘在車上的物品,法蘭絨手感極好,他摸了好幾下,才展開蓋住了腿。為了讓玻璃上的霧氣散去,譚北海打開了暖氣后,摁下了兩邊車窗,冷風一下子灌了進來,吹得曹煥打了個哆嗦,裹緊了小毛毯。

「對了,我昨天打電話問了左清源老師,她說找到我們要的那份意見書了。」

曹煥想起了這一茬,向譚北海彙報道。

「不好意思,最近有些忙,我忘了打電話問她了。」

白霧散去,譚北海發動了車子,在寂靜的夜中,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開著車,不知道在想什麼。曹煥沒發現譚北海略微緊張地握著方向盤的手,自顧自地繼續道:

「她說她近期事情多,只有星期四會在鑒定所里,六點前我們過去的話,她應該都會在的。」

「好,到時候我過來接你,我們一起去吧。」

「那你會不會很趕啊?我下班比較早,直接過去就行。」

「這樣也好,到時候路上小心。」

「但說來有些奇怪,電話里聽左老師的聲音有些……怎麼說呢,不像是病了,我如果是第一次跟她接觸的話,也許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但跟她之前說話的語氣不太一樣,感覺她特別疲累,或者是喪氣?灰心?我說不好。」

「據我所知,左清源法醫雖為所長,但一直是工作在第一線的,自己所里的事情還得她事事勞心,肯定會比較累吧。」

「也是。」

曹煥心裡想著回去問問周麗華,一般給長輩吃的保健品買哪些好,他打算到時候給左清源帶一些過去。正想著,車突然靠邊停了,曹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透過前車窗,前方也並不是到了十字路口,不過這條路確實是往他自己家方向的沒錯。

「你等等,我馬上回來。」

譚北海沒有熄火,他把自己這邊的窗戶開了一條小縫,開門跳下車,反手關上了車門。曹煥透過窗戶,看到譚北海跑進了對面的一家藥店,想到今天譚北海的狀態確實有些不太一樣,該不會是感冒了吧。曹煥自責地想,人家譚北海對自己的各種小事都很注意,但自己卻只會一直叨叨叨,都沒發現他感冒了,這麼沒眼力見,還怎麼追人家。沒兩分鐘,譚北海再次跑了回來,曹煥剛想關心兩句,手裡就多了樣東西,他低頭一看,是一盒關節貼。

「這幾天天氣不好,你把這個貼在膝蓋上會舒服點,如果一直疼,記得要趕快去複診,小心不要發展成其餘病症。」

曹煥關心的話都在嘴邊轉悠了,只能吞了回去,他向譚北海道了謝,一顆心暖呼呼的。

「哦,對!我這腦子,這個多少錢啊?我轉給你。」

曹煥突然想起來應該要把錢給譚北海,於是趕快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了手機,準備轉賬。

「不用。」

「總受你照顧,我過意不去,要不這樣吧,我轉個100給你。」

曹煥說著就低頭往手機上一陣點,也不知怎麼回事,這附近信號似乎不太好,轉賬頁面載入了半天。

「真不用。

譚北海欲阻止曹煥的動作,被曹煥躲了幾次,最後一次曹煥閃得過快,譚北海沒穩住重心,本來想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結果只擦到了個邊,整條手臂穿過了曹煥頸後方,直接撐在了玻璃上。曹煥被譚北海圈在了極小的範圍內,距離對方的臉也就幾厘米,彼此口鼻間的呼吸都清晰得很,真的是,差一點點,就親上了。車內安靜了下來,只有空調出風口處的呼呼聲,呼呼聲持續了一會兒,大概是車內溫度達到了設定值,空調停止了加熱,車內唯一的聲音也消失了,車窗外一輛打著大燈的車從側旁呼嘯而過。

「不用給我,要不下次你請我吃飯吧。」

還是譚北海先反應過來,他馬上撤回身子,面對著方向盤,拉了拉聳起的上衣,手握上方向盤到啟動車子的動作在瞬間完成,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般。

「嗯。」

這邊曹煥也不敢往譚北海那兒瞟了,目視前方端坐著回答道,可出的聲卻如同氣音。

是意外是意外。

曹煥在心裡一遍遍重複這話給自己洗腦,他能感覺到心臟哐哐哐跳得跟蹦床似的,手心裡全是汗,他很想再說些什麼,起個話題化解下這尷尬的氣氛,但就怕越說越亂,只好閉嘴,在這折磨人的安靜中坐立難安。

這有啥的,肯定沒暴露,譚北海都沒什麼反應不是?

曹煥自我安慰道,幸好那藥店所在的位置離他家不遠,沒尷尬多會兒就解脫了。曹煥下車前,小心地往譚北海那邊看了一眼,譚北海還是跟往常一樣,根本沒被剛才的小插曲影響到半分,這讓他既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兩人道別後,曹煥讓自己腳步盡量正常地往單元樓里走去,譚北海仍是直到看他進了門,才會開車走人。進入樓道,曹煥餘光瞥見譚北海倒車開走了,他站在樓梯轉角的地方目送車消失在視野盡頭,此時此刻非常想對著天空大喊一聲,發泄一下。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蚍*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蚍*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十九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