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話

第九十八話

譚北海車開得飛快,饒是莫達拉這樣平時一上警笛就把交通法規拋諸腦後的,也不自覺地拉住了車頂扶手,心裡盤算著到時候又要怎麼去跟交管局解釋。他們到鶴鳴路小學只花了平常四分之三的時間,莫達拉下車的時候腿都軟了,而譚北海竟然還能規規矩矩停好車,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朝操場跑去。

操場周圍已經拉起了警戒線,保證直升機降落時不會有人在附近,譚北海和莫達拉是最早到的,五分鐘后,一車全副武裝的特警從校門口跑了進來。學生們這時候正在上課,老樓靠操場這一側窗戶位置的,已經有好些個學生髮現了異動,好奇地探出頭來看。莫達拉剛接過邊上人遞來的兩套防彈衣,就聽到了上空螺旋槳的聲音,沒一會兒,一架直升機的樣貌顯現了出來,離地面越來越近。螺旋槳的動靜非常大,學生們這回忍不住了,全跑了出來,扒著走廊扶手驚喜地大喊。無論老師們如何喊他們回去,都沒有人理會。

潘秦楚拉著趙祁擠進了最前排,兩人都是第一次親眼見到直升飛機,眼睛都看直了。潘秦楚出教室前特意偷偷把手機也帶了出來,她趁著老師沒注意,趕緊舉起來拍了一段小視頻。

「多拍幾條,星期六我們和陽陽碰面的時候可以給他看!」

趙祁提議道,潘秦楚覺得這主意不錯,照片視頻一個不拉,把她所在位置的角度能看到的直升機部分全部拍了個遍。

莫達拉用最快速度穿戴好裝備,扣上安全帽后,他轉身想幫譚北海穿,但譚北海手法相當熟練,已經先他一步穿好了。莫達拉仍是不太相信地圍著他檢查了一圈,即使沒找出問題,他也還是不甘心地這裡拉一拉,那裡緊一緊。譚北海一心撲在救援曹煥上,直升機安穩落地門一開,他第一個就沖了上去。莫達拉叫不住他,只好點了幾個人和他一起先上了第一架直升機。

康嶺市前些年撤市成區,變成了安湖的一部分,從安湖市中心到彎牙子溝山,飛行時間統共沒超過半個小時。到了坐標上方附近后,肉眼可見的底下全是樹,飛行員小範圍地盤旋了一圈,找不到可以降落的地點。

「懸停放梯子吧,我們自己爬下去。操作無人機的待在直升機上別動,隨時報道勘測情況。」

莫達拉在轟鳴的螺旋槳聲音中扯著嗓子喊道,前方飛行員向後比了個OK的手勢,又下降了一些高度,選了個樹木略微密集的點,放下了梯子,讓莫達拉他們可以順軟梯爬下去后,跳到樹上,再落入地面。譚北海一個勁兒地要衝在前頭,莫達拉死命擋著他,愣是讓他排在了中間位,自己第一個下了軟梯。

曹煥稍稍醒轉了些,他腦子明白自己要清醒,但身體一點不聽使喚,他只好用力掐著掌心,直把自己掐出了一道道的血痕,額頭上全是痛出來的冷汗。人在極端情況下難免會消極,況且身體上的折磨以及精神上的折磨已經消耗掉了曹煥不少的能量,他有一瞬間竟然接受了自己有可能要交待在這裡了的可能性。曹煥再次掐了自己一下,這回他下手極重,疼到叫出了聲,身體終於是反應過來了些,不自覺地開始顫抖。靠著那一點點意志,他艱難地側過身,跪趴著爬向倉庫的大門。

如今已是接近傍晚,通風窗放不進來多少光,倉庫內的光線極差,曹煥喘了幾口氣,只能摸著牆壁慢慢爬。他運氣還算不錯,在門邊不遠處、靠近地面的位置發現了一處狗洞,但這個狗洞非常小,最多只能伸個肩膀進去,且這個洞開在外側的埠被人用木板釘住了。他將手伸出去使勁推了推,木板紋絲不動,而洞中的空間又實在過小,不允許他借力擊打木板,當然,即使木板碎了,他也不可能從中爬出去。

曹煥有些氣餒地靠牆坐了下來,眼睛順著電子鎖上炸彈控制器連接著的線看過去,這些線密密麻麻,外露了一部分,在中途砌進了牆壁中,而後又有一部分外露出來。如此順著看過去,那些線竟是繞著倉庫轉了大半圈,最後隱入了對面小門邊的牆中。這個認知讓曹煥出了一背的冷汗,這個倉庫,三面牆裡都砌進了炸彈,張桁說的可以炸半徑二十米,看來是一點也沒誇張。他還想爬到小門那裡再去查看一番時,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聲不太清晰的厲喝。

「裡面的人聽好了,你們已經被包圍,放棄掙扎,重複一遍……」

是莫達拉的聲音!

曹煥猛地回過頭,他往大門上使勁敲了敲,但那門不知填充了什麼材料,敲起來像是打在實心水泥石頭上,聲音很悶,根本傳不出去。而且炸彈控制器還在門鎖上,他不敢對門太粗暴,只好放棄了砸門。他喊了幾聲,不過他本來也不剩什麼力氣了,這兩聲在他自己聽來,都不能算作是喊。外頭莫達拉還在拿著擴音器說話,曹煥著急得很,怕他們真的破門而入導致炸彈爆炸,那大家都玩完了,他甚至開始考慮爬到通風窗邊上的可能性。

在一陣慌亂中,他一低頭,看到了那個被他遺忘的狗洞,他靈光一閃,就地撿了一塊小碎石,趴在地上伸長手臂,用石頭去敲擊封住狗洞的木板,希望這響動能被外面的人聽見。

「什麼聲音?」

其中一位舉著步槍的特警敏銳地捕捉到了細小的聲音,他摘掉了耳機,拉住了莫達拉的手臂,讓他暫且先別喊話。山中空曠,一安靜下來,突兀的響聲便極其明顯。譚北海因為沒有配槍,被莫達拉強制性安排在最後面,此時他從邊上繞了出來,隨著聲音的方向走去。莫達拉餘光瞥見他,放下擴音器就想把他拉回來,可譚北海突然飛奔了出去,使得他抓了個空,。

「有沒有工具?!聲音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譚北海跑到門邊,趴倒在地上,耳朵貼近一塊被綠草覆蓋著的地方。這一小塊區域幾乎與爬滿苔蘚的牆壁融為一體,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莫達拉跟著過去時,譚北海正在拔草,漸漸地,一塊木板顯露了出來,而聲音,就是從這塊木板裡面傳出來的。

「曹煥?曹煥是不是你?」譚北海在木板前喊道,他能聽見從裡面傳出了說話聲,但是聽不清內容,「我聽不清,是的話你就敲兩聲。」

隨後,木板上發出了清晰的「咚、咚」兩聲響。

「扳、扳手!鎚子!隨便什麼工具,誰拿個過來!」

曹煥還活著!

莫達拉激動不已,回頭朝其餘人喊道,第二架直升機送來的人也到了,從樹林中跑過來與他們匯合,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預先帶這些東西。

「刀!我有刀!」

一人從褲子邊袋裡抽出來一把軍工刀,從人群里急急地鑽出來,遞給了莫達拉。莫達拉道過謝,讓新過來的人去廠房周圍守著,以防有犯罪嫌疑人逃出來,而後他又揮退了守前門的人,包括譚北海,以防狗洞裡面等著他們的不是曹煥,而是一桿冷冰冰的槍。

曹煥放下已經被他敲得碎裂開來的小碎石,趴在洞孔邊盯著外面,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聽,總覺得剛才說話的人聲音特別像是譚北海。這想法讓他振作了起來,他想起了周麗華,想起了韋博豪,想起了莫達拉、陳彌,以及一眾朋友和同事,有那麼多人在等著他,他怎麼能死在這種地方。莫達拉撬木板的動靜有些嚇人,這木板釘得很牢固,他撬了幾下沒撬開,難免氣上心頭,動作粗魯起來,搞得木板發出可怕的斷裂聲,樹上棲息的鳥兒都被嚇走了幾隻。

木板斷開了一點點,一束束的光芒從縫隙中透了進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甚至木板完全被扳開后,曹煥還盲了那麼一瞬。他清晰地聽到了莫達拉欣喜的聲音,但他來不及高興,快一秒也好,必須把裡面的情況告訴給外面的人。

「不要撞門!有炸彈!」

曹煥這一喊,外面的人都安靜了,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譚北海,他趴在洞口外,把手伸了進去用力握住曹煥還沒收回的手。這舉動初時讓曹煥嚇了一大跳,條件反射要把手抽回去,但是那手抓得他太緊了,他逃脫不了。熟悉的溫度,細微的顫抖,中指第二關節處薄薄的指繭,曹煥不敢相信,但也無法通過狗洞看到外面人的臉,他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眼淚倒是先落了一滴下來。

「沒事了,我來了,沒事了。」

譚北海大拇指撫著曹煥的手背,輕聲安慰他,曹煥偷偷吸了下鼻子,應了聲,深呼吸一口,繼續把其餘的情況報告完。

「張桁已經離開,大概一個多小時前走的,他說他要離開安湖,去很遠的地方,我估計他會去火車站或者飛機場。這裡沒有其他人了,倉庫里有輝仔、大齊和阿濤的屍體,是張桁開槍殺的他們。」

「炸彈現在是什麼情況?」

莫達拉也趴在了地上,耳朵湊近狗洞聽曹煥說話。

「我不太清楚,張桁說門上的電子鎖是控制器,我粗略看了下,連出去好多條線,線是沿著牆走的,三面都有,大部分埋進了牆裡。這裡還有個後門,是從外面鎖的,似乎也有個控制器,張桁就是從後門離開的。」

「找幾個人繞過去看下後門。」莫達拉撐起身,回頭叫了個人過來交代道,隨後他繼續趴下,「有什麼電子顯示之類的嗎?」

「沒有,什麼顯示都沒有,也沒有任何聲音。」

「我知道了。」

莫達拉簡單地應了聲,他將曹煥說的重點情況都記下后,趕忙去一邊申請調拆彈部隊以及醫療隊過來。狗洞邊暫時只剩下了譚北海一人,他湊近了點,心急道:

「你有沒有受傷?」

譚北海提起,曹煥才想起自己腿上有道利器傷,且是新傷蓋舊傷,他試著動了下,額頭立馬布滿一片汗珠。其餘地方比起腿傷來說還算好,後頸有一塊淤傷,不嚴重,左耳的血液也凝固了,糊住了他的耳洞,聽力恢復得差不離,應該是沒有損傷。剩下的就是化學藥品副作用,使得他全身沒什麼力氣,總體來說,不算太糟糕。

「沒什麼大事。」

「我在錄音里聽到槍聲了,你真的沒事?別騙我。」

「對了!錄音!」曹煥一聽錄音沒白費,內心一片激動,忍不住向譚北海再次確定道,「真的都錄上了嗎?」

「都錄上了。」

「那太好了……」

曹煥鬆了口氣,已經忘了譚北海問他槍聲的事了,兀自靠在牆壁上慶幸。譚北海無法,只好又問了一遍。

「啊,那槍沒打在我身上,你放心,張桁就是想嚇嚇我。」

雖然譚北海問什麼,曹煥都說沒事,但他不親眼見過、檢查過,哪裡肯放下心來。但此時比起人在外頭的他,被一圈炸彈包圍的曹煥才是那個最害怕的,他便吞下了追問,選擇不談那些負面的事,撿著輕鬆的話題聊,以緩解對方的緊張情緒。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流逝過去,天色已暗,莫達拉申請的兩隊人馬艱難地爬著山,抱著儀器從樹林里列隊跑來。拆彈部隊來了三人,配合默契,分工明確,二話不說架上儀器。其中一位帶頭的,抱著筆記本電腦奔跑到了狗洞邊,將一個微型攝錄機以及小手電筒通過狗洞遞給了曹煥。

「能聽到我說話嗎?」

「能。」

曹煥手上拿著電筒和攝錄機,不自覺抖動起來,他另一手無意識地捏緊了譚北海的手,將對方的手背捏出了條條紅痕。

「打開手電筒,然後將攝錄機對準控制器,慢慢移動,我要看下全貌。」

曹煥照做了,他的手抖導致攝錄畫面也跟著一起顫動,為了讓外面人能看得清楚,他屏住呼吸,手腕做足了筋骨,慢慢移動著攝錄機。大致查看一圈后,拆彈人員喊了停,他眉頭緊皺,非常嚴肅地思考了會兒,而後從工具箱里找出一把小螺絲刀,遞進了狗洞中。

「能將電子鎖的后蓋打開嗎?」

「應該、「曹煥明顯地吞咽了下,清了清嗓子道,」可、可以。」

嘴上雖這麼說,真要開后蓋了,曹煥心裡是一萬個拒絕的,萬一不巧碰到了哪根線,觸到了哪個開關,一命嗚呼,連個遺言都沒有。曹煥將譚北海的手握得更緊,如此一來,他光一隻手,根本沒法既照明又作業,他想了想,拿嘴咬住攝錄機及小手電筒,將手空出來旋螺絲。后蓋一共四顆螺絲,一角一個,每拆一個,他都會產生一股強烈的劫後餘生感。等四個螺絲都下來,他已是一腦門的汗,螺絲刀的手柄也被他的手汗裹得滑膩不已。他深呼吸一口,拇指中指捏住后蓋左右兩側,輕輕往上一抬,將它拆了下來。

電子鎖的線路連接情況由此顯露了出來,一眼看上去極其複雜,如同嵌入無數圓環的三維歐氏空間截面,滿眼儘是不重樣的扭結。而且與電視劇里不同的是,這些電路線全部是紅色皮的,根本不存在其他顏色。

「應該是這樣的嗎?」

曹煥將攝錄機、手電筒與螺絲刀一道舉起,壓低身子面朝狗洞問道。

「不要驚慌,這是正常的。」拆彈人員語氣平靜,多多少少安撫到了曹煥,只聽外面又道,「請將鏡頭靠近電子鎖,多停留會兒。」

「對,這個位置,能看到右下角的黃色按鈕嗎?」

「能。」

「好,請配合按一下。」

「……什、什麼?」

曹煥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相信地問道。

「按一下黃色的按鈕,按的時候動作要盡量輕。你不要慌,沒事的,相信我們,我們都在外面呢,如果有危險,也不會讓你按了。」

「……」曹煥喉嚨乾澀得很,他猶豫了好一會兒,乾巴巴道,「好、好。」

當手指放於黃色按鈕之上時,曹煥心臟跳得他自己都能聽見了,他緊閉眼睛,極慢極慢地碰上黃色按鈕,而後一點點往下按,再一點點抬起來,全程一絲力都不敢多施。待他睜開眼睛,電子鎖屏幕上赫然出現猩紅的「00.00」字樣,看著像倒計時,卻又不是倒計時。他驚慌不已,向後退去,右腿傷處因此撞在牆壁上,痛得他直冒冷汗。

「這是、這是什麼!」

「這不是定時炸彈,沒事的。」

曹煥只能聽見聲音,看不見拆彈人員的臉色,但是外頭的譚北海能看見,他一邊用嘴型問旁邊的人「怎麼回事」,一邊也跟著安撫曹煥的情緒。拆彈人員用嘴型說了個「等一下」,隨後放下電腦,把另一邊通話中的莫達拉給叫了過來。

「怎麼了?」

莫達拉小聲問道,眼睛瞄了一圈幾人的臉色,直覺情況不太好,不敢說大聲了讓曹煥聽見。

「以下是我的初步判斷,根據拍攝到的情況,炸彈埋在了牆壁裡面,數量不可知,威力不可知,破牆救人這條是不太可能的。」

「天花板呢,總不至於天花板上也有吧。如果破樓頂,從上面下去救,可不可行?」

「問題出在這兒,在控制器中,我看到了一個振動敏感元件,我推測,這個炸彈應該是靠振動敏感元件檢測到的位移量轉換為電量,從而觸發炸彈開關。現在無法判斷設置的閾值是多少,如果是只要不為零就爆炸的話,破天花板的動靜足以了。」

「那,只能把炸彈拆了?」

「只能拆。」

三人站在原地沉默著,這時去後門偵查的人回來了,向莫達拉報告道:

「後門進去有個小房間,房間里有一扇門,直連倉庫內部。但是門上有個側面連接著電線的電子鎖,后蓋被強力膠粘住了,除非強拆,不然打不開。」

「……我知道了,你們看好那個鎖,別讓任何人動。」莫達拉煩躁地撓撓頭,噩耗一個接一個,種種情況來看,現如今只有讓曹煥來拆這一條路,他面向拆彈人員,低聲道,「有多大把握?」

拆彈人員認真思考了下,如實回答道:

「炸彈由電線及接頭——就像是USB連線一樣,接在控制器上,並且控制器上的介面處有金屬齒,一旦連接,就會咬住接頭,不能硬拔。現下只能對控制器入手,其中的連線方式不算新穎,但是線既多又雜亂,需要一定的時間,六成把握吧。」

「六!……」莫達拉驚訝得忘記控制音量,他立刻意識到這個問題,忙捂著嘴巴說完了餘下的話,「才六成?」

「已經很高了,拆之前,以防萬一,需要清退所有人,至少要退到山腳去。」

這個位置接近山頂,而退至山腳,什麼概念,相當於是一旦爆炸,骨頭都不一定找得到的意思了。

※※※※※※※※※※※※※※※※※※※※

一般拆彈都是直接拆雷管,沒人剪線的,小型的話甚至都不拆,直接帶到荒地上引爆。

振動敏感元件觸發埋牆炸彈這個我亂講的,就是想製造個「無法拆雷管只能剪線」的環境以便合理剪線,實際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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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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