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二十一話（3）
「為什麼？」方術問，「你是人們頭頂主管司判、受人敬畏的護靈神。——你應該住在人們的屋檐下或者人頭頂上方三尺處，負責保護和監督人類，怎麼會進到人類的手機里？」
又是一串奇怪的符號，好像是網絡上，人們對無法言喻的思想情感的表達方式。
「你知道得很多。」符號后出現了可辨識的文字，「誠如你所說，我應該住在人類舉頭可見的地方。不過，那前提是，人們在建築房子的時候留出供奉我的地方，比如屋檐。或者心中對我有強烈的供奉、敬畏之情。我才能安居人的上方。
可現在，人們蓋房子時根本沒有留出我的位置，況且他們的房子修得太高，即使留有屋檐，他們抬頭也根本看不到我。而且他們也不願抬頭，心中更沒有我的位置，有些人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又何談供奉、敬畏。」
「你可以提醒他們。」
「……提醒過，不過他們視而不見。至於更多——我雖主司判，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濫用司判之力。……也就無可奈何。」
「保護之力呢？」這也是護靈神的主要職責之一。
「……人類有一種說法叫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我的保護之力也是如此。我保護人類的力量，是來自人類對我的誠信、供奉。就是說，我在人類心中的地位越重，我保護人類的力量就越強。現在的人類，眼中沒我，心中沒我，我怎麼保護他們。」
「即便如此，你還是有屬於自己的棲身之地，為什麼進到人類虛擬的信號世界裏。」
「我主管保護與司判，所以具有這兩方的力量，而這兩方面的力量是相對守恆的。保護力變弱，司判力就變強，此消彼長，力量沒變卻失去了相對的平衡。這對我來說並不是好事。我不想變成只能去判罰的神靈。而我要維持自身力量的平衡，要增強自己的保護力，就需要找到一個人類意識相對集中的地方。」
「所以你選擇了人類創造的虛擬世界。」
「你得承認，手機、網絡是人們關注最多的地方。……現代人的行為、思想趨於個體化，形體集中而意識並不集中。這幾年，我一直寄居在人類虛擬的網絡信號里，收集裏面人類零散的意識，維持自身的平衡。——可惜這些意識還不足以維持與人類之間原有的關係和平衡。」
「你也算用心良苦，」方術感嘆，「不過，萬物各有命數，各有該存在的空間，一旦逾越，一定會造成改變。虛擬的信號雖可以幫你取得一時的平衡，可它必將不同於真實的自然空間，時間久了，它會消減你的自然力，使你的力量發生改變，你也可能被虛擬化。」他說出自己的擔心。
手機屏幕上出現一串感嘆的符號——表達方式都習慣了網絡式，「如你所說。我現在盡量集中力量在一部手機里，就是為了維持自己的力量，免得如網絡中的信息一樣，細碎化。至於離開——與其說不想，不如說不能，手機世界的磁場越來越大，大半的人的意識被它牽絆，而這些意識也牽絆了我。如果我強行離開，就會失去僅有的保護力，變成純粹的司判、懲罰之神，這有違我進來的初衷，我仍想給人類留一絲機會。」
「難為你了，不過這樣真的不是辦法，如果你不介意，讓我幫你離開。」
「你？你有這樣的力量。」
「姑且一試。我會最大限度地保留住你的保護力。」
手機屏幕暗黑了下來，好一陣沒有文字顯現，它在考慮。
方術安靜佇立，耐心等待，他明明深處漆黑狹小的房間里，此刻，他的周圍彷彿容下了廣闊的田野，深邃的天空。
終於，手機屏幕重新亮起來，淡黃色的光點顯出——那，麻煩你了。
「願意效勞。」方術恭敬說道。
黑暗中，方術的手指再次點向手機，他二目微合，嘴唇上下翕動，對着手機念念有詞，片刻之後，一股濃烈的光線如海水般從手機中湧出，慢慢傾斜於地，在地上匯聚，像一輪圓月從地上漂浮升起。
「圓月」在半空中停住，用人類無法聽到的聲音對方術說。「謝謝。」
「不用客氣，」方術微笑，用泰然的神情掩去力量過度消耗的衰弱疲憊，「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他問從手機中脫困的「圓月」
「圓月」躑躅了。淡黃的光外像是又籠了一層白霧。
「我有一個朋友，她那裏應該適合你，如果你暫時沒有合適的去處，我可以帶你去找她。等你想到合適的去處，再離開。」
「你的這個朋友和你一樣？」這個叫方術的男人雖然有人類的外形，但他不是百分百的人類。
「不，她是百分百的人類。她擁有對靈體的感應能力，而且知道你的存在。」
「……」
「她很好相處的。」
「……好吧……」
「我們這就前往。」方術說，夜色深沉，正適宜趕路，「不過，你剛從虛擬世界離開，力量尚虛，這樣跟着我恐怕難以支撐。」
「我可以變換為實體的存在，只是得麻煩你了。」
「是我的榮幸。」方術伸出手。圓月飄到方術手掌的上方，瞬間縮成一把三寸左右長的暗紅色的木劍，躺在方術的手上。
方術向木劍微施一禮，恭敬地將木劍放入西裝口袋。他將女孩兒的手機放回原處，轉身走到窗口，消失在女孩兒的房間。
這夜，女孩兒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裏，她又見到白天向她藉手機的人。他站在馬路的對面，用自己的手機，跟什麼人在講電話，他安靜地站着，雙唇微動，眼神偶爾會與自己相遇。他的眼睛像寒潭中的星辰，清澈、美麗、深邃，讓人見過一次就無法忘記。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彷彿她回家的路不再漫長，父母的爭吵不再讓人難以忍受，夜風不再涼，夜晚不再難捱，睡夢不再苦澀。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她開始期待明早的朝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