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危若累卵
草原的秋天瀰漫着一股肅殺的氣氛，凜冽的北風不僅殺死了花草蚊蟲，也讓人類變得一日三驚，惶惶不安。
在忽必烈下令望歸山聯合體進入戰時警戒的第十三天，北方傳來了一個大壞的消息，如同一枚深水炸彈投入平靜的海水中，掀起了驚天駭浪。
「我們拔營后，以為篾兒乞人的大軍已經聚集在河間草原地帶，鐵木真兀格的進攻方向必然是大室韋人。雖然有人建議集中一部分精銳部隊進行戒備，可是，兩大部落足有六七萬人口，牧群上百萬，遷徙中家家都有千頭萬緒的瑣事，要徵召丁壯便遭到了來自部落、氏族到個人的*。盟長無奈，只好推而求次，把兵丁分作三撥，輪值警戒。」
「我們拔營的第三天，篾兒乞人的大軍出現了。他們傾巢而來，三萬餘人馬鋪滿了整片大地，像是黑色洪流一樣阻擊了我們。豁羅剌斯和兀良哈兩部都是毫無準備，許多丁壯還在後方驅趕畜群，措不及手之下，隊伍全面潰散了。盟長和蔑格禿首領率領的宮帳親衛身處第一線，遭遇到數倍敵人的圍攻，他們兩位很快就殉難了！……父親鎖爾罕失剌主持豁羅剌斯部行進期間的庶務，遠見形勢不對，趕緊徵集了兩千多人前去救援，不過很快就受挫敗退。敗局已定，無力回天，家父執意要留下滯敵，給我們創造逃生的機會。我們逃離戰場后，遁入附近的山林，躲避到天黑才幹下山，在附近收攏散佚的族民，就奔著望歸山而來。」
「忽必烈首領，你可一定要想辦法救出我們的族人啊！為家父鎖爾罕失剌，為統灰歹盟長，為不幸猛男的蒙兀人報仇雪恨！」跪坐在天窗光柱中的禿黒哈憔悴無比，身心遭受沉重打擊的他失去了往日神采。部落覆滅，父親死難，妻子失散，一個人一生中該有多麼倒霉才能在一日之內遭遇這樣多的苦難。他現在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狼，雖然在舔舐傷口，心卻被烈火灼灼烘烤，一刻也不得安寧！
「禿黒哈，馬阿鄰氏的繼承人，振作起來！我答應你，騰汲思海一樣深的大仇，只有傾盡篾兒乞人的鮮血才能填平。而復仇的大業，只有你親手完成，才能夠獲得一生的安寧。篾兒乞人恐怕很快就會到來，報仇的機會就在眼前！」周虎赫語氣沉重地說道。他的手已經在顫抖，臉色深沉的彷彿暴風雨到來前的天空。豁羅剌斯和兀良哈兩部的覆滅，如同晴天一聲霹靂，險些將他震^/class12/1.html昏過去。蒙兀人的兵力，短短數日就折損一半，怎不催人心肝！
禿黒哈驚訝地抬頭看向周虎赫，一雙無神的眼睛裏閃動着疑惑：「忽必烈，你為什麼敢肯定篾兒乞人會南下，而不是去攻打大室韋人？」
「禿黒哈，進攻你們的篾兒乞人里，可有鐵木真兀格的旗幟？或者有人可曾看到鐵木真的身影？」周虎赫輕聲問道。
禿黒哈凝神回憶片刻，輕輕搖頭道：「不曾聽聞鐵木真兀格的消息，似乎……進攻兩部的軍隊由另一個人統領的、對呀，鐵木真去了哪裏？」
至於鐵木真的去向，想到了一個可能的周虎赫心裏也在感嘆萬千，那個篾兒乞的老傢伙真是了得啊！河間草原距離大室韋人的營地，不過兩三日路程，帖木兒隨時可以傾兵襲擊。可是，為了阻止蒙兀人和大室韋人會合，鐵木真兀格通過一系列的欺騙行動誤導了他的對手，讓大家以為他的目標是大室韋人。而他卻將篾兒乞大軍分作兩部分，自己率領一小股精銳和部分人馬離開大營，折斷帖木兒的窺探，偽裝出軍隊主力還在東部的假象。同時卻派遣大將統帥全軍疾行西進，兼程趕路襲擊了豁羅剌斯人。結果，毫無準備的蒙兀人覆滅，而大室韋人卻錯失良機。
這份作戰計劃看似簡單，實際上極為考驗一個部落的綜合實力。若是鐵木真保守謹慎，若是篾兒乞人內奸眾多，若是部落組織渙散，控制力低下，若是襲擊蒙兀人的軍隊戰鬥力低下，結果都會大不一樣。然而，鐵木真勝了，漂漂亮亮的砍下了統灰歹的腦袋，洗刷了去年的恥辱，並且俘獲百萬畜群，剪除一大強敵。
周虎赫之所以認定篾兒乞人會大舉來襲，是因為鐵木真兀格暫時還無法一舉吞併大室韋諸部，而蒙兀人卻一夕三驚，危若累卵。今年要是再兼并了合剌赤惕部，那麼明年帖木兒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他宰割。何況，周虎赫也是去年殺死阿哈禿兒禿的罪魁禍首之一，篾兒乞人記着他呢。
禿黒哈還沒為很快就能報仇而心生高興時，就想到了篾兒乞跟合剌赤惕的強弱懸殊，一張臉垮了下來：「忽必烈首領，敵軍、敵軍，足有三萬餘人，貴部恐怕難以力敵啊！」
這個時侯才想到敵我力量對比，你也真夠神經大條的。周虎赫低聲罵了聲娘，陰翳著臉踱起小步來。
「來人，有請諸千戶、副千戶、百戶和副百戶們過來開會！禿黒哈，你先下去休息片刻。」
半個時辰后，眾貴人齊聚一堂，小聲議論著，打聽首領召來大家的原因。忽必烈滿臉莊重嚴肅的坐在主座上，一幅神遊太虛的樣子，半句話也不說。
「諸位，叫你們過來是要通報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幾日前，向東移營的兀良哈與豁羅剌斯兩部遭到篾兒乞軍主力的截擊，全軍覆沒。我們的盟長統灰歹去了永恆天國，蔑格禿、鎖爾罕失剌等人不幸遇難，兩萬蒙軍潰敗！篾兒乞人，我們的這個生死大敵，已經吞噬了蒙兀人的一半力量。他們，極有可能正在磨牙吮血，朝着我們伸出魔爪！」
周虎赫的講話讓眾人眼前一片昏眩，帳內竟然陷入了短暫的沉寂，旋即爆發出嘈雜慌亂的爭論聲，每個人的眼睛裏、語氣中都充塞著一種惶恐驚懼之色。
天塌了！這是大家普遍的第一感覺，幾乎無一例外！
剛剛完成聯盟組建的蒙兀人，還沒有從走向強大的幻覺中醒來，就遭了當頭一棒，頭破血流即將死。這種巨大的落差比單個部落戰敗來的更震撼，跟能摧毀人的鬥志！連北方兩部的大軍都一夕間覆滅了，合剌赤惕該怎麼辦？
「首領……我們必須要求助外援！乞顏部，得讓他們快點東遷，抓緊時間跟我部會師。還有大室韋人，去年我們幫助帖木兒抵抗篾兒乞人，現在他不能袖手旁觀了。大室韋人必須出軍助戰，兩方聯手抵抗篾兒乞的進攻！首領，此時確是蒙兀人生死存亡之際，請您率領大家渡過這個危亡關頭吧！」博爾忽大聲說道，語氣越來越激昂，說到最後，幾乎難以自抑。
周虎赫心中苦笑，對自己的大舅子徹底無語了。哪怕自己神功蓋世，也不是萬人敵，怎麼能擋住幾萬挾勝而來的篾兒乞大軍！都怪往日太過耀眼，讓大家產生了錯覺，以為忽必烈無所不能，現在麻煩大了。
「博爾忽千戶說得對！首領，不惟蒙兀人面臨亡族危險，大室韋人、念唐寨也都跟咱們是一條線上的螞蚱，生死相依。我們要抓緊時間聚集力量，與篾兒乞抗爭到底！鐵木真不會放過合剌赤惕，我們也退無可退！戰鬥吧，英勇的戰鬥到最後一刻！」
「沒錯，不要再抱僥倖心理。說實在的，我們為了備戰已經榨出最後一分力量，築起了堅固的城牆，訓練的了大量軍隊，收集了高山般的草垛。部民們付出了這麼多，如果不戰而逃，我們如何面對部落的先烈和民眾的質問！篾兒乞並不可怕，我們也非必敗！」
眾人的勇氣彷彿被激發了出來，大家群情洶洶，在熱情洋溢的鼓動聲里慢慢變得呼吸沉重，面色潮紅。恐懼，彷彿在瞬間被驅散了！
看着眼前一張張熟悉的臉龐，周虎赫的眼神越過眾人頭頂，投向東北方的虛空，心中默默思索著。鐵木真兀格，你就來吧！篾兒乞人，折翼的終將會是你們！勝利，必然會教合剌赤惕和忽必烈成為蒙兀人的英雄與希望，而墊腳石就是你們！
「傳令，各千戶百戶以及念唐寨旅、團自今日起進入戰時預備狀態，所有在編軍丁一律入營，武器按照戰鬥標準發放。同時，後備軍開始徵集，實施半軍事管制。遠攔探馬放到五百裏外，密切關注篾兒乞人動向。立即對城牆堡壘及其他相關設施進行檢查驗收，不符合要求的立即整頓。」
「對外方面，即刻派遣軍馬傳使前往乞顏部，讓他們加快行進步伐，早日到來。同時派遣全權使者出使大室韋，向帖木兒陳述利害，請大室韋人發兵援助！」
「諸位，生死存亡之際，請大家緊張有序的開展工作，鼓舞部民和士兵們英勇作戰。勝利必將屬於我們！」
周虎赫話音剛落，帳外傳來一陣爭吵聲。俄而，脫朵延惶恐地走進來，跪下向周虎赫說外邊來了一個乞顏人。
當那個渾身是血的乞顏人被帶進了帳內，周虎赫目光一凝，心臟迅速沉到谷底，一種不詳的預感籠蓋心頭。
果然，那人沙啞的嗓音說出了一個讓眾人眼前一黑的消息。
「達怛人突襲了乞顏部，蘇赫巴托首領突圍南下，乞顏的部眾畜群悉數淪於達怛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