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章
神殿坐落在一個三層石階的白玉基台之上，金柱白牆，再覆上金光閃閃的屋頂，即使在夜裡也分外明亮，一派富貴之氣倒是和金頂寺有得一拼。有趣的是，這屋宇的形制大小和蓮溪神宮的正殿一模一樣，只是房檐屋脊乃至樑柱圍欄皆雕了浪卷金蓮的圖樣，彷彿碧水金蓮自屋頂盤旋奔涌而下。細細一瞧，屋樑兩端的瑞獸竟是真的，眼下正團成一團毛茸茸卧著打呼。走廊外側半垂著竹簾，每一席都以兩道白綢相系，白綢底部各自懸著一個無暇玉環，每隔兩席竹簾又垂掛了一盞銀鈴，只是此時無風，均靜靜不作聲響。
神殿正前方是一個巨大的池塘，占面可與神殿相比，其中跨著一架白玉石拱橋，將池塘分為左右兩個。拱橋的弧度拿捏得剛剛好，既正好擋住來人視線以免冒犯神顏，又不至於喧賓奪主礙了神殿的恢宏氣勢。
走近幾步，視線越過橋頭，阿竹才看到神殿正門的門檐上掛著一塊額匾，上面寫著「蓮溪神殿」四個鎏金大字，加之神殿的結構形制如此眼熟，心中難免一顫：眼下要見的這位神君不會就是蓮溪神宮裡供奉的那位金神大人吧……
等踏上橋身的石階，阿竹無意間側頭瞟過，竟發現池中簇簇團團皆是粉嫩小蓮，蓬勃可愛得很，但感慨之下又心生疑慮：古鎮雖然名叫蓮溪，但水土並不適宜荷葉蓮花生長，只因著蓮燈漂滿溪上的壯闊模樣，才有了這麼個名字。再仔細一瞧，大呼不對：那團團簇簇的小蓮根本就是在水面之下，花芯處熒熒閃閃，像極了搖曳燭光。
這……這該不會是……她們放的蓮花燈？原來真能一縷情思寄神池啊！罪過罪過，她之前還那麼大言不慚，希望神明大人不要見怪才好。
「阿竹姑娘。」
「快來快來！」
那兩個小女娃一左一右站在門口，已經為她推開了門。
阿竹做了幾個深呼吸，稍稍穩定住大起大落的心緒，雙手交叉疊在腹前，略微俯首躬身，端莊淑雅地走進殿內。站一會兒，見並無動靜，也不似有人的樣子，便悄悄抬起頭打量兩眼四周環境。
殿內的模樣卻與神宮正殿截然不同，沒有神幡神像，沒有香案供桌。木質地板溫潤靜好，左右垂著金白相間的珠簾薄紗，看不清其後的結構樣式。正中一個矮矮的圓台上放著精巧的白玉矮榻，其上鋪著金絲薄墊，擺一個雕花沉木小几，置幾個小碟、兩個杯盞。后牆處開著一扇半月形的鏤空花格窗，其外是星河燦爛、靜謐無風，其內一左一右擺了兩個白瓷瓶，一高一低插著兩枝丹桂，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桂香，讓人心安。
「神君大人？」阿竹試探性地淺聲喊了一句。
沒有任何迴音……
「神君大人？」阿竹提高了音量再喊一句。
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沒人嗎？阿竹心裡嘀咕，慢慢走向那小榻。
小榻之後擺了個紅泥小爐，正安安靜靜燒著個小壺，想必水還沒開，既無聲，亦無煙。小爐旁邊放著一個水盅，架著一個竹筒制的小水勺，一條白絲綢緞浸了水緊裹著一個青瓷壺，偶爾冒出兩縷氤氳熱氣。
再往後竟還有個陶鑄覆白漆的小水缸。阿竹瞟著眼往裡頭瞧上一瞧，竟彷彿窺天神鏡一般，看到一條浩瀚的天河，其間點點繁星閃爍。
「阿竹？」
正看得忘神入迷，突然被人一叫，嚇得她渾身一抖，趕緊交手疊掌，俯首躬身，念一句：「見過神君大人。」
「不必客氣。」那人溫柔笑道。
阿竹稍稍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卻一下停住了視線：這個面容好熟悉。
眼前是一個溫婉的女子，一身素色紗衣，鬆鬆的髮髻半垂，身後墨發如瀑，肩前搭著兩縷青絲，眉如遠山含黛，眼若秋波婉轉，鼻尖有如覆著霜雪，櫻唇仿若抿過夏花，額間一朵金蓮印記，帶著三分柔情和四分悲憫。
竹子中空，能納百魂。耳邊突然迴響起那句老久遠的話，阿竹一下驚得張大了嘴：「你、你你、你是那個法師？」
女子溫婉地笑道：「這麼久了，你還記得呢。」
突然被強拉著測字，又說出那麼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換成誰也不容易忘記吧……吐槽歸吐槽，阿竹還是很震驚：「你居然是，蓮溪鎮的神明？」
「不像嗎？」
「可是……蓮溪供奉的不是金神嗎？」阿竹怎麼都沒辦法將眼前的天仙與那長鬍子老爺劃上關係，「你們是什麼關係？」
「金神也是我。不過，那是蓮溪鎮的百姓給我取的名字，憑著心意塑造的形象。我的封號，是蓮溪神君。」
阿竹張大的嘴久久無法合上，彷彿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不過，眼前這位神君大人倒是沒有一點大人的架子，平易近人得很，想必不會計較她之前在凡間的豪言壯語吧。
「快坐吧，酒溫得正好，若是涼了，就不好喝了。」蓮溪神君稍稍提起裙擺，在小几旁坐下，伸著芊芊素手，將青瓷壺從水盅內捧起，又取來一塊乾淨的素紗，擦過壺身的水珠，才將它放在桌上。
啵——一聲脆響，蓮溪神君取下了壺蓋，瞬間一股醇甜的桂花酒香瀰漫在屋中。微傾了壺身，在面前的青瓷盞中倒上半杯清釀，輕輕推到阿竹跟前。
「謝謝神君，但是我……我不能飲酒。」
「中秋的桂花釀家家必備，可別說這麼些年你沒喝過。」
呃……碰上個懂行的。阿竹只能認栽。在蓮溪，上至百歲老朽，下至三歲小童，依著習俗，每年中秋是必喝桂花釀的。所以，雖然有個「釀」字，卻沒人真把它當酒。
「而且，這可是用蟾宮裡的桂花釀的，你確定不嘗嘗？」
「蟾宮？是月亮嗎？」
「正是。」
阿竹瞬間眼睛發亮：蟾宮的桂花豈不是桂花里的頂級頭牌？不試試可就虧大了。於是客套一句，端起杯盞，見酒釀清澈純凈，放在鼻下聞聞，香味醇厚甘甜，抿上一小口，酒香繞齒不散，確是人間極品。只不過，與娘親釀的相比，似乎有些清冷，雖是溫過，卻仍透著一絲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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