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出了小鎮,越走,李蔓越覺得昨天被水車踏板拍腫的腳背腫漲得難受,光想脫了被撐得鼓鼓的圓口布鞋,赤腳而行。
宋逾半天沒有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回頭,人蹲坐在路邊,正揉腳呢。
剩下的路不短,背是不方便了,路上還有其他行人呢。
四顧了下,宋逾走進林子拔了株重樓,在旁邊的溪水裏洗凈枝葉、根須,拿石頭舀碎,用個葉子托著走到李蔓身邊,遞給她道:「清熱解毒,消腫止痛,敷上。」
李蔓放下鞋襪,道了聲謝,接過葉子往腳背上一蓋,拽了根野麻,扯了莖桿上青色的麻皮,綁好,穿上鞋襪站起來道:「走吧。」
宋逾耳尖微微一動,聽到了遠遠傳來的馬鈴聲:「等等,有馬車來了。」
李蔓孤疑地聽了聽,只有午後的鳥飛蟲鳴和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
「是馬幫。」宋逾話落,遠處的上坡處,爬上來一輛輛馬車。
他們這兒山高林密,交通不便,來回運輸物資全靠馬拉牛馱。
公社的畜牧場養了成群的牛馬,工作任務就是往各處調運物資。
走得近了,為首的一位大漢就笑:「小蔓、宋知青,回寨子嗎?要不要捎你們一程?」
「大叔,」李蔓笑道,「順路嗎?」
「順路,」大漢一拉韁繩在兩人身旁停下,拍拍身後的兩個竹筐笑道,「給你們大隊商店補點貨。快上來。」
李蔓在宋逾的攙扶下,先一步爬上了架子車,坐在了貨物上,宋逾跟大漢坐在前面。
大漢一揚手裏的馬鞭,馬兒撒開四蹄,「得得得」跑動了起來。
「宋知青!」大漢沖宋逾豎了豎大拇指。
宋逾一愣。
大漢放下手,笑道:「你在醫院門口兩條鞭子攔瘋牛的事,都在公社傳遍了。我們隊長都想立馬拍板招了你來,哈哈……真要來了,咱們就是同事了。」
連畜牧場下面的馬幫工人都這麼說,宋逾這工作,看來是八·九不離十了。李蔓來了興緻,書中可沒有這一段,不知是不是她的到來改變了劇情,還是「書」只是世界的一角,「大叔,你們畜牧場都有哪些工作?」
「養牛放馬、擠奶、割草、打掃、趕車……」
說話間,馬車停在了寨子商店門口,後面的馬車也相繼轉了道,奔向了不同的村寨。
宋逾幫大漢卸了貨,又幫着從商店後面的小庫房裏搬了曬乾的木耳、菌子、筍片等山貨,過秤、裝車,才帶着李蔓回家。
時間還早,喝了杯趙金鳳煮的春茶,吃了塊糯米糍粑,略坐了坐,宋逾拿着條鋤和灌滿茶水的竹筒上工去了。
李蔓脫下鞋襪,解開麻皮,擦去腳面上糊的草藥,接過趙金鳳兌好水溫的洗腳盆,洗了洗腳,一邊拿紅花油揉按腳面,一邊跟趙金鳳說楊玉蓮離婚了。
「離婚!」趙金鳳震驚道:「楊玉蓮能同意?」
「不離婚,季志國就要跟着下台了。她已經這樣了,季志國再下台,一一誰來照顧?她總要為兒子多考慮點吧。」
趙金鳳撇嘴:「當年可沒見她為你考慮……」這邊把孫女送來,轉頭就嫁了,好似孩子不是她生的、哪兒撿來似的,一點也不惦記、心疼。
李蔓不欲多談,轉而說起了宋逾的工作,「老校長跟馬幫的工人都這麼說,我看招工通知很快就該下來了。」
趙金鳳瞬間忘了楊玉蓮,興緻勃勃道:「有說是什麼工作嗎?」
李蔓搖了搖頭:「宋逾年輕有闖勁,又是高中畢業,待遇應該不會太差。」
「我聽人說,趕車的工資最高。」楊玉蓮道,「像經常來咱寨子送貨的小黃,一個月有七八十呢。」
「大叔那是老把式了,」李蔓說着,趿上鞋,撥了洗腳水,順手洗了襪子搭在平台的欄桿上,「剛過去的新人,可拿不到這麼多。」
趙金鳳:「小學老師,臨時工10塊,轉正了18,他能比這個還低?」
「那不會,」李蔓笑道,「趕車是個技術活,山路難行,碰上陰雨天或是崎險的地方,稍不注意連貨帶車就翻了。到了地方,他們還得幫着裝卸搬運,拿一份工資干兩份活,工資再沒個老師高,誰干啊?」
「這麼說,還是當老師舒服。唉,早知道,還讓你考什麼外貿局,直接進咱大隊小學當老師多好,現在人家老師也招好了,你這邊工作也沒了……」
「哎呀,阿奶你別擔心了,李鎮長不是說南猛壩糧食局招會計嗎,到時我去試試,保證不在家吃閑飯。」
「你個小壞蛋,阿奶什麼時候說你在家吃閑飯了,阿奶是心疼……」
「是、是,阿奶是心疼我近段時間遭的罪,嘿嘿,知道,方才逗你呢。」李蔓親膩地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跑開,洗了洗手,捏了個羊奶果丟進嘴裏,重新找了雙襪子穿好,下樓道,「阿奶,家裏的松毛不多了,我去摟點回來。」
「腳還沒好呢,瞎跑什麼,趕緊給我回來。」
李蔓朝後擺了擺手:「我不走遠,就去後面山腳。」
騙鬼呢,山腳哪有什麼松樹林,趙金鳳不放心,忙抽去火塘里沒有燒完的柴,掩了火,關上門,跟着下了樓。
家裏燒的都是劈開的老樹根,或是撿拾的干樹枝,不燒松毛,摟來的松毛曬乾后,主要是鋪在牛馬羊圈裏漚糞,這樣既好打掃,又可多得些糞上莊稼。
連日的乾旱,初春換季落的松毛還沒有完全腐爛,層層疊疊地鋪在樹下,竹筢一摟就是一小堆。
片刻工夫,祖孫倆就裝滿了各自的篾簍。
李蔓力氣小,壓得沒有那麼實,就這趙金鳳還是不放心,下山時一直走在她後面伸著胳膊幫她托著篾簍底部。
一路上隨處可見自生自長的小灌木林上,盛開着一簇簇紫荊花和連成片的杜鵑花,開得十分熱鬧,吸引了一隻只彩蝶蜜蜂於上面飛舞。
李蔓看得眼熱:「阿奶,回頭咱移植幾棵種在籬笆牆邊吧。」
「有那工夫,還不如種幾棵南瓜呢。」
「種南瓜,咱家的山羊來回射門口路過,該吃了。」
趙金鳳聽得想笑:「種花就不吃了。」
「那就種刺梅。」
晚上,李長河和宋逾下工回來,一家人圍在小桌邊吃飯,趙金鳳還笑呢:「好好的籬笆牆要種一圈刺梅,咱這山裏本來蚊蟲就多,種了那玩意兒,夜裏還能睡個安穩覺嗎?」
李蔓:「商店裏賣的有驅蚊香。」
趙金鳳:「驅蚊香不要錢啊!」
「阿奶就是摳門。」
「小壞蛋,我少了你吃了!」趙金鳳氣得作勢要打她。
李蔓身子一歪,躲在了宋逾身後。
宋逾偏頭看她,見小姑娘一張小臉明媚如春花,沒為公安局那點事兒自苦,「刺梅旁邊種幾棵香茅草,就不招蚊蟲了。想種在哪兒?改明有時候了,我幫你挖。」
李蔓雙眸一亮:「種了香茅草,真就不招蚊蟲了?」
「不是絕對,想要一點也不招蚊蟲,就種夜來香吧。」
「夜來香,」李蔓想了一回,「後山沒有這花。」
宋逾:「我找人尋尋。」
兩老看着交談的兩人,互視一眼,都帶了笑。
……
田裏放好水,又趕着牛,耙過一遍,平了田,就開始栽秧了。
栽秧的第一天,稱為「開秧門」。現在不比以往,習俗簡了,沒有香案,也沒有供桌香爐什麼的,只殺了頭豬,做了秧旗,挑秧的擔子上給綁了花朵和綠葉。
李長河站在寨中的大青樹下,講了番激勵鼓舞的話,便將栽秧鑼和栽秧旗鄭重地交給了秧官李良工。
李良工接了銅鑼和彩旗,扯著嗓子高聲祝願道:「願我雙鳳寨風調雨順、六畜興旺、稻穀滿倉……」
眾人大聲附和,拍手叫好,所有的激情瞬間被點燃了,大家叫着,笑着,附和著,祝願著。
「咣——」李良工一敲手裏的銅鑼,空間為之一靜,眾人刷的一下豎起了秧旗,旗上的雉雞毛、綵帶迎風飛揚。
李良工一身盛裝,腿向後一伸舞了個鷺鷥伸腳……
段大林舉起嗩吶一聲「布穀」,拉響了《布穀報春》的歡快樂音。
一舞一吹,眾人看得可樂,聽得心頭也好似盛開了朵朵春花,只覺歡喜。
一曲方終,李良工「咣」一聲,再次敲響了手裏的銅鑼,緊接着唱道:「開秧門了——開秧門了——」
眾人高喝:「走——」
大家扛着秧旗在《大擺隊伍》的嗩吶和鑼鼓聲里,一起向田間進發。
小孩兒們樂得跑來跑去,李蔓隨趙金鳳、段雲、小金花等人,一起挑起了裝扮一新的擔子,裹夾在人群里,隨大家往前走,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歡樂的笑,婦人們頭上的雪白纓穗隨風飄揚。
片刻,隊伍停下了,原來是碰到隔壁寨子來搶秧旗的了。
場面那個亂啊,你也跑,我也跑,你也叫,我也叫,你搶我的,我奪你的,綁頭散了,頭飾歪了,衣服皺了,鞋子丟了,擔子也不知跑哪去了,熱熱鬧鬧的,沒有一個人哭,也沒有一個人喪氣,大家樂得嘻嘻哈哈,好不歡樂。
他們贏了,對方要設宴款待大家。這時候,按照規矩,搶來的旗子要給人家送回去,不是走着送,要舞,還要站在桌子和凳子上舞,且不能碰到桌子上的碗筷。
宋逾不但搶了人家的秧旗,手裏還被小毛他們硬塞了九個對面知青自做的小旗幟,對面起鬨,要他一個一個地送。
這就要跳十遍舞了!
眼看幾個知青和寨中小伙已經合力將另一根三丈多高的秧旗舞送回去了,宋逾還站着不動,大家更樂了:「宋知青要不要表演一出,勇斗黃牛!」
「哈哈……跳個舞罷了,還能比攔瘋牛還難,快上吧!」
「快上!」
「快上!」
大家拍手跺腳齊喊,對面喊也就罷了,到了後面,連雙鳳寨的男婦老幼也都跟着喊上了:「快上!」
宋逾笑了笑,彎腰撿了根樹枝,扛着秧旗飛身跳上桌子,手腕一抖,舞了起來。
高喊的聲音亂了,慢了、低了、沒了,大家看傻了,一招一式,是那麼的凌厲,好似戰場上殺伐爭戰的將軍!看着好厲害啊!
「啪啪……」一根秧旗,九根小旗幟送完,雷鳴般的掌手響了起來。
不知何時到來的米政委,更是看得心潮澎拜,激動地跟着啪啪鼓掌道:「這個兵苗子我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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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們,五一快樂,晚安,好夢!開秧門,來自文化遺產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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