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進了臘月，眼見一天比一天冷了，但秦國又不同於其他朝代，並沒有過年的習俗，他們是以十月初一為元旦，從十月開始，就算是歸入了下一年，而歷代秦王都會在每年十月舉辦祭祀大典祭天，以祈求來年國家風調雨順，無旱澇之災。

並且在九月三十，也就是春節的前一天，他們還會舉行儺舞，驅鬼辟邪。

都說華夏文明悠久，關於正月初一的元旦，是直到西漢武帝時，由司馬遷等人重新制定了曆法，往後這才亘古不變，流傳了下來。

沒有年節的氣氛，白珠只能每日來回奔波於芷陽宮和造紙坊兩處，直到武舉結束，王翦奪魁，這日朝堂上也終於敲定了，由蒙恬前去魏國說和，同日午後，白珠特地差人把李斯請來了。

因之前嬴政和李斯已經通過氣了，李斯知道自己有其他任務在身，遂忙趕了過去，王太後於他而言，是貴人，不單單隻因為她是王母的身份，另還有一份恩情在，所以見到人時，真真是滿心感激拜了大禮。

白珠使了個眼色，柳眉將他扶了起來，而後落座，屏退了四下。

「此番蒙恬前往魏國議和，明面上是我秦國戰敗求饒，實則另有一支奇兵已經準備好緊隨其後，李長史的任務，就是牽制住楚國。」

李斯忙道：「太後放心，只要有用得著微臣的地方，微臣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只是不知，太后打算如何牽制？」

秦國曾多次伐楚，甚至還攻入楚國的都城郢城，燒毀了楚王族的夷陵，逼得楚頃襄王不得不遷都於陳，當時的愛國詩人屈原聞此國破家亡后，更是投河自盡，楚國一度陷入了衰竭。

但自當今楚王重用了春申君開始，救趙抗秦，滅魯復興，才漸漸有了起色，且楚國原本的疆域就十分廣泛，整個江南地區淮河領域都是他們的地盤，靠著這樣得天獨厚的優勢，想要恢復過來，並不是什麼難事。

這些年楚國風頭一時無二，春申君之名遍揚四海，隱隱有了領頭之勢，也怪不得昌平君一直蠢蠢欲動。

楚王對春申君信而無疑，想要挑起楚國內亂，靠著尋常的手段和計倆離間，恐怕沒什麼用，但二人之間真的親如手足？那也未必。

作為戰國四公子的春申君最後是怎麼死的呢，這還真要牽涉到一段艷聞奇談中來，當今楚王作為不小，可子息上卻很艱難，除了當年做質子時，不得已和秦王女生下的這位長子昌平君，多年姬妾無數，卻再無所出。

這堂堂一國之君，沒有血脈傳承，那可是頂破天的大事，楚王整日憂心，春申君看著也著急上火，一茬又一茬的美人送進宮裡，這肚子卻始終一點動靜也沒有。

可國事上他能幫忙出力，這種事上饒是神人也沒法子，後來他的一位門客，名叫李園的，為他獻上一計，說自己有位妹妹叫李嫣，願意獻給他，等到李嫣受孕后，再把她送進宮裡去。

這法子實在是損，那簡直就是偷梁換柱，春申君自己呢，當了一輩子的臣子，想來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竟也同意了，後來一切順遂，李嫣有孕一月後，再由他進獻給楚王，串通了太醫，將月份說小一個月，楚王果然大喜，在李嫣誕下一位男嬰后，即刻就封了她為王后。

這還不算完，隔了兩年後，李嫣再度有孕，毫無疑問，這孩子還是春申君的，這下子李嫣的兄長李園也是身份水高船漲，與往日大不相同了。

楚王春風滿面，覺得自己要趁機加把勁兒，夜夜留幸各宮，後來其中一位姬妾也有了身孕，生下一子名為負芻，但究竟是不是楚王的，那可就無人能知了。

眼下李嫣和春申君的這兩位公子，大的名悍，小的名猶，作為嫡出，可真是風光無限，公子悍也將要立為了太子，預定了是楚王未來的接班人。

他們的身世，至今還無人得知，但在幾年楚王病重離世后，李園卻在棘門埋伏了刺客，將進宮祭拜的春申君當場斬殺，並且滿門抄斬，此後十年，李園把持朝政，扶持公子悍登位，史稱楚幽王，但不過十年，楚幽王便去世了，其弟公子猶登位，史稱楚哀王，李園還想靠著二侄子繼續呼風喚雨，但卻被公子負芻拆穿了身份，楚哀王及其母李嫣，其舅李園，也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不過後話，白珠現在要做的，就是靠著這個身世真相的優勢，引起楚國的內亂。

她並沒有全盤托出自己的計劃，而是先徐徐道：「昌平君自幼留在秦國，他的母親是王室之女，他也算是咱們秦國和楚國之間交好的最有力之人，這些年他一直再沒見過自己的親父，雖說是為我大秦盡心儘力，但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我想著此番派他歸楚小住多日，再由你貼身侍奉，也有個能順利入楚的名頭。」

李斯恭順聆聽著，他知道這事不可能簡簡單單隻是讓昌平君歸楚探望那麼簡單，「是，微臣明白，但昌平君入楚后，若是不肯回來了...」

白珠心裡明白，昌平君自然是回不來了，這些年秦國一直不鬆口，楚國也沒派人來接，他就只能在秦國俯首稱臣，但這回有機會回到楚國，怎麼願意再回來？

她彎唇道：「要的就是他不肯回來，楚王甚是鍾愛王后所生的公子悍，欲立其為太子，但昌平君才是楚王名正言順的長子，又是我秦國王女所生，身份不比一個公子悍貴重？他一回楚，必定會起爭位之心，屆時你要在他耳邊多進言，說對於秦國而言，公子悍為王，不如他為王來的親厚，讓他明白有秦國作為他背後的後盾，等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時，你再去找到春申君和李園，說...」

白珠笑意愈濃，「就說昌平君不知從哪兒得知了公子悍和公子猶並非楚王血脈，正要將此事告知楚王。」

李斯大驚失色，「太后這是要詐他們？」

不是詐，而是事實如此，但她現在還不能告訴李斯，不然怕他嚇到，也會懷疑這件事的可信程度，所幸將計就計道：「正是如此。我料想春申君和李園而後定會派刺客對付昌平君，到時候你不用插手，但也別叫他真死了，留一口氣，然後你私下再去找李園，說昌平君告訴你，之前得知的消息，乃是春申君故意泄露，想要嫁禍給他，等這一切做完以後，就帶著半死不活的昌平君回來，其餘諸事皆不必管了。」

李斯聽后，頻頻頷首，「昔日有張儀詐楚，六百里作六里。今有微臣再詐，惹起楚國內鬥，此計若真如太后所算，那微臣回秦后，必定是大功一件。」

扶持一個萌新的好處，就是聽話不質疑，李斯是白珠一手提拔上來的，對於他來說，白珠雖是女子，但她的話可信度極高，自己能有今日，得秦王看重，全仰仗太后，自然是全部照做。

和李斯又商榷了全盤計劃里的一些細節，確定無誤后，白珠才將李斯送走，等人一走，她抱起水壺猛灌了一大口。

擦了擦嘴邊水漬，嘆氣道：「原來這說話，也是一件累人的苦差事，我嗓子眼都要冒煙了。」

柳眉進來添水，聽她這樣說，接話笑道：「您的嘴皮子，我看那戰國四公子，或是什麼百家說客也都不如您了，不過想想，如今諸國多少為相的重臣，當初不都是憑著一張嘴說服進言各王的么，您這樣聰明，只要事事不出紕漏，往後您說的話定是人人供奉的。」

白珠一聽，也覺得是這個理兒沒錯，畢竟這個時期還沒有那麼完善健全的制度，不像後世還有什麼科舉啊，蔭封啊，正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時候，既沒有一套標準的章法模板，百家思維碰撞，那麼靠什麼能最直觀有效的表現自己呢，那就只有上下嘴皮子一碰，全靠說唄。

她又牛飲了半壺水，看得柳眉是不住搖頭，那個矜貴高傲的王太后似乎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不過要她說，還是喜歡現在的太后，多有朝氣，多親善可人，也不胡作非為了，能造出紙那樣的寶貝，還能為前朝出謀劃策。

正在此時，門外一個宮人匆匆進來，道：「小蒙將軍在外頭，說想見一見太后。」

白珠愣了愣，「他不是要去魏國了么，來我這兒幹什麼？」

宮人低著頭道：「小蒙將軍說要跟太后道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