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雄鷹初啼

三月的吳郡，春寒料峭。

將士們的心，壯志凌雲。

背後就是自己的家鄉，自己的家人，怎麼會不效死命？

背後就是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恩師，怎麼會臨陣脫逃？

敵軍，近了，近了……

楊鳳坐在馬上，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兵力，說實話，他心裡沒底。

為什麼？他自己謊稱三萬大軍，其實只有三萬的一半，一萬五千人。而且老弱婦孺又佔去兩千人，沒有兵器衣甲的又得有三千人，就剩下這一萬人中還有拿著菜刀木棍的。

不過，不要緊。咱不是人多麼？嚇也把那當官兒的嚇死了，哈哈。

他又環視了一下自己的部隊，這哪裡是什麼部隊，分明是自己的地盤和爵位。

眼看就要到吳郡了，他的心情非常好，用趾高氣昂來形容他簡直恰到好處，而且整個軍隊只有他一個人有匹馬，居高臨下的感覺讓他更加的飄飄然了。

看到吳郡了，看到吳郡了！手下已經有人歡呼起來，彷彿吳郡已經在他們的掌握之中，就等著他們去搶了。

楊鳳已經可以看見，吳郡城下，有三員武將，身後五十人一字排開。

我在等，等他們亂，等他們敗。

我身後，左邊是許褚，右邊是張全。許褚和張全的身後，是五十名視死如歸的壯士。

馬，是黃鬃馬，戈，是硬鐵戈。

我已經有些等不及了。

縱馬向前，緩緩的行走，身後的將士們也在前進，動作驚人的一致，可不知道就是這樣的死士，能衝出重圍的又有幾人？

距離已經到極限了，如果再不衝鋒，恐怕也就再也沖不起來了。

「弟兄們……殺！」

「殺！！！」

五十三人，猶如飛蛾撲火，又如以卵擊石，撲向那上萬人的大軍。

簡直是自尋死路！

如果是平時，確實是自尋死路。不過，我相信周瑜，相信他不會就這樣讓我死的。

衝擊的路程尚未過半，賊軍后隊已經起火。火仗風勢，風倚火威，賊軍已經身陷禍害。

三百步……

賊軍兩邊殺聲齊起，這隻農民軍不知怎麼回事，要不獃獃的等著被殺，要麼自相踐踏，死傷者無數。

二百步……

楊鳳正在怒吼，身邊的人四處亂跑，楊鳳連殺了四五人，他身邊的人才鎮定下來，可是眼神中依然透露這深深的驚懼，他們，不過是農民！

一百步……

我已經可以聽見他們說話了，楊鳳嘴裡不知道在喊什麼。

我早已架好了弓，百步，那是我的射程。一箭破空，直接穿透了舉旗士卒的腦袋，他帶著驚愕的表情，緩緩倒下。

帥旗一倒，賊軍立刻更加慌亂，農民們分不清誰是敵人，誰是朋友，有的哭爹叫娘，更有的見人就砍，也不知殺了多少自己人。

我收弓執戟，直衝楊鳳，楊鳳看一小將直衝自己，抄起環刀就迎上去：乳臭未乾的小孩兒，能有什麼能耐！

可是他錯了，錯的很徹底。當他的心臟被戟尖刺穿的時候，當他的頭顱被戟刃割下的時候，他有沒有後悔？我不知道，如果說剛才那小兵是我第一次殺人的話，我還不覺得怎樣。畢竟只是用弓，可是這個楊鳳……

當他的血濺在我的身上的時候，我本以為我會害怕的，可是……我卻有一種莫名的興奮，也許，這種感覺就叫做嗜血吧。那種來自心底的渴望，我希望能夠再次看見血光飛濺，那種從身體由內而外的爆發，就好像是曇花，雖然只是瞬間，卻美麗無比。

身邊的慘叫驚醒了我，許褚抽出了扎在敵人身上的戈，沒有絲毫的猶豫，看了我一眼，我想我那時候的表情肯定是很呆傻吧，許褚給了我一個堅定的微笑。不錯，嗜血又如何，嗜殺又如何，想當初春秋戰國，殺神白起，長平一戰斬敵四十五萬，也不見他有多怪癖。

趁人病，要人命。我不再去想那些令人煩惱的事，只是不斷的向前沖，向前殺，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沾了多少血……

終於，殺出重圍見明月，終於衝出了敵陣。身後的喊殺聲還在繼續，不過可以看得出來，吳郡的士兵已經快要撤退了，黃巾賊兵已經慢慢的聚攏起來。

我再看看身邊，能跟我衝出來的人……嗚咽了一下，眼眶裡不禁一濕，除了許褚，只有張全。而且張全的左臂已經沒有了，肩膀的斷口處還在不住的流血。

五十個大好年華的江東兒郎，就這麼沒了！

我頭一次感到戰爭的殘酷，也是頭一次感到欲哭無淚，這五十人的死，我實在難辭其咎。

張全處世頗深，怎麼會看不透我的心裡在想什麼，當先安慰：「公子……這打仗死人是天經地義的事，公子不必太過悲傷，他們都是為家為國而死，也是死得其所，而且他們也都是心甘情願……」說道這，張全感到眼前一黑，撲通一聲摔下馬來，我和許褚連忙翻身下馬，我扶起張全，拚命搖晃他：「張全、張全，你、你可別死啊！」我已經出現哭腔了。張全緩緩睜開眼睛：「我張全一生為追求功名利祿費盡心機，今日願隨公子突圍完全是受感於公子忠肝義膽。今雖死，無怨矣。公子大才，切記不可太過清高，朝堂之上權謀之人非公子所能想想，公子珍重……珍重……」說完兩眼一閉……

我雙臂顫抖，許褚拍了拍我的肩膀：「公子，把張全放下讓他安心去吧。」我顫抖著點點頭，把張全抱到路邊。不忍他棄屍荒野，可是時間緊迫，只是從旁邊撥了些土渣碎石草草掩埋。翻身上馬，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下邳，太守府。

「什麼，吳郡被圍，旦夕難保？」孫堅的表情那叫一個吃驚，可是看著我和許褚渾身是血容不得有半點懷疑。這一路上我和許褚馬不停蹄，除了極少的睡覺連飯都在馬上將就了。孫堅在府衙中走來走去，要說他是想派援兵，可是派多了他自己這就頂不住了，派少了又不管用，讓他很是傷腦筋。孫策看到我渾身是血，早就心疼的要命：「大哥，爹一定會派兵的，大哥還是回房先休息吧。」旁邊程普也勸我：「公子一路奔波甚是辛苦，不如趁早回房休息，養精蓄銳重返吳郡。還有這位壯士，也請快些去休息吧。」

我和許褚實在是累了，聽了這話放心，也就回房去休息了。我們剛出大門，孫堅一拍桌子：「德謀，速速把公覆叫來，某要親自出征！」

轉過天來，我和許褚起床吃過早餐以後，孫策就跑了過來：「大哥，大哥。爹決定要親自帶兵去救吳郡，大哥就放心吧。」我聽完一笑：「二弟，你爹現在何處？」孫策眨巴著眼睛，疑惑的說：「正在太守府，大哥找爹可是有事？」「有事，很重要的事。」說完就走了出去，騎馬直奔太守府。

孫堅正在吩咐：「德謀，某不在的這段時間下邳就要靠你了。」程普點了點頭。孫堅看見我進來有些驚訝：「風兒，你怎麼來了？」我沉聲問道：「文台叔父打算如何救吳郡？」孫堅回答：「下邳兵力並不富裕，某決定親自帶兵五千去救吳郡，隨行將領也只帶公覆一人。」我微微一笑：「風兒自然知道下邳也要防備，不過風兒有一個不情之請。」孫堅手一揮：「但講無妨。」「風兒要隨軍回吳郡。」眾人吃了一驚，孫堅更是說：「風兒，你剛到下邳還沒休息就要隨軍回吳郡，這樣可是要把身子累垮的。聽叔父的話，好好在下邳休息。」我堅定的搖搖頭：「風兒自打從萬軍之中衝出吳郡重圍來下邳求援就不會怕這點勞累，風兒必要隨軍而行。」孫堅看著我，我也看著孫堅，四目相對，我的眼神堅定，甚至可以說是堅不可摧，孫堅暗暗嘆息，罷了，隨他去吧。

「好，風兒，你可以隨軍而行，不過軍中無戲言，軍中將士均要聽候調度，爾可明白？」「諾，風兒明白！」「爾可去準備一下。」又轉向黃蓋，「半個時辰之後出發。」「諾！」黃蓋黃公覆，還是如此的氣勢逼人。

「大哥隨軍要回吳郡？！」孫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錯，半個時辰之後便出發。」「大哥何必如此著急回去？不如在此休養幾日，養足精神回去豈不更好？」我輕輕拍了拍孫策的肩膀：「責任。」孫策不明白，眨著大眼睛十分迷惑。我又輕聲對他說：「二弟，待你長大之後，待你經歷戰陣之後，你也就會明白大哥說的話了。」說罷站起來對許褚說：「仲康你就不必一起回吳郡了，現在這修養幾天再回去吧。」「公子這是哪裡話，仲康豈是那貪圖享樂之輩，某要隨公子一起回去。」我看看許褚，又看看孫策：「仲康，風要你留在下邳還有一項任務要交給你，你在下邳這幾日，要將你如何練武，你的招式盡數傳給二弟，你可聽到？」「這……仲康聽到，這傳授倒是不難，不過公子一人在軍中可要保重身子。」我呵呵一笑：「如何是一人呢？文台叔父還有黃將軍不是都在軍中嗎。」

點兵場上，五千兵士陣容齊整，孫堅沒有做什麼戰前動員。下邳的兵痞子們知道，只要跟著孫文台，他們就不會吃敗仗，根本無需任何動員。

我和黃蓋分立孫堅左右，將士們就在眼前，這是真正的軍隊，不是那些為了保家衛國甘願一死的壯士，也不是那些為了生存不得不拿起菜刀棍棒的農民，這些，是下邳的精銳。

五千人，不可能像兩個人那樣快，大軍行進之中我不禁心焦氣躁，這樣的行軍速度，還能趕上嗎？

孫堅給我打了記強心劑。他會以最快的速度行軍，同時，他也相信以子義的武勇和周瑜的謀略肯定能堅持到這枝援軍的到來。

而事實上，他們也的確做到了。

不過，代價很慘重。

那天楊鳳被我殺掉之後，黃巾賊兵大亂，這些農民們為了吃飯，不得不往城中跑，守城的將士又如何能讓他們跑進城裡，可是，黃巾賊兵實在太多了，而且守城將士只有五百人，其餘的兩千多人都去設伏了，結果可想而知，城門被攻破，不，是擠破了。

好在城門附近的百姓都已經遷到城中，城門雖破，當守城的將士依舊在城內結陣擋住賊軍，在損失了將近四百名兵卒后，在城外設伏的兩千將士終於殺進城中，把城裡的黃巾賊斬殺殆盡。

這一戰吳郡損失了近千人，兵力一下子折去了三分之一。好在幾日之內黃巾賊兵為了推舉新的領袖一直又沒攻城，給了吳郡將士一個喘息的機會。就是這個機會，讓吳郡堅持了下來。

看著已經退去的黃巾賊兵，太史慈渾身沾滿了血站在城樓上。這已經是三天來反賊第四次攻城了，城中守軍只剩下一千不到，如果明天，援軍還不到……太史慈無法想像。

周瑜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上了城牆，他扶著一塊還算乾淨的牆圍，輕聲說道：「子義，你相信大哥嗎？」明明是叫太史慈回答，卻背對太史慈，面向北方。

「子義相信公子，公子必會帶著援兵回來。」太史慈說話堅定而決絕。「可是……等大哥回來，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周瑜的身體在抖，說話的聲音也在發顫，手中拿著一封信，在周瑜的指縫中間，可以看見半個沾滿血跡的「齊」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