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殖貨的士人

第四章 殖貨的士人

星星點點的火把長龍一般沿著馳道伸展,趙夏牽馬走在官道邊上。大秦律法規定,若是阻礙官家輸運,輕可判處「鬼薪」,重可判「城旦」的苦役。

為了營建宮殿和驪山工程,關中能用的材料大都開採完,這些石料木材,連同服徭役的黔首民扶,都是從楚地和蜀地輸送來的。

「喲呵嘿!夸父逐日兮,渴澤干。伐薪採石兮,入深山……」一陣帶有濃郁楚地氣息的歌謠傳到趙夏耳中。

這就是黔首庶民的命運,不僅要上繳賦稅,還要背井離鄉地服徭役。在徭役沉重的秦漢,客死異鄉是常有的事。

趙夏捏緊拳頭,他沒辦法改變這些人的命運,但他要把握自己的命運。

綠柳鄉是歸內史地管轄的一個鄉,就在咸陽城西南三里。遷徙山東富戶到咸陽,有一半是安置在城郊的,祖父趙中喜歡清靜,也就沒有擠進咸陽城中。

大門打開,一個驍魁的壯漢走了出來:「小少爺,您可回來了!」

趙夏笑了笑:「武叔,今日有些事要辦理,所以遲了些,還好趕在閉門前出城。」

那個驍魁的僕役三十多歲,叫武強。據說以前在趙國是個小武官,趙國滅亡後跟祖父趙中一起遷來咸陽,是家中四個僕役之首。

武強牽過韁繩,說道:「趙公讓你回來立即到廳室去!」

趙夏心中一陣坎坷,自己一年多來的作為,在這個時代可以算是遊手好閒的輕薄郎,在士人家族裡,特別是在身為博士官的祖父眼中,應該是典型的不務正業。

廳室燃著一盞油燈,已經滿頭白髮的趙中,斜靠在榻上手持一卷竹簡,湊近油燈觀看。

「阿爺!」趙夏輕輕喚了聲,既然做了趙家的趙夏,那這位老人就跟親祖父無異,雖然他十分不爽這時候的禮節,但起碼的敬重是必須的。

「嗯,回來啦?」趙中老人只是輕輕問了聲,繼續看著竹簡。

趙中老人被強征為博士,有很高的地位,但趙家現在只是人丁單薄的小戶之家,加上趙中老人也是不拘泥於世俗的雅士,所以趙夏倒沒有感到太多的羈絆。

趙夏忍著不適在竹塌邊跪坐下,所謂正襟危坐,其實是指端正地跪坐,兩腿伸開**坐地叫箕踞,是非正式不禮貌的坐姿。趙夏覺得箕踞比較舒坦,但在趙中老人面前也不好放肆。

「課業溫習得怎樣了?」趙中老人看似無意地問道。

趙夏一陣頭大,要不是獲取先前那個趙夏大部分記憶,他連篆體字都看不懂,更別說讀書寫字。他腦袋中的一些知識,還是先前那個趙夏誦讀識記的,現在他一心想著今後的生計,哪還有心思讀書?

「前些天給你看的《荀子》諸篇,有何心得?」趙中老人又問道。

「荀子……荀子……」趙夏呢喃著,他前世在學校學過的就只有勸學篇,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道:「我覺得《荀子》中最為璀璨的點睛之筆,莫過於勸學篇。」

趙夏前世學的是中文,別的不會但口才還是過關的。用所謂藝術的分析手法,將事情無限誇大地讚美,那是看家本事。

「點睛之筆?」趙中老人疑惑道,他當然不曉得畫龍點睛這個成語,但並沒有打斷趙夏的回答。

「荀卿的勸學篇主旨是:學不可以已,這開篇點意,說的正是讀書的士人,應當有的思想境界……」

萬事開頭難,只要提煉出一個觀點,趙夏就能滔滔不絕地忽悠:「……我們士人一生都該善學,所謂學無止境。其次就是青出於藍、冰寒於水,這揭示著萬事萬物的演化,後世總能賽過前世,後人總能在前人的積累上,創造出更加優秀的東西……」

聽著孫兒的註解,趙中不住點頭,最後問道:「既然你曉得勤學的重要,那為何疏於讀書?」

趙夏真怕被逼研讀各家經典,於是挑明道:「如果不能經世致用,書讀再多也無益。就像那些儒士,個個滿腹經綸,但也個個夸夸其談,據說始皇帝泰山封禪時,就因為他們的提議不著邊際,所以棄在泰山腳下。」

「你說得不無道理,荀卿之後儒家就沒有大才了,其他儒士雖然備受朝廷禮遇,但終究不能成氣候。」趙中有些感慨,同時因為這些言論,好像重新認識這個孫兒一般。

趙夏看祖父不反對,於是更加大膽道:「所以死讀書,讀得再多也不過跟那些腐儒一樣,我要學的是那經世致用之術。」

「具體說,你今後有何抱負。」趙中問道,他雜百家之術,不論哪一家學說都有涉獵。

「我欲學那范蠡大夫,以財兼善天下。」

「什麼!」饒是以趙中老人的養氣功夫,也是捏緊了手中竹簡,士農工商,商是末業,從商鞅變法后,這種觀念在大秦就根深蒂固。

「我知道殖貨商賈乃末業,但巴蜀寡婦清、畜牧的烏氏倮,始皇帝詔令他們位與封君同列,與列臣朝請,真正受壓制的不過是小商小販罷了。」趙夏辯解道。

「這世上有人追名,有人逐利,各有其志罷了,但想不到你竟然立志如此。」趙中老人似失望,又似默許。

「積累錢財沒有罪過,沒有子貢乘坐四馬並轡的車,攜帶厚禮饋贈諸侯,孔丘能否名揚天下尚不能定論。」趙夏腦子急轉,極盡所知道的知識,將想法表述出來,「而且,文吏領取高等的祿秩,武將兵卒殺敵求封賞,不都是追求財富么?殖貨也是一種手段。」

「求富,是人們的本性,用不著學習,就都會去追求,你說的確實沒錯。」趙中老人感慨道。

趙夏驚訝地抬起頭,他想不到這個祖父竟然如此通達,難道真的是因為雜眾家之學,所以更有包容性?

看到孫兒驚訝地表情,趙中笑了笑,「為將為相又有幾個能善終的,既然你想做個富家翁,那又有什麼可非議的呢,只要不放棄士人的身份,像子貢那樣以殖貨購置家業,也不無壞處。」

趙夏釋然,這位祖父是讓他將置辦家業財富作為副業,主業還是要做個讀書習武的士人。

趙中老人用小木棍撥了撥燈芯,有些不放心道:「你以往都不曉得殖貨之道,也不曾顯露出這方面的天賦,怕是舉步維艱。」

「范蠡退隱前是重臣,也未曾涉及殖貨,卻在十多年間三次積累千金之財。」趙夏反駁道,他相信憑著自己的所知,趕在大秦崩潰前收斂一筆財富是沒問題的。到時候去相對安穩的南方購置田產家業,等天下動亂時,是資助劉邦那些人,還是趁機再次斂財成為家財萬貫的豪傑,那就要走一步算一步了。

趙中老人不禁莞爾:「你竟然自比范蠡大夫,他可是滿腹才學,深諳兵道的智者。」

「治國練兵我不如他,但其他的未必不如。」趙夏答道,說到運籌帷幄治國安民,他當然比不上范蠡這些人,但他腦中的一些知識和對歷史的了解,卻讓他超出同時代的很多人。

趙中老人笑意更濃:「范蠡大夫正是將治國練兵的方略,用在殖貨經商上,不然哪有三次家累千金的成就,和敏銳過人的眼光。」

「這個……」趙夏一時愣住,他確實憑著一時衝動做事,卻把古人小瞧了,時代的佼佼者,哪個沒有過人的智慧與眼光。

「謀定方能后動,不懂籌謀,不論做什麼事,最好的結果不過是順應天命。」趙中老人語氣嚴肅起來,「你做什麼殖貨我不管,但三日一次的講授與考校是不變的,今後就傳你兵家之術吧!」

趙夏一陣頭大,多學一門東西是好的,他也曾想過,等天下大亂時,是不是加入義軍,或是資助投靠劉邦混個爵位。但那終究充滿了變數,學習兵家之法,光是看那篆體文字就夠讓他糾結了。

「一切聽阿爺安排。」趙夏答應道,趙中老人已經對他十分放縱,他不可能反對這個安排。

「今晚你能說出這些見解,確實很不錯。只要你能安置家業,不學那些輕薄子弟虛度光陰,阿爺是隨你的。」趙中老人想了會又道:「等會讓武強取出五鎰上幣給你,殖貨也不能無本。」

五鎰上幣!趙夏心中又驚又喜,他現在最缺的就是資本,五鎰上幣算起來有十金,對資金緊缺的趙夏來說不是個小數目。

「你去用飧食吧,特意讓武氏留給你的。自從你出事後,身子就有些虛,現在緩過來了,武藝就不能再荒廢了,我讓武強嚴加教習了。」趙中老人說道。

先秦很長一段時間裡,士人是不分文武的,直到春秋才分出文士跟武士,但很多士人依舊讀書習武,這是一個正統士人的標準。連不屑動武,瞧不起武夫的孔子也「可追狡兔,其勁能拓國門之關」可見士人對於習武強身的重視。

趙夏含糊地答應著,他當然知道多學一項本事,在這個時代就多一分活命的機會,但習武實在太過痛苦,這一年來的習武練劍,讓他感到備受煎熬。

趙夏退出廳室,他已經跟俞甘那幫手下吃過飯,所以並沒有去飯室,累了一天,只想溜回房裡去睡大覺。

「小少爺!」一陣粗沉的聲音叫住趙夏,不苟言笑的武強將他攔在房門前。

趙夏嘆了一口氣,苦著臉道:「能不能輕些,我覺得那啥,除了弄得人全身都疼,根本沒什麼效果。」

想起以往趙夏的表現,武強眼中似乎也是帶著笑意,「趙公吩咐,武強不敢怠慢,這也是為了你好,一般人哪能從習這東西。」

趙夏十分艱難地除去素衣,光著上身享受起武強的「服務」。

「唉喲,武叔你就不能輕點!」趙夏的慘叫聲在房間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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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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