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崩碎的聆月之境仍在紛紛揚揚墜落，像一場不合時宜的雪。
秦月霜沒說話，只拿淬了毒似的目光居高臨下看著盛秋，直到遠處傳來連綿不絕的巨響，她才如夢初醒般朝遠方看去一眼。
她意識到自己時間不多了，失去了聆月之境，秦家就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她必須趕在那些知曉秦家秘密的門派得知消息前作出應對。想到這兒，她轉身欲走，餘光恰好掃到一直縮在亂天音背後的那團小小身影。
秦月霜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頓，最終還是頭也不回地朝遠處飛去。
亂天音手指一直壓在琴弦上——只要盛秋開口，他便能將秦月霜留住。
但盛秋一直沒開口。
等到秦月霜飛得再也看不見了，他緩緩鬆開琴弦。
而盛秋此時也轉過身，一步一步朝這邊走來，幾乎看不出原樣的右臂在她身後淋漓一路血色。
經過亂天音身邊時，破軍刀從她脫力的掌心墜落，直愣愣插在地上，盛秋也沒回頭去撿，而是拖著腳步繼續朝前走了幾步，站到秦雨涵面前。
秦雨涵雙手環膝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用力垂著頭坐在地上，看樣子醒來有一陣了。
盛秋抬起左手——她現在也只能抬得動左手——輕輕地撫到秦雨涵低垂著的腦袋上。
「對不起啊。」
盛秋啞著嗓子輕聲道。
在她的手掌下方，秦雨涵猛地縮了一下，片刻后肩膀開始小幅度抽動。
又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了抽泣聲。
盛秋還想說點兒什麼，但她眼前開始一陣陣發黑，就像剛剛遇到亂天音那次似的，抽泣聲明明在逐漸變大，聽在耳朵里卻變得遙遠起來……
又失血過多了嗎？
她想，應該先吃顆固本培元丹的，但她的丹藥剛才都丟給亂天音了。
真是失策。
……
**
秦雨涵本不想哭的。
她恢復意識時秦月霜剛好說出那句「沒有碎紅咒在身的廢物留之無用」，輕輕巧巧一句話，抽去了她整根的脊梁骨。
「秦雨涵」這個人、這個存在，原來只是「碎紅咒」的一個依託。原來在她娘眼中，若沒了碎紅咒，她連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
但盛秋來了。
盛秋的手撫到她頭頂上，那是一份很輕的、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碰觸，卻有著萬鈞之力，一下子推倒了她心中所有自以為是的堅強。
眼淚一瞬間決堤。
秦雨涵哭著抬起頭，快被委屈不甘與悲哀淹沒的她生平第一次決意捨棄矜持，她知道盛秋有道侶，所以她奢求不多，只想要一個擁抱而已。
但抬眼瞬間她驚呆了，血肉模糊的右臂，失去血色的臉，以及毫無預警向後倒去的身軀……
「盛秋哥哥——！」
秦雨涵驚呼著撲過去。
咫尺之遙，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接住了失去意識倒下的盛秋。
對上那人雙眼的一刻，秦雨涵僵在原地，恍惚間有種被洪荒凶獸盯住的錯覺，這種感覺轉瞬即逝，快到她甚至以為這只是錯覺。
但亂天音的眼神里的確有著一些讓她心驚膽戰並重歸清醒的東西。
「聆月之境沒了。」
亂天音單手將盛秋固定在懷中，睨著秦雨涵道，「冷月門很快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我若是你，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可不會把它白白舍在後續的無端紛擾中。」
秦雨涵聽得懂亂天音的言下之意，事到如今，她已成棄子之身，冷月門是回不去了，甚至西昆吾也不再適合她棲身。
她又垂眸看向盛秋。
曾經像天神一樣將她救贖出死地的少年，如今正安靜躺在他的道侶懷中，在她心底翻湧的這份思戀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見不得半分天光。
「……等他醒了，麻煩幫我轉告一句謝謝。」
秦雨涵說完，目光又在盛秋臉上纏了片刻便決然轉身，一路朝著西邊的茫茫叢林飛去。
天大地大，誰知道這一別，此生還有沒有再會之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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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霜跑了，秦雨涵也自顧離開，亂天音到這會兒才算得了清閑。
他把盛秋放到地上，此前一直沒有張開的右手舉到身前，手指張開，露出內中握住的一小片聆月之境的碎片。
亂天音神色認真地端詳了片刻碎片，接著擼起袖子查看，在他的右臂上也有不少開裂的傷口，但情況比盛秋要好上許多，甚至連血都沒流多少。
把袖子重新放下，亂天音撒出絲線，將散落各處的聆月之境碎片盡數收好，而後才回到盛秋跟前，自儲物袋中取出之前她丟過來的那個瓷瓶。
瓶中裝的是能恢復靈力氣血的固本培元丹。
亂天音取了幾顆，俯身把丹藥塞到盛秋口中，當指尖拂過那兩片微涼卻柔軟的唇瓣，他動作略一停頓。
「原來也只是看起來『嘴硬』。」
他笑著低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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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秋做了一場大夢，夢裡渾渾噩噩不知身在何處，一忽兒被怪獸追攆，一忽兒又在趕赴高考的路上，一忽兒看到姥姥在廚房裡給她燉紅燒肘子，當香噴噴紅亮亮的大肘子端上桌她準備開吃時，一聲慘叫，幫她重回人間。
睜開眼瞬間，盛秋從模糊逐漸清晰的視野里先是出現一隻粗碩的手，然後是三師兄王如安的大鬍子臉。
「小七。」
王如安哽咽道，「醒了就鬆口吧，疼。」
盛秋這才發現那隻粗碩的手正被自己咬在嘴裡。
咬得還挺瓷實。
盛秋默默鬆開王如安的手，艱難蹭到床邊呸了一口。
王如安：……
要不要嫌棄得這麼明顯，他明明昨天洗過手！
「我怎麼回來的？」
盛秋開口才發現自己嗓音啞得驚人，像被粗砂紙打磨過似的。
「你媳婦兒把你扛回來的。」
王如安嘆氣道，「小七，她把你乾的好事兒告訴我們了，拿封刀訣封印仙器，也虧你想得出來，你真是不要命啊你！你說說……」
「他人在哪兒？」
盛秋不想聽王如安的念叨，眼下她有一肚子疑問還等著亂天音來解釋，譬如，為何秦月霜會在碎紅咒被解除后那麼憤怒，以及——
這次他為何沒有與她受同樣的傷。
「我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