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六章
若演員正當紅,花邊小報記者能捨棄溫暖的家,頂着寒風守在路邊,凍的瑟瑟發抖,只為一張照片。
「薩伏依女士!」一位記者喊著,希望這一聲呼喚能引阿德萊德回眸。
很可惜小姑娘不配合。
阿德萊德撐起一把巨大的黑傘,將自己藏在傘里。
不管怎麼拍,都只能拍到一把傘和被她扔下的女伴。
「該死。」記者收了照相機。
他們沒法說這張照片上的背影屬於阿德萊德,而那位倒霉女伴又是報社老闆三令五申嚴禁見報的重要人物之一。
這意味着,他們一無所獲,單純浪費了一整晚——還是平安夜。
「傑,這樣不行。」另一位女記者喃喃說道,「我們應該集資為她安排一位經紀人,這樣經紀人會邀請我們為她拍照。」她眉心蹙著,「她為什麼沒有經紀人?莫非窮到連位代理人都捨不得雇的地步嗎?」
「聽說她有些來頭。」年資稍長些的記者用手攏著香煙,打火機的橙色火焰在飛雪中跳躍,照亮了他的影子,「你們沒發現她長的很像路易莎·沃森嗎?」
在場的每一位記者都知道路易莎·沃森——二十一世紀初揚名荷里活的影星,有世紀第一美人之譽,當然,盛名之下值得人們津津樂道的是她那耐人尋味的情史。
據說美人遲暮后仍夜夜笙歌。
拿相機的記者陷入沉思,「別說,真挺像的。」
「私生女?」他猜。
「不可能。」女記者否決,「薩伏依出生時沃森已經六十多了。」
他們激烈的爭吵被一道防盜門擋在風雪中。
「今天可真冷。」莉塔呵了呵手,等手稍微熱一些后才粘過去。「阿黛,你又怎麼啦?」
「沒怎麼。」阿德萊德合衣側躺在床,盯着手機鎖屏看,數分鐘后扯過枕頭,把腦袋埋進去,瘦削的肩一聳一聳的。
莉塔一看就知道這姑娘哭了。
「你為什麼每天都不開心。」在她看來這不過是尋常的一天,因為阿德萊德經常哭,要麼是覺得自己今天在台上的表現差勁,要麼是伊蓮恩訓她,僅是些尋常理由。
「我都給你搶花了。」莉塔枕在阿德萊德腰上。「別哭了。」
阿德萊德一哭,她也想哭。
她心碎了,還得用透明膠把傷痕粘起來,祈禱別人不會發現。
想起傷心事,莉塔悄然落淚。不過她不敢哭出聲,主要是怕阿德萊德問她原因。
她不想編借口,但也不想告訴阿德萊德她暗戀里奧妮的事。
哭了會兒阿德萊德翻坐起來,同莉塔依偎,親昵片刻后莉塔捧著阿德萊德的臉,親了親眉又落吻在鼻尖。
「為什麼你眼睛會是金綠色的?」莉塔很輕地咬了下阿德萊德的舌尖。
阿德萊德斜看莉塔,退後些許,「它就是這個顏色的,我能有什麼辦法?」
「可綠眼睛紅髮不好看,很多顏色的衣服都不能穿。」莉塔說,「灰眼睛會好些。」還提議,「你要不要戴美瞳?」
阿德萊德驟然沉默,一言不發。
「喂。」莉塔挪近些,用鼻尖去蹭阿德萊德的下頜。
阿德萊德把她推開,抓起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外衣,「我有事,回家一趟。」
「半夜了。」莉塔追下樓。
「要你管?」阿德萊德嚷,說話時帶有幾分委屈,「你算我什麼人,管東管西的?」
莉塔倒乖覺,手一舉,示意投降,「那你到家后給我打個電話。」
「為什麼?」阿德萊德仰著頭。
「不為什麼,」莉塔說,「因為現在是半夜,你是個小姑娘。」
砰一聲門拍上了。
莉塔瞬間躺倒沙發上,摟着抱枕嚎啕大哭,最後驚動了麗莎,特意下樓給她送了盒紙抽。
#
「你敢想事情最後會變成這個樣子嗎?」弗萊婭仰靠在沙發上,一雙翠綠明眸盯着水晶吊頂燈。
「說真的,不如死了。」伊蓮恩坐在沙發背上。「和你說,病死絕對比活着開心。」
「閉嘴,不許這麼說。」弗萊婭捂著臉。
「很多年前我以為這一行是最安全的,塌台前全是丘吉爾,謝幕後才知道誰是張伯倫,但張伯倫晚年過的日子也不差。」伊蓮恩說,「現在我發現弄不好大家都得當末代沙皇。」她用手劃過自己咽喉,「掉腦袋的。」
「誰?」弗萊婭突然坐直,問。
伊蓮恩掀裙子拿槍。
阿德萊德一把擁開門,環顧四周,找到伊蓮恩后撲過去,死死攀住伊蓮恩的肩,垂頭就哭。
「阿獃呆?」伊蓮恩和阿德萊德挨了挨臉,「喂?怎麼還哭了?」
她嘗試哄阿德萊德,不料阿德萊德連句話都不說,就是個哭。
很快伊蓮恩被哭得心煩意亂,「壞東西,你到底怎麼了嘛。」她試着親了親阿德萊德側臉和耳垂,但這招對小女孩沒用,只好一揚聲,「瑪戈!來一下!」
「她睡了吧。」弗萊婭看了看時間。
伊蓮恩拿起座機,打給瑪戈。
瑪戈接了第二十五個電話。
「你在幹嘛?」伊蓮恩問。
「洗澡。」瑪戈抓着毛巾,禮服掛在臂間,雪白脊背上唯一的遮掩是她那漆黑的長發,此刻她介於換衣服換到一半的窘迫狀態。
卧室的窗敞着,床單擰成的繩子丟在地上,寒風長驅直入,將薄紗窗帘吹的亂舞。
「下來一趟。」伊蓮恩的聲音從聽筒傳來,隱約能聽見女孩的抽泣。
瑪戈應下來,但掛掉電話後進了浴室。
她梳洗妥當才現身,還拎着吹風機,站在客廳吹頭髮。「這麼晚了,你們還沒睡?」
伊蓮恩打了個哈欠,阿德萊德坐在她膝,摟着她頸,還在小聲啜泣,「你至少洗了一個小時零十五分鐘。」
瑪戈關了吹風機,「嗯?你說什麼?」
「什麼都沒說。」伊蓮恩拍了拍阿德萊德的背,「你想個辦法幫我把她哄好?」她自認為她唇間道出的話語對瑪戈來說頗有誘惑力,「我們可以想辦法帶你去耶路-撒冷,說不準能找到辦法讓你回家的。」
「不哄;不去。」瑪戈冷淡地說,「太遠了呢。」
「她是不是青春期到了?」伊蓮恩側頭問弗萊婭。
此刻阿德萊德扭過身,「瑪戈。」她特別可憐地喚了聲。
瑪戈隨手攏了攏長發,走到阿德萊德面前,抬指拭去女孩眼角的淚,她低下頭,像兒時那樣和女孩抵著額,學小貓,「喵。」
「親一下。」阿德萊德環住瑪戈的腰,仰頸索吻。
但瑪戈把她的手一點點掰離,「不要。」
倉促間阿德萊德用手拄著沙發才維持了身體平衡,沒栽到地上。
她抬眼,瑪戈垂眸,兩人視線交匯,一者錯愕,一者複雜。
瑪戈一如既往,且溫柔,且疏離。
這種疏遠令阿德萊德覺得自己狼狽。假如她是成年人,自有多種方略遮掩,但她只是個半大的貓,走到難堪境地后第一反應是哭。
「你哭什麼?」略帶涼意的手輕托起她的下頜。
瑪戈彎著腰,剛吹乾的長發蓬鬆,帶山茶花香的髮絲掃在阿德萊德臉頰,有點癢。
「我都沒哭。」瑪戈說,語氣漸漸染上不耐,再一次舊事重提,「我是天使,空有羽翼卻不能飛,被困在人間當個凡人,都因為你。」她扣著阿德萊德的頸,耳語,「別太慾壑難填,這樣看着很噁心的。」
阿德萊德身子一顫。
伊蓮恩從果盤裏抄起一把水果刀,塞給瑪戈,聲調提的很高,「煩死了,你把她殺掉好啦。我估計她死後你就能飛了,你愛去哪裏去哪裏,還沒完了。」
阿德萊德盯着寒芒從伊蓮恩手中交到瑪戈指間。
瑪戈用水果刀挽了個劍花,劈手插刀上蘋果。
「破小孩,不想要你了。」伊蓮恩罵。
「是我求您把我帶到這世上的嗎?」瑪戈回敬。
「瑪戈,吃雪糕啊,乖。」弗萊婭把盛着四個香草雪糕球的碗遞給瑪戈,「伊蓮恩,差不多得了。」
誰知伊蓮恩一把掀開阿德萊德,站起來和瑪戈吵架。
「你到底想要什麼,想幹什麼,直說行不行,別每天跟我作。」伊蓮恩凶人,「你當我很閑?」
瑪戈勺了勺雪糕,邊吃邊吵,「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我想回家!可我回不去!我不想在這裏獃著!可我沒地方去!」
她們對了幾句后阿德萊德企圖勸架,拽了拽伊蓮恩裙擺,「媽媽,別生氣了。」
阿德萊德選的時機不好,引火燒身。
因她說話時還有哭腔,伊蓮恩轉頭懟她,語氣冷的臨近冰點,「不許哭!」
阿德萊德手鬆開,往後躲,她第一次見伊蓮恩這一面,嚇得瞪大眼睛,生怕眼淚落下來。
「又哭,你怎麼天天哭?」伊蓮恩冷笑,「露易絲·阿德萊德·黑爾,為你這條命,我去求一個我恨不得一槍殺了的女人;我去抓天使;」她指著瑪戈,「這玩意別名戰爭機器你知道不啦?你當我不害怕?我對得起你。再者,她也是我的孩子,我為了一個孩子傷害另一個孩子,你以為我心裏就痛快?還鬧。」
阿德萊德臉寡然一白,眼淚沿着臉頰滑落,砸在裙上。
伊蓮恩皺着眉,「還哭,我怎麼就養了你這個沒用東西。」
「說的跟您有用似的。」瑪戈趁這個機會吃完雪糕,碗一擱,把話截走了。「馬利蘭州州長今天上午被選民從格雷大廈頂層扔下去了,死無全屍;花旗董事長上月摔死在中央公園;半年前加州和德州就鬧着要公投獨立,請問針對現在的局面,您有什麼好辦法嗎?不也在家躲著觀望、不敢輕舉妄動嘛!」
伊蓮恩把問題原路奉還,「我等凡人蔘悟不透天機,請您力挽狂瀾。」她來了句狠的,「羅馬帝國覆滅了,這麼看你們這款神話生物水平也挺差勁的。」
「羅馬消亡和我們有什麼關係?」瑪戈愕然,「那是惡魔控局水平難登大雅之堂。」
弗萊婭坐過去,攬著阿德萊德的肩,「你先上去睡吧,瞧,已經這麼晚了,艾拉和瑪戈——她倆經常這樣,吵完就好啦,別擔心。」
阿德萊德直勾勾的盯着瑪戈,半晌后才肯上樓。她站在二樓往下望,手握緊。
莉塔想要里奧妮就敢死纏不放,為什麼她不行?
她也可以窮盡一切把戲。
弗萊婭喝了口酒,撂杯,吵道,「你倆究竟什麼毛病?」
兩人吵架瞬間變成三人混戰,吵到最後話題變成了今晚烤的甜甜圈不好吃到底是誰的錯。
「你為什麼要放糖?」瑪戈仰著頭,質問弗萊婭,「誰家做點心從和面那步起就放糖?」
這時阿德萊德從身後抱住她,把臉貼在她背上。
「有得吃就不錯了!」弗萊婭嗷一聲,「覺得難吃那以後你自己做飯。」
伊蓮恩趕緊拉弗萊婭,「你別和小孩子較真。」她看阿德萊德又跑了下來,就問,「小傢伙,你怎麼還不睡?」
「睡覺去好不好?」瑪戈將聲音放緩,「乖,聽話。」
「讓我抱一會兒。」阿德萊德的聲音在顫,她將瑪戈抱的更緊。
瑪戈覺出不對勁,「阿獃?」
「抱抱我,求你了。最後一次,我保證,」阿德萊德輕聲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把你困在了一個很糟糕的地方,我放你走,別這麼對我……」她身子一軟,脫力摔跪下去。
昏過去前她滿意地聽到瑪戈驚慌失措地喊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