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四章

第 4 章 第四章

莉塔說這句話前在心裏預設了里奧妮的可能回應。

但里奧妮的反應超出了她的窮舉範圍,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不要這樣。」里奧妮斂睫,貝母摺扇合攏,敲在手心。

莉塔沉默了,一路上沒再開口。

至開場時分莉塔才成功地琢磨出來了一個新話題。

「你為什麼會喜歡這麼無聊的劇?」莉塔問。

她本想用的單詞是粗鄙。

《逐漸塌陷》又名《一位普通的喬治亞人》,由阿德萊德某天情緒上頭一揮而就,很多細節沒有仔細推敲,甚至歌詞里還充斥着南方罵街俚語。

學校慶典上阿德萊德找了幾個學生,把這一言難盡的劇本演了出來。

一位不具名人士覺得有趣,拍攝下全場傳上網絡。

不料這出滿是粗鄙之言的戲意外走紅,每一個定格都是罵人表情包。

克洛伊·黑爾看中了商機,重排舞蹈,改寫部分歌詞,修正前後矛盾,完善人物形象,將這齣戲搬上了百老匯,自上映伊始至今每場座無虛席。

值得注意的一點是——男觀眾居多,相當一部分的女孩像莉塔一樣,聽完開場曲就想走。

「因為有趣。」里奧妮的扇子磕著包廂看台欄桿,「這齣戲講故事的同時已經告訴了觀眾——它為什麼會火、會成為百老匯的票房奇迹,但人們選擇忽視根本原因。」她將腿並在一起,坐姿乖巧,「人們來到這裏;坐下;看完歌舞后和夥伴交換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勾肩搭背地去酒吧罵制度,罵商人的鷹犬;回家睡覺;第二天再一次來到這裏;重複這個循環。」

她反問莉塔,「你不覺得這個現象很有意思嗎?」

這時劇場的燈暗了下去。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來到克洛伊劇院,我是珍妮的扮演者阿德萊德·薩伏依,現在請您關閉攝像或錄音設備,將手機調成靜音或振動模式,《逐漸塌陷》即將上演。」

里奧妮撕開劇院門口工作人員送給她的蜜餞。

此劇分四幕,兩條主線,一條主線展示喬恩·史密斯的個人生活,另一條主線是所謂社會精英的倒霉日常。

故事開始時喬恩是一個沒有任何特點的男孩,生於上世紀六十年代,熱愛西部片,暗戀拉拉隊隊長,高中畢業后成為一位修車工,安定下來后和鄰居家的小女孩結婚,夫妻兩人育有一女瑪麗。

這時國名為我不存在的國家和鄰國爆發戰爭,總統流亡海外,逃到明燈國。

總統馬修在酒吧買醉,對駐唱哭訴,獨唱:「哦,上帝,佛祖,宙斯,隨便哪一個,求你們顯顯靈,我該怎麼辦。」

這時一個人給他出主意,「是時候讓我們的老朋友秀一秀肌肉了。」

舞枱燈光一轉,國會山出現在投影背景上。

一群西裝楚楚的男人撐著傘登場,開始表演脫-衣-舞。

隨着解說員歌聲,舞蹈嘲弄了參議院、眾議院和白宮的三方拉鋸戰。

「我們是議員/我們代表了所有人的聲音/我們應該是唯一的聲音/但現在那個該死的傢伙對我們的話充耳不聞/他想發動戰爭就發動戰爭/想制裁誰就制裁誰/當我們不存在/這簡直是挑戰我們的權威與尊嚴/是時候讓他見識一下誰才是老大了。」議長唱道。

伴唱和聲,「剪掉他的翅膀/把他關進籠子裏/讓他動彈不得/讓他知道我們才是真正的主/唯一的主/世上唯一的光/唯一的聲音。」

明燈國總統安德魯比著中指出場,「他們取消了我不宣而戰的權力/只允許我派出海軍陸戰隊/只能作戰三十天/去他媽的/開什麼玩笑/老子可是總統啊。」

幕僚長起鬨,「你可以續三十天,」他比著三根手指,「三十天後還能再續三十天/總共九十天/上帝創世只需要七天/你絕對可以的。」

「你個王八蛋,給老子滾!」安德魯罵道,還假裝踹了幕僚長屁股一腳。

馬修找所有的隨員借錢,湊夠了一千萬,找了一家瀕臨破產的公關&遊說公司。

公司老闆珍妮一聽來活了,立馬扔了GRE複習資料,抓住馬修的手,「感謝您的信任,我會竭盡我所能。」

「去他媽的底線/去他媽的道德/這是錢!」阿德萊德唱道,不知為何還罕見的來了個即興花腔,爬音后肩往側面一扳,讓西裝外套滑到肘,展示自己優美的蝴蝶骨和背。

她轉身,也不整理衣服,西裝下內襯是黑色抹胸晚禮服短裙,曲臂行禮時有意托胸,就著這個勾魂模樣沖台下觀眾拋了一個媚眼。

莉塔耳根一熱,手攪著裙擺,垂下纖白的頸子,企圖遮掩燒紅的臉,祈禱別人——尤其是里奧妮別發現她的異狀。

觀眾瞬間沸騰了,有吹口哨的,有歡呼的,甚至還有站起來鼓掌的,聲浪對伴奏進行了全面壓制。

在掌聲中珍妮開始了自己的謀划。

她作為中間人,替馬修搭橋,讓馬修見了很多富商。

馬修將該國的商機誇大,宣稱那裏有「無窮無盡的石油」,富商一聽便按耐不住自己想數錢的衝動,打電話把安德魯叫到面前,「有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要交給你。」

安德魯提請議院出兵,珍妮去編故事。

她趁罷工季大家失業在家的機會低價聘請了一位荷里活的編劇,花十刀從街上找了一個賣花女孩當演員,打造了一個聲淚俱下的故事——一個小女孩,因戰爭流離失所,被慘無人道的對待。

戲中戲以議會為劇場開演。

議員群情憤慨。

在家看轉播的喬恩也義憤填膺,一拳砸壞了電視機。

他作為一個有女兒的父親,此時為女孩的遭遇攥緊了拳頭。

「我應該保護你/這是作為父親的職責/為你創造一個美好的未來/為了你我願意做一切事……」唱着唱着喬恩的視線落點就不再是賣花女孩,而是他自己的女兒。

喬恩怒而參軍。

他和他的戰友合唱——《為正義》。

在激昂的歌聲中,他為掩護戰友丟了條腿,而這場戰爭打到一半的時候商人發現那裏壓根沒有石油,又打電話命安德魯休戰。

喬恩回來,發現妻子已改嫁;女兒未婚先孕,挺著個肚子站在家門前和人聊天,至於孩子的父親是誰,她自己也不知道。

當喬恩抱着女兒泣不成聲,獨唱《這一定就是人生低谷》的時候,道具人員跑過來遞給了他一柄鏟子,示意這個坑不夠深,他應該再往下挖。

喬恩抓狂地抄起鏟子去追打工作人員。

里奧妮對此會心一笑,因為前幾天被喬恩追打的倒霉工作人員就是她。

此時燈亮了,劇的上半場結束。

「你在笑什麼呀?」莉塔一時看呆了。

「嗯?」里奧妮搖搖頭,唇角仍是揚起的,整個人像一朵在三月早春時節盛開的櫻花,明媚艷麗,「沒什麼。」

#

「阿黛!」克洛伊喊。

阿德萊德一扔西裝外衣,從後台隨便搶了一束不知道是送給誰的鮮花,往外跑,「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你給我站住。」克洛伊跑的比阿德萊德快,她一把拎住了阿德萊德的胳膊。

「放開我。」阿德萊德掙扎。

嚴格控制體重的缺點在此刻顯露,面對克洛伊的無情鐵爪,她就是一隻幼貓,毫無還手之力。

「瑪戈今天來看劇了!」阿德萊德說,「我去跟她說兩句話。」

她上台時發現瑪戈坐在一廳,大概是被人拖過來的,因為瑪戈很久以前就宣佈自己對音樂劇不感興趣。

——「太鬧了。」瑪戈如是說。

可惜今晚瑪戈的自由意志被弗萊婭的社交圈彈壓。

這可是瑪戈第一次來看她演出。

「你等會兒再去也來得及。」克洛伊嘟囔,「瑪戈那個小翅膀跑不了。」

她把阿德萊德扯了回來,「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久仰前輩大名。」穿襯衫和鉛筆裙的女孩上來就鞠躬,「我是小林紫枝。」她遞過名片,「東京寶冢劇場社長。」

阿德萊德揚起個笑臉,「您有英文名嗎?」

「愛麗絲。」

「好的,愛麗絲。」阿德萊德說,「不賣版權。」

「前輩,可以再商量一下嗎?」

阿德萊德上前一步,「愛麗絲女士,跟你講個鬼故事,逐漸塌陷的主角,」她遙指舞台,「原本是個女人!她叫瓊恩,她經歷了無比凄慘的對待,現在甚至還變成了一個男人,因為女人只能默默忍受一切,男人才有哭嚷哀嚎的權利。在我沒賣版權的情況下我的劇已經被改成了這個鬼樣子。」

她豎起兩根手指,「別誤會,我很欣賞你們的原創劇目,全女班更是一個非常大膽的嘗試,值得提倡與讚賞,但問題在於,你們改編《伊麗莎白》時將茜茜公主的故事描繪成匈牙利皇后與死神的愛情故事;改編《1-7-8-9》時刪除了《我想要世界》一曲,我害怕你們會把我的劇改成瑪麗與某不知名男人的奉子成婚。」

「阿德萊德!」克洛伊板起臉。

愛麗絲將要啟唇,不料手捧玫瑰花的女孩挨到她身邊,「你們有歌頌苦難、毒-啞自己的自由,但你們沒有替我孩子做絕育手術的權利。」

扶桑來的姑娘瞪着一雙桃花眼,獃滯。

克洛伊只是空張嘴,苦想該如何圓場。

阿德萊德抓住這個機會奪路而逃。

她撥開人群,「對不起;哦,謝謝您;散場后給您簽名好嗎?」

阿德萊德衝到外廳,看見那個穿藍紫色長裙的身影,大喊,「瑪戈。」

嘈雜人聲在這一刻驟然消失。

姑娘回身,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

阿德萊德將花背在身後。

糟糕,那不是瑪戈。

女孩很漂亮,清麗出塵,她氣質有些像瑪戈,兩人皆是如出一轍的溫柔曼麗卻拒人於千里之外,病弱冷清卻惹人憐愛,冷不丁一瞧分不出來誰是誰,細看才能發現女孩五官更溫婉。

「抱歉,我認錯人了。」阿德萊德不好意思地說。

真尷尬,她心道。

女孩很客氣地對她莞爾,繼續同一位衣冠楚楚的女士攀談。

「叨擾了。」阿德萊德走過去。

「請問有什麼事嗎?」女孩問,她說話聲音很細,也很柔,像剛破殼的夜鶯,但隱約帶了點疏離。

「這個送給您。」阿德萊德把那束花遞過去,故作鎮定,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她是來辦正經事的,「來自劇院的一份小禮物,為貴賓準備的。」

女孩收下花,瓷白的手從花束中拈出卡片,抿唇一笑,念道,「致我心愛的希拉,永遠愛你,來自威爾遜。」

阿德萊德窘迫到恨不得就地挖個立姿掩體藏進去,「那個……我……」

「謝謝,聖誕節快樂。」女孩離開前揉了下阿德萊德的臉。

阿德萊德悶悶不樂地往回走。

下樓時她聽見了莉塔的說話聲。

「為什麼我哥哥可以,我就不可以?我哪點不如他?你說。」

阿德萊德四下里張望,瞥見里奧妮和莉塔兩人站在不遠處。

莉塔在抹眼淚。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百老匯再無佳人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百老匯再無佳人
上一章下一章

第 4 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