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0 章 第二百七十章

第 270 章 第二百七十章

伊蓮恩對韓江雪最大的恨源於這個許諾的「所謂新生」包括了她原有生命中那形形色色所有相同的人,而她作為旁觀者,用另外的視角,親眼目睹泰半過往的重演,這彷彿一種註定的宿命,一種魔咒。

「所以,你很可悲。」她靠着屬於自己的墓碑,將餘光慷慨地分享給另一個自己。「明明告訴過你許多的事情。」

「你是恨我重蹈覆轍,還是終於讀懂了你何許人也?」李半月看起來很糟,路燈照耀下臉色白的可怕,回敬她的話語也不太留情面,大概是身上難受,心情煩躁的很。「本質上我就是你。你的手段也就是我的手段。我們都有着相同的剛愎自用和斤斤計較。」

或許這不是一個合適的吵架契機,可伊蓮恩仍選擇諷刺的口吻,回答道,「吶,還是不一樣的,我比你經歷的多些,你呢,沒什麼可說的,皇帝就是皇帝。」

她半生所有的忍耐和對情緒的剋制都為了有朝一日能被權力賦予真正的自由,可惜事實證明,這只是她兒時的幻想,對她而言,冷靜和將所有感情起伏的遮掩已化為三分之一個她。但面對同樣的自己,她認為沒有披上虛偽面紗的必要,彼此對彼此的真實面目都心知肚明。

「你是我,你也知道,我不會在乎,假如你不完全是我,或許你覺得我在乎,那你是在折磨我。」李半月走過來,她把風衣丟給了斑斑,因為這個可憐蟲瞧著太凄慘,有幾分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意味了,「可你是我,你只是單純想折磨斑斑罷了。」

「她腦容量確實比較有限。」伊蓮恩說的不假,她的確更坦然,「欺負起來很好玩。」她腦袋倚著墓碑,金紅色的長發水一樣的瀉下,「為什麼草履蟲總要和人類叫板呢?」

「看來阿獃給了你不少顏色看。」李半月調侃道。

「阿獃色彩太複雜。」伊蓮恩的承認證明她是跟別人吵架了,「紅紅綠綠的。」她借用了別人給阿獃起的外號,「紅帽子綠草。」

「你最近很閑。」

「或者可以說,我也無能為力。」伊蓮恩屈指敲敲大理石,「只能等。但事態其實很微妙。」

「是有些太急切。」李半月微微揚眉,她休假休的很坦蕩,不知從何時起她也擁有了穿睡衣過街的自我,這件水藍色弔帶裙很可疑,即使是袒胸露背的款式,可這料子一看就知道穿着很舒服,不是合格的禮服,「過猶不及。敬畏能降伏旁人,但恐懼會讓人鋌而走險。」她擺出同情的樣子,但伊蓮恩知道,她是在看熱鬧,「你很矛盾。不過,有喜歡的人不可恥,人非草木,又孰能無情。」

「死人喜歡活人就很荒謬了,荒唐之事不存在是否可恥。」伊蓮恩站起來,「這是哪版的殭屍新娘?」她開玩笑似的說道,「肯定不是迪士尼的,他們太喜歡皆大歡喜了。」

原本她準備一句話結束這場鬧劇,該發泄的發泄了,該擠兌的擠兌了,但不太靈光的斑斑炸毛了。

她給阿獃那個小懶蟲點的一些當地特色菜做好了,她準備順路去拿,所以結束語非常簡單。

「你倒不迷信。」她只是這麼評價了一句,「我以為你還是很忌諱這種事。」

和以前的答覆不同,李半月換了措辭,不再是「我決定提前給自己準備點好吃的和錢」,「以姐姐的身份來說,這是斑斑埋藏及她所祭奠的幻夢。這種小請求還是可以滿足她的。」

「那以女朋友的身份而言,」她只是覺得滑稽與荒唐,便笑道,「你倒很慷慨,是少奶奶的心性與肚量。」

就在這一剎那,李雲斑突然蹦起來了——並非物理意義上的蹦起來。

她原本委坐在地,趁她們說話的功夫,慢慢的爬了起來,目標先是自己的小孩,抓住倒霉又茫然的冷翡,捧著臉急切地說了一堆羅里吧嗦又沒什麼意義的騙人話,隨後——說時遲那時快,咻地一下就沖了過來,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眼睛瞪得很大,活像個神經病。

「不要像個潑婦。」伊蓮恩提前警告,「也不要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你孩子都比我死的那年歲更年長了。」

「她讓你迷惑了,是不是?」李雲斑指著半月,「讓你質疑了你自己,所以你才討厭她選了我,你還不是皇帝,你不能嫌我煩就讓我去死,這種行為將是一個天大的把柄,如果被人發現,足以葬送你的前途,這是你為自己找的借口,但借你的話,皇帝就是皇帝,想讓誰死,誰就要從世界上消失,可是我還活得好好的,我還有了個小孩子,又如何?我還好端端的在這裏。而她經常讓該消失的人隨機消失。」

她怒視着伊蓮恩,委屈、不甘與憤怒再一次支配了她的軀體,「把柄的借口是不成立的,你辦事很乾凈利落,從不留任何破綻,就像爸爸和哥哥,哪怕你坦言,你所做的事也僅僅只是牽線搭橋,未出言示警,我呢,經常得罪人,顯然值得一個怎麼死都不知道的下場。可另一個你從頭到尾對我所做下的事情是當我每次下定決心準備走,鼓起勇氣割斷這錯誤關係的時候做些出格的事,給我點希望,一次又一次,讓我泄氣,讓我退縮,讓我繼續這樣不倫不類的和她過活,這次,她沒有任何上峰了。」

不過,這次她鼓起勇氣了,「你厭棄我,是為什麼?是我不忠不義,還是單純地覺得我配不上你,不堪配?如今你另有所愛,我也算琵琶別抱,你倒說說看,為什麼那麼對我?從冷漠開始,惡言相向,不辭而別,避而不見,死後隻言片語都不留給我,再到如今,屢次出言傷我。我是個人,」只可惜最後她還是破功了,沒能沉得住氣,開始罵人,「我他媽的會覺得受傷,王八蛋。我也不是年糕,黏上甩不掉,我知道后聯繫你的原因是我該死的、他媽的只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和斑斑歇斯底里形成對比的是伊蓮恩的冷淡——夠不上冷漠,只是一種溫柔的客氣,她說,「我做任何選擇,都和你沒有任何的關係。」她轉過臉,靠近些,「原因很簡單,我執著過一些錯誤的東西,而後來我知道那種執念是沒有意義的。假如我的生命註定有限,我不該做很多無聊的事情。」

「那我是無聊咯?」斑斑惱怒道。

「許多的事情,都只是我,自我的一種假想的滿足。」伊蓮恩語調一直很柔和,她說話聲音很好聽,慵懶輕柔,有一種讓人放鬆的特殊魔力,「我認為這是你們需要的,也自詡為光明磊落,但實際上,你們需要的是其他的、實際的、真切的東西,愛、喜歡或者陪伴,是虛無縹緲的,不是生存所必須,也不是你那段難以釋懷的過往裏能保障你生活的東西,而坦蕩與光明更不是必需的。這終究是一個倘若以德報怨、何以報德的故事。」

此刻陳冷翡忽然同情起阿獃,現在她倒是知道為什麼阿獃的性格有點人來瘋,很會撒嬌的同時又很沒有安全感——這加重了她心裏的愧疚,她給了阿獃一些愛與陪伴,最終卻又拿走了。

在伊蓮恩襯托下,李半月算是正常的。

只不過李半月這個女人禁不住讚許,她這段時間很正常的原因極有可能是準備把所有的神經兮兮攢到今天來一起發作——大概是考量到自己生病期間總被人照顧,不好意思發作她或者斑斑,終於眼巴巴的守到了一個只會氣她和欺負斑斑的伊蓮恩。

「說到底還是你不成器。」李半月插了句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裏有那麼多的報與不報?」

「你倒是很成器。」伊蓮恩諷刺道,「窩裏斗很有本事,可又出得去門嗎?在門外說話可還擲地有聲?」

「你體驗一下就知道我出不出的去門了。」李半月先動了手,抽出匕首橫在伊蓮恩頸前。

伊蓮恩立刻反手扼住李半月的頸,「謝您抬愛,我不想要斑斑也不想要你的寶貝女兒。」

下一秒李半月一個翻腕,將匕首剁進她的手臂。

人受傷時的下意識反應讓她的手痙攣般的握緊,過了會兒開始漸漸失去力氣。

「你可以說我快把你掐死了。」伊蓮恩垂下手,冷漠地看着李半月捂著脖子嗆咳。「又不會真的把你掐死。」

「那多給您添麻煩。」李半月說話聲音啞下來,或許她下手是有點重了。

「這種事你常干。」伊蓮恩柔聲說,她將匕首抽出,遞了回去。「而且不是一樁兩樁,不計其數了。」

「以後會更多,所以這種小事就不麻煩你了。」李半月又站直,從她抬手的舉動能看出來是很難受,想把斑斑甩到一邊去,半路又硬生生忍下,非常尷尬的拽住了自己的衣帶。

「斑斑。」伊蓮恩最後還是開口,「人要有尊嚴,和骨氣。沒人攔阻你心向何方,但你首先要學會敬愛自己,之後你才有資格開口談論兩情相悅。」

她猜李雲斑心裏經歷了一番拙劣的天人交戰,因為這個傢伙先是很刻意的低着頭,視線盡量凝聚在李半月身上,可又偷偷瞄着她,系列舉動非常孩子氣。

李雲斑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小孩,「對啊,是我不夠自尊自愛,是我強求,」她被李半月傳染了一些特用的罵人話,如,「你垃圾。」

「世上從沒有四角俱全。」伊蓮恩嘆了口氣,「你要接受,有的陌路就是自此陌路。」

#

「我覺得你們都不夠愛我。」莉塔支著腦袋,她舉着手機,蹲在紐約的舊住處。

「麗莎呢?」阿德萊德問道。

這很反常,一般麗莎在家時四周充滿了乒乒咣咣的白雜訊,這個討厭的傢伙雖然寫的一手能讓她也甘拜下風的好代碼——沒有拖鞋貓的母版,瑪德琳很難誕生,可麗莎四肢不勤、五穀不分,時不時左腿和右腿打架,很擅長平地摔跤,再打碎一些擺設,追求一下東方的碎碎平安。

「鬼知道。」莉塔突然發飆了,「你關心麗莎都不關心我!」她罵了一句才老實交代,「她去找莉拉了,莉拉請她去度假。」

「我當然很關心她的下落。」阿德萊德把腿也挪上了床,平時她這種坐姿是嚴格被伊蓮恩所禁止的,「她也算瑪德琳的版權人之一,只是貢獻沒我大,屈居二作——可不是那種出現都沒出現過的人情二作。」

「嘔。」莉塔做作的做出嘔吐的樣子。

「呸。」她叼著飲料的吸管,這個城市不如燕京繁華,外賣乏味可陳,她想喝的茶飲一樣都沒有,「你是我的女朋友,朋友,性別,女,簡稱,女朋友。我對你友情還是有的。」

時至今日她不得不承認她年輕時犯了一個要命的錯,那就是她混淆了朋友與伴侶。

她認為她和莉塔很玩得來就隨便的收編了這個小跟班。

可事實證明,那不是愛情。

因為她對莉塔沒有太多的佔有慾,包括里奧妮事件,讓她惱羞成怒的原因更多可以歸因於她和里奧妮間的那些隱形攀比,她希望自己是家裏最出類拔萃的小孩,僅此一個,絕無其二——瑪戈不算,瑪戈都不是人類,加之瑪戈的外貌註定了她不會過多的參與這場競爭。

所以她總能心平氣和的面對莉塔。

莉塔也同樣,那時她也太年輕,認為每個處得來的朋友和她更進一步都是順理成章的。

從這點來看,阿德萊德認為莉塔碰到她算是很幸運了,萬一換一個對她有愛情的女孩,恐怕莉塔的腦袋已經多了個窟窿。

「和你玩耍也很愉快的。」阿德萊德肯定道,「你是我欽點的小女僕,我認可你了。」

「阿德萊德!」莉塔對她的褒獎不僅不以為然,反而震怒,「你別太過分!」她倒很擅長戳阿德萊德的痛楚,「瑪戈可接納了你的愛意?」

「你得到莉莉了嗎?」阿德萊德輕輕一挑眉。「她的小秘書?」

「那瑪戈的小妹妹,你……」莉塔還沒說完一些惡毒的話語,阿黛的報應到了。

顯然她媽媽回來了。

她從鏡頭裏看出來阿黛是連滾帶爬的從床上下來,同時罵道「我靠」,還隱約的聽見了伊蓮恩的說話聲——她的聲線辨識度很高,柔和又清冷,慵懶的迷人,很好聽,只不過伊蓮恩說了另一門她聽不懂的語言,唯一聽懂了的單詞是:「阿黛——」

「你臟不臟啊!」伊蓮恩有時對人類幼崽真的出離了憤怒。

原本她覺得阿獃可憐才把這個小尾巴從家裏帶走,沒留下讓她和瑪戈大眼瞪小眼。

結果她出門不到幾個小時,阿獃抱着餐點上了床,琳琅滿目的沒洗水果和奶油紙杯蛋糕,甚至,還有一盒炸包菜。

阿獃只心虛了不到幾秒,還是條件反射式的心虛,現在她又支棱了,「我在我自己的床上吃吃喝喝,關你什麼事啊。」

「你倒挺能幹。」伊蓮恩原本還擔心阿獃今晚的晚飯,現在好了,她的擔心是多餘的,這個小傢伙顯然什麼都會,能熟練應用各色軟件。

「對不起媽媽。」阿獃說話語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我覺得吃一頓少一頓了,看什麼都想吃,你把剩下的打掃一下。」說着,走過來,從她手裏接過膠袋子,「啦啦啦油燜雞和鮮花玫瑰餅,玫瑰餅。」邊說邊唱奇怪的調子,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命在旦夕的感覺,「滴哩哩滴哩,我喜歡豆沙……」唱着唱着她的笑容凝固了,那是斑斑執意讓她捎給阿獃的晚飯,「我靠,番茄面。」

阿獃轉過身,她捂著胸口,皺着秀氣的眉,說,「媽媽,我現在看不得這種東西。」

「和你媽媽煮的意麵差不多。」伊蓮恩注視着阿獃。

「有一個月,整整一個月,四周,每周二十七頓飯,我都在吃番茄肉醬意大利麵。」阿獃說,「我跟你走的原因是我不想在家吃意大利麵,我想吃點好的。」

「看得出來你確實很喜歡我。」伊蓮恩在沙發上躺下來,「受寵若驚。」

她覺得她不該對阿獃那麼好,看起來阿獃沒什麼事情,說不準這只是惹禍后的開脫,眼看着自己收拾不了殘局,立刻開始裝病。

這種感覺在兩天後的會上到達了巔峰。

她與阿獃政見不一。

阿獃有一種人菜癮大的無畏感,又很擅長表情達意,她素來就能說會道,渲染力極強,要不是伊蓮恩一貫知道這個傢伙的斤兩,否則也有一種「嘗試一下,或許勝利就在眼前」的衝動。

阿獃認為,慣性模式使然讓對手只想拖垮輝格,只要一起爛,就算取得勝利,這也意味着,對方沒有開戰的本錢。

「那你為什麼要上當?」伊蓮恩忍了又忍可還是沒給阿獃面子。「明白著上當和上當沒有區別的。」

她覺得最匪夷所思的事是阿獃盲狙中了李半月一盤冗雜的棋譜的最終目的,但她選擇跳進陷阱。

「所以才要速戰速決。」阿獃揚著腦袋跟她犟嘴。

「最簡單最容易拖垮別人的方法是什麼?」她問,企圖挽回旁人的理智。「對於一個地理面積廣袤的地點而言,方法會是什麼?回答我。」

「到底是不是虛張聲勢一試便知。」阿獃顧左右而言他。

伊蓮恩只想把這個小孩從樓上丟出去,「所以你為什麼要上當。」

「我沒有!」阿獃和她當眾吵得不歡而散。

阿獃有一點很難能寶貴的特性,那就是臉皮厚,跟她眾目睽睽之下交辯,坐下來又往她懷裏鑽。

「走開。」她說,「很熱,而且你是成年人了,不要離我這麼近。和巨嬰似的。」

阿獃嗯了聲,然後說,「我不舒服。」

「咦?」她摟過阿獃,和阿獃挨挨臉,又摸摸阿獃的腦袋,「沒發燒啊。」

阿獃很乖地趴伏在她膝上,很長一段時間裏沒有聲息。

這時她才意識到不對勁,把阿獃拽起來搖晃着,「阿獃,喂,阿獃!」

阿德萊德醒了一下,迷迷糊糊的,恍惚間看見了金紅色的一團影子,小聲嘟囔出疑問,「媽媽?」隨後眼睛一合,朝那團模糊影子栽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很搞笑又很長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了拇指姑娘——手指大的小仙子,在叢林里散步,遇到了一隻兇巴巴的貓頭鷹,而弱小可憐的她不小心在逃跑時踩到了泥坑,飛濺起來的泥水落在了貓頭鷹的毛毛腿上。

「不好意思。」她又走回去,本來是想用袖子幫這隻大鳥把泥點子擦掉,不小心踩到了鵝卵石,一個踉蹌外加一個寸勁兒,把貓頭鷹小姐的毛褲子給扒了,露出和刺蝟很像的屁股。

這導致她意識稍清醒后第一個思考的問題甚至不是她在哪,而是該死的貓頭鷹怎麼會穿褲子。

「你為什麼在壞笑?」瑪戈湊上前,她在床邊坐下。

「我在嘲笑我倒霉的一生?」阿德萊德稍微坐起來些許。「人要有些幽默精神。」

「不,你笑的很古怪。」瑪戈和她抵著額頭。

現在她很害怕瑪戈可以通過這種方式讀懂她腦海里所想的滑稽事物,比如貓頭鷹的光屁股。

不過還好,瑪戈是個蹩腳的小天使——她甚至真的是個小瘸子,「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沒有。」她勾住瑪戈的脖子,「姐姐,抱抱我。我要死掉了。」

瑪戈直接把她甩開了,很冷淡的說,「不會。」

「這次是真的。」

「這次也不會。」瑪戈說,「你會活很久。」

「嗯,很感謝你安慰我。」阿德萊德輕聲說。

「自那以後你有我的因果。」瑪戈那雙淡色的眼睛凝視着阿獃,「你算我的祭司。只要我沒有意外消散,你們都能再活很久很久。」

說完,她將頭別過。

明知阿獃不會有事和看見阿獃可憐的躺在床上是兩碼事。

但阿獃永遠是阿獃。

半晌,阿獃說,「那就可以放心的告訴你,我夢見我把貓頭鷹的褲子扒了,這有什麼寓意嗎?」甚至,她形容道——強調,「露出來了貓頭鷹的屁股。」

「有,寓意是你是個白痴。」瑪戈權衡應對方案的理智一掃而光。「弱智,再見,我要去搞點飯吃。」

她生氣的丟下阿獃。

第二次打破離家出走持續天數的伊蓮恩看起來不能超越自己上一次的記錄,當瑪戈出去的時候,她發現這個人類坐在弗萊婭的身邊。

顯然,這次沒人請她去新加坡玩了。

「很有出息。」瑪戈掃了伊蓮恩一眼,「四捨五入,這次四天了。」她歪著頭,「艾拉,每次都是一樣的劇本,那下次能不能把住酒店的錢省下,我想買點高檔護膚品,再吃兩頓好的,且吃且珍惜了。」她相信冥冥之中的定數,而所有人類的目光都在錯誤的焦點,一如戰爭的偽裝,「別說我沒提醒過你們,多買點衛生紙。」

「去買點吃的。」艾拉很平靜,她打開提包,抽出幾張零錢,遞給她。「我想吃煎餅。」

「我要可麗餅。」弗萊婭意識其實很模糊,頭暈,噁心,手心一直在冒冷汗,可又不想去找醫生,畢竟她剛和醫生大吵了一架,因為醫生說她這種身體狀況不可以做血液捐贈。現在她倒是領教了醫生的水平,說的風險條款她感覺自己一項不落,都在體驗,比如休克。

她撐著不去躺一會兒的本意是想等一個阿黛的狀況答覆,但現在她只知道有事情要問瑪戈,卻想不起來要說什麼,被伊蓮恩一打岔,她以為是要等瑪戈去買飯,趕緊吩咐,「香蕉巧克力,不加奶油。」

她迷糊地聽見伊蓮恩說了句什麼,但又沒什麼力氣回答,就含糊地說,「好冷啊,你去開空調。」

說完她就因身體的不可抗力睡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倒是好了些,腦袋不那麼昏沉,嘴巴里一股噁心的葡萄糖味,疑似被灌了些糖水。

意識恢復后弗萊婭第一個決定就是如果伊蓮恩走了,那她就選擇給這個糟糕的傢伙一個了斷。

但伊蓮恩該死就該死在總能在她無法忍耐的時刻給她一些安撫與修復,讓她繼續忍。

她坐起身就看見身側那搭在枕上的金紅色長發,又再度無處發落所有怒火,失去一個發怒的好借口,同時還有些啼笑皆非,因為伊蓮恩倒是把離家出走兌現的很徹底,把她帶去了酒店套間。

「你起來。」她輕聲說。

她知道伊蓮恩沒睡,因為她看見了這個傢伙在看手機;伊蓮恩當然也能知道她醒了。

「你說。」伊蓮恩很簡潔的回了她兩個詞。

「阿黛呢?」

「她還好。」

「你手臂怎麼了?」

「還好,沒什麼事。」

「那我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她蜷起腿,抱着被子,把手臂搭在膝蓋上。

「你的狀況很不妙。」伊蓮恩批評道,「度沒把握好,現在很多人在恐懼,你讓他們不安了。阿黛沒分寸,你不該沒有。」

「隨他們去。」她小聲嘀咕,把頭埋下來,以手臂隔開四周。「我累了,太累了。我受夠了。」

「那你現在到底想要什麼?我迷惑了。」

「我也不知道。我什麼都想要,可你要問我想要什麼,我答不上來了。我想要勝利,但看不到勝利的曙光,最後更像是兩敗俱傷,我想要名利,但現在這些對我來說意義也不大,這不能讓我生活的更快樂些,我有抱負,可我的抱負不一定能帶來好結果,我就是一個反反覆復矛盾的傢伙,當初我有一個明確而肯定的目標,但從坐在那間辦公室后,我沒有目標了,我在和空氣打架,」她嘆了口氣,「聽天由命吧。」

「現行的所有學科分析都太過花哨。周期與趨勢都很無聊,量化是入門的引領,但不能一直依賴數據的規律。」伊蓮恩柔聲道,「實際上人的行為可以非常簡潔的概括為兩個驅動因素,趨同和尋求安穩,趨同,會讓人排除異己,尋求安穩,會讓人採取行動,躲避或對抗不安因素。你的不安在於,你很怕別人發現你是紙糊的老虎,而你更怕,你真的是紙做的。」她翻過身來,「你一直很想打開薛定諤之貓的盒子,一決勝負,而現在,你退縮了,你現在倒是不衝動了,這很好。」

「如你意了。」弗萊婭掃了她一眼。「我和你妹妹不一樣。我註定做不到仰視你和附和你。不是小跟班也不是小尾巴。你要學會調整你的心態。我不知道你對一些原始人類本能迴避的根本原因是什麼,或許就像你說的那麼荒謬,你討厭黏糊糊的分泌物和細菌,但如果是這樣的理由,我不接受。假如你有什麼不愉快的過往或心理陰影,我都可以尊重你的意願,我去自己解決我自己的需要,但是黏糊糊的細菌,去你媽的。」她一字一頓的罵道,「我的感情就是需要享受一些人類原始的快樂。」

「你不怕情迷意亂授人與柄么?」伊蓮恩抬眼。

「你是個女人,我身敗名裂的同時你也身敗名裂,你自然會守口如瓶。」弗萊婭笑出聲,「這就是一些本能的反應,尋找快樂和體驗,你如果覺得我表現出了享受是有問題的,那有問題的是你,社會附加了額外的意義,有問題的是當前社會。」

伊蓮恩不喜歡這種話題,她沉默片刻就帶開了話茬,「你女兒夢裏踩掉了貓頭鷹的褲子,這是一種潛意識的折射,她清晰的知道自己也沒什麼勝算。」

「還有一種可能。」弗萊婭垂下視線,「或許她潛意識是變態呢。」

#

「你沒問題。」雲儷端起長島冰茶,「只是默契是不需要經濟。」

「因為當年不列顛和國王的不愉快過往。」喬薇亦舉杯示意。「歷史具有一定的重複性。」

「類似的矛盾是血腥的。」雲儷轉着杯,「越旗鼓相當,越血腥,倘若強弱有序,反而是平和的,不必太認真,你儘力了。」

「其實不太喜歡你。」喬薇道,「你比她更高傲。」

「性格使然。」雲儷說,「我是這種脾氣。」

「那不是理由。」喬薇抿了口酒,「即便這是你們在做的事情,削弱。說到底,還是商鞅的招數,從百姓的角度看來,他死有餘辜。」

「這只是統治藝術,而統治是中性詞,假如這個詞讓你不適,我可以換成管理。」雲儷淡淡說。

喬薇一曬,「可以假定你們認為自己勝券在握。」

「不存在勝券。」雲儷回答道,「要活,這是唯一的辦法。否則,都得死。你太理想化。」

「這是我的工作。」喬薇望向會所舞台。

秘書選了一個唱時下流行歌謠的歌手,隔廳獻唱。

這讓她想起了母親。

她媽媽確實是一個高中教師,這點不假,她只隱瞞了一些細節,比如這個老師夢想是當搖滾歌手,撿到她的原因是喝了兩瓶二鍋頭因此騎着自行車從大壩上滑下來,栽進水裏。

這個不太靠譜的女人只教會了她濃郁的理想色彩。

「只是沒想到,她本質虛偽,而兩面三刀。」她將視線拉回來。

「我們都虛偽。」雲儷用五個字完成和她的交接。

「來日方長。」她回敬道,用四個字下定決議,最後一搏,做她認為正確的事情。

雲儷走後,她做了一件非常大膽的事。

「去問她。」喬薇放下酒杯,起身望着點點繁星,高樓大廈與天空間的分界宛如湖面,燈火萬盞像星光倒影,「想不想更進一步。」她沒有看向身後的秘書,「彈劾里斯本總比彈劾羅雅爾容易很多,會是平和的,畢竟黑爾手握私用士兵。而彈劾里斯本也會更方便,臨期之時,總會做一些不理智的事。」

人多少是受情緒所驅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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