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北

第1章 江北

午夜。

電話一直響,聯絡方式都還沒刪。

蔚池喬四肢敞攤在沙發上,盯着對面牆壁上的一枚老釘子留下的空洞發獃,餘光剛一瞟見茶几上亮起的手機屏幕,腦袋裏一抽,就差點跟着唱起來。

掛鐘里的時針分針短暫的重疊在了一處,一觸即分,意味着這舊的一天就和新的一天瀟灑的揮手作別了。

就是這麼個矯情的分手紀念日,這麼個十分不提氣緬懷前任的至衰時刻。

唉。

他自己發會兒愣也不行嗎?

可電話鈴聲就是不肯放過他。

「喂。」

「喬二爺,醒醒神兒嘿,出案子了!」值班室的阮咸聲嘶力竭的幾乎要隔着話筒噴出唾沫星子來,但其實他本人就算通知局裏的誰誰下樓拿個外賣快遞的,也一樣是這個氣壯山河的動靜。

所以蔚池喬也壓根沒當個事兒。

說起他們江北分局,看起來轄區呼啦啦一大片,其實人丁稀薄的很,半年一年的也沒什麼大案要案發生。

畢竟延平市的高新開發區和經濟命脈,都着重在大江以南。

一條滾滾的橫澄江,把這個城市割裂成了南北兩個世界,在江北,這裏長年累月的只有似乎永遠扯著經濟發展後腿的頹敗、落後、荒蠻,但從莫種意義上來說,倒也夠勁兒。

「說。」蔚池喬聲音軟綿綿的,牽扯到大熊星座里的渙散思維一時還沒回籠。

「老肥皂廠職工宿舍,暖氣管炸了,水暖工人去搶修,鑿開牆壁,發現了一具乾屍!」阮咸扯著脖子喊得繪聲繪色,塞副快板就能直接上天橋賣藝去,「隊里人都往那兒奔呢!」

蔚池喬一個挺身,身體都沒有板正坐起來的過渡,就已經走完了由草履蟲向直立智人進化的全過程。

他下意識的抬眼去看掛鐘,過了十二點了,反正一年就放任自己緬懷這麼一次,現在新的一天了,得收收心開始幹活了。

江北區再落後,也有自己的區域規劃,也一樣有商業街有政商中心,按照這麼算,那老肥皂廠的位置就能算是江北的外八環,再往外估計就只剩下進山了。

簡直偏得不能更偏。

蔚池喬這麼個江北土著,外加上這工作性質,活了小三十年都愣是一次沒去過那邊,荒僻程度可想而知。

大晚上人煙稀薄,但前一天下了好大一場濃雪,蔚池喬開着他那輛二手的破捷達,沒走出一半路程就給撂到半道上了。

他叼顆煙,下車緊了緊腰帶防止灌風,縮著脖子打開前車蓋,看了半天沒整明白愛車是哪個地方心氣兒不順了給他關鍵時刻掉鏈子玩。

實在沒辦法,挺大個個子,蜷腿猴在路邊,手凍得通紅給阮咸那個二貨打電話。

「喬二爺!你這麼快到了!你這是打的火箭嗎?」

「去你妹的!」蔚池喬讓話筒里的動靜給震得嗆了口冷風直咳嗽,「老子車拋錨了,在惠仁橋往北兩三公里這兒,你快看看局裏還誰正往這邊來,捎上我。」

「那你等著吧,親愛的婁瑞大哥哥正往那邊去呢,你別藏太深,在路邊揮着點小手絹......」

蔚池喬直接掛了電話,心煩的時候真是一句話都不想和那二傻子多說。

約摸著十幾分鐘,遠處有車燈亮起來,一路穩健的往這邊開,蔚池喬哈出一口白氣,兩個耳朵都凍硬了,跺着腳站起來,隔着挺遠就能看見婁胖子那張天庭飽滿堂堂正正的大方臉。

婁瑞緩下車速,手指在窗玻璃上叩了兩下。

蔚池喬拉開副駕駛的車門鑽了上去,「凍死我了,這破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回去就收拾它。」

婁瑞又高又壯又白還偏胖,或站或坐都跟堵牆似的,掛上擋繼續往前開,半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就你這性子,咋收拾?你捨得?不給你這小情人伺候的明明白白壽終正寢了不算完。」

「別扯淡!」蔚池喬兩隻手送到空調口吹暖氣,給刺的又痛又麻,頭也不抬的說,「情況掌握多少了?」

「老肥皂廠都改制多少年了,之前不是被南邊做生氣的人給買了嘛,也紅火幾年,不過後來那小老闆犯點事,跑了,新廠房都建了一半了,爛尾了,」婁瑞其實知道的也不詳細,「廠荒廢了,但那老職工宿舍還有人住。改制前是集體所有,改制完就便宜賣給職工了,但你說說,就那環境,幾十年的老房子,啥啥都老化,但凡有點章程的誰上那地方住去,所以住的人不多,基本都是短租客,人員結構複雜,流動性極大,據說一個月才一百五的租金,而且基本也不需要驗看證件。」

話說到這,倆人都嘆了口氣。

「那那間房子現在的住戶呢?」蔚池喬問。

婁瑞搖頭,「那房子最近空着。」

蔚池喬皺眉,「那誰負責放租啊?」

「不知道,還得到那再問。」婁瑞看了看手機導航,快到了。

「那屍體呢?死者身份核實了嗎?」蔚池喬問。

婁瑞臉上顯出無奈來,「這不是一發現屍體,大家就都往這兒奔了嘛,誰也不比誰知道的多,你問我也沒用啊,到現場才能知道。」

蔚池喬冷笑一聲,攏了攏領口,抱臂半眯着眼睛,半天沒再說話。

「對了,」婁瑞餘光瞄瞄他那副死魚樣子,笑了下,閑聊,「小易可能還是想走,我看他辭職信天天揣著呢。」

「嗯。」蔚池喬哼一聲。

婁瑞也不介意,又說:「上頭新給調過來的隊長到了,你之前一直在江南培訓不在局裏,還沒聽說吧,我還以為是哪路神仙被貶來咱們這兒歷劫呢,沒尋思是艾雲台那小子。」他等了半天沒等到回應,又強調一遍,「艾雲台,就那個艾雲台啊,你不記得了嗎?就當年......」

「到了!」蔚池喬一下坐直了身子,車沒停穩就跳了下去,站穩了身體舒展了一下筋骨,向派出所拉警戒線的民警亮出證件,貓腰從警示條下頭鑽了進去。

婁瑞停好車跳下來,也跟了上去。

發現屍體的房間在這幢老式筒子樓的二層,走廊盡頭的那間。

門外頭老遠哆哆嗦嗦鵪鶉似的站着兩個水暖維修工,正在做筆錄。

蔚池喬站在房門外往裏看了一眼,棗紅色的細條木地板油漆斑駁,燈光白得刺目泛青,傢具陳舊,不過倒也齊全。

內里結構一目了然,卧室門大敞着,地上還有之前暖氣爆裂炸出來的水跡。

婁瑞這時候也跟上來了,和蔚池喬對了個眼神,一起往卧室門口走。

目光剛剛掃過去,就看到卧室靠近暖氣的牆垛子被鑿開了一片牆皮,露出一個籃球大小的黑洞,裏頭端端一個長發的女性,面目扭曲,右手曲臂,食指直至前方,像是一個縱貫時空的無聲詰問。

兩人無聲的看了一會兒,表情都有些深沉。

這時一個同事帶着局裏的法醫過來了。

程法醫頭髮盤得利落,眼鏡片反光,指揮人先鑿牆把屍體挪出來,覷眼看了看,跟婁瑞說:「看這皮膚風乾的狀態,得有幾年了。」

婁瑞讓「風乾」這兩個字搞得胃裏難受,「有幾年了啊,那就是個老案子,估計得先從失蹤人口那邊篩了。」

有婁瑞盯着,蔚池喬先轉出來,在門口問做完筆錄的同事了解情況。

小同事往遠處給他指了指一個穿紅羽絨服的老太太,「喬哥,那就是往外放租的老太太,但不是房主。」

看蔚池喬不解,他趕忙解釋:「真正房主住這兒的沒幾個了,這地方還佔著,大多都是打了以後動遷的主意,所以有嫌麻煩的,就委託了這王老太太幫着往外放租,白話說,她就是個二房東。」

蔚池喬看他,「那也能找到委託人啊,問了沒有?」

「是這麼個情況,」同事舔舔乾裂的嘴唇,「這間房子的房主被兒子接出國去都十多年了,也沒回來過,這老太太干二房東心思活絡啊,看房子就這麼荒著,沒經人房主同意----主要她也聯繫不上,就自己偷偷換了鎖往外租。」

蔚池喬明白了,鳩佔鵲巢嘛,「那她這麼放租多久了?」

「一年,」同事比出一根手指頭,「去年年頭她孩子結婚辦席缺錢,她才開始這麼乾的。」

蔚池喬把他那根手指頭撅回去,「學點啥。」

同事聳了下肩膀,又去忙了。

剛按照程法醫的說法,這屍體外觀看着出事得有好幾年了,雖然確切的結果還得看屍檢,但以程法醫二十年的經驗推測,和最終結果應該出入也不會太大。

可這也對不上啊。

「怎麼着?」婁瑞出來點根煙,又遞給蔚池喬一根。

蔚池喬狠狠吸了一口,嘬得腮幫子凹陷,倒更突出了濃郁的眉眼,「看來沒啥捷徑,還得一點一點的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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