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法庭辯論

第二十七章: 法庭辯論

加里法官說他感謝沙歐醫生所做的工作,客氣地請她退下,然後命令《探索者》號總指揮朗姆博士對阿卡利利的智力狀況作證。待朗姆博士走上證人席時,大廳里掀起暴風雨般的掌聲,阿爾法人將他當成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英雄,是他親自駕馭《探索者》號,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帶領一批最傑出的科學家,以最小的犧牲代價,對宇宙深處類似阿爾法的星球進行了詳細的考察,工作中恪盡職守,忠誠勇敢,富於自我犧牲精神,為國家做出了劃時代的貢獻。

法官問:「朗姆博士,你是否在《探索者》號上親自批准了對阿卡利利實施教育的計劃,並看到了結果?」

朗姆博士說:「是的。」

法官說:「那麼,就請你向我們的人民談談阿卡利利的智力水平。我們都相信你的判斷」。

於是,朗姆博士就用他那充滿威嚴的低沉宏亮的聲音講起來。朗姆博士說,根據巴姆蒂蘿小姐轉達的阿卡利利的要求,由他和巴姆蒂蘿小姐共同制定了對阿卡利利的教學計劃。飛船上的主要科學家,除奧爾洛夫之外,都參加了這一計劃;計劃進展順利,結果顯著。他說,地球上的這種生靈有很高的智力,也有相當發達的科學技術,而阿卡利利則代表了這種水平。他邏輯思維、抽象思維的水平都很高,對一個高等生物社會各方面的知識都有了解,學習的能力極強。他認為,阿卡利利在自然科學基礎理論方面的知識很紮實,現在又用阿爾法的科技充實了自己,而且可和阿爾法星球上任何一方面的學者討論問題,有自己的獨到見解。朗姆博士還讚揚我有很強的運算能力。說到這裡,加里大法官就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他舉起一隻手示意朗姆博士暫停講話,然後問我:

「阿卡利利,你能不能現場表演一下你的運算技能呢?」

我回答說當然可以。法官轉身朝陪審員方向,說道:

「巴拉巴斯先生,我知道您是一位業餘數學家,那麼就由您給阿卡利利隨便出三道題吧。」

巴拉巴斯先生站起來。這是一個枯瘦如柴的學究式的人物,年齡雖只有三十來歲,卻早已禿了頂,只有四周的頭髮稀稀落落地披在肩上;他的臉,除了阿爾法人特有的大眼睛和大鼻子之外,瘦得幾乎再沒剩下什麼。從我的位置看過去,活像我們地球上的一隻禿鷹。巴拉巴斯先生仰起頭,將鷹喙般的鼻尖指向屋頂,彷彿是在思索;過了一會兒,他就操作座椅前面的鍵盤,於是,大屏幕上出現了三道用阿爾法文字和數字寫出的數學題。第一道是個微分方程式,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解算完畢;第二道是個一元六次方程,我花了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也給出了答案;最後一道是個超越方程,是類似我們地球上的三角函數和數字組成的一個混合式。我要求法官給我一台可與大屏幕顯示器聯接的計算機,法官立刻吩咐法警們替我拿來。由於我在特利芒地時,一有空就操作計算機,所以我不僅掌握了它的使用方法,而且也能熟練地編製程序。我編了一個簡單的程序,用阿爾法文字顯示在大屏幕上,然後我讓計算機運行,立刻,運算結果出來了。包括編程、輸入和運行,這題共花了我十分鐘的時間。加里法官問巴拉巴斯我算得對不對,巴拉巴斯咯咯地笑著,用沙啞的嗓音說:「對極了,對極了。」

我看出這是向阿爾法人展示我能力的極好機會,就想得寸進尺,給阿爾法人再露幾手。我聲明,在座的任何人都可以給我出一個十位以內數字的乘法題,我可以不用任何工具,在十秒鐘之內給出答案。因為我在前些年裡,在大學校園閑的無聊,出於消遣的目的,已把速算技術練得滾瓜爛熟。我的挑戰,讓大廳里頓時沸騰起來。不料這項活動未能進行,因為這時,加里大法官說道:

「不必了,阿卡利利。關於你智力問題的聽證,到此可告一段落。郎姆博士,你還有要講的話嗎?」

朗姆博士說沒有了。大法官就說:「謝謝你的發言。你可以退下了。」

他用三聲鈴響平息了大廳里亂鬨哄的局面,然後請特利芒地的警長作證,談一談對我的道德品質的印象。警長雖然在一般老百姓面前總表現得威風凜凜,但到了這一場合,卻顯得畏畏縮縮,局促不安,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警長說,這位來自地球的阿卡利利,為人善良,態度謙和,有很強的自我控制能力,性格直爽坦白,從不隱瞞自己的看法。他舉例說,我對他們阿爾法的自然環境和阿爾法人的某些習性很是厭惡,直接了當地提出批評。當阿卡利利的權益受到危害時,會極力抗爭,同時做得有禮有節。他還說,阿卡利利經常滿懷深情地思念他的星球、親戚和朋友,並多次表現出來。這說明阿卡利利熱愛故鄉,注重親情友情。他說他沒有發現阿卡利利有任何道德品質上的問題。他最後說,他不知道用什麼標準來評判這個外星生物,但作為一個警察,他可以肯定,阿卡利利比起許多阿爾法公民更容易相處,更可信賴。

我聽了這些證言十分高興,以為自由和人權垂手可得了。誰知大法官加里認真聽完警長的證詞,卻說:

「我們已經從生理、智力和道德三個方面,聽取了最權威的證詞。現在,我們還得聽一聽我們阿爾法著名的人類學家和宇宙生物學家,同時又是親自參加了地球考察全過程的宇航員奧爾洛夫教授的意見。是他首先論證了生物在宇宙中的廣泛存在,並推測地球有類似於阿爾法人的高等生物的存在。他對阿爾法人類的科學貢獻無以倫比。他對我們阿爾法人類本身的研究工作也有許多新的見解。」

他轉身對奧爾洛夫教授說:「請到證人席去吧!」

加里大法官對奧爾洛夫教授的褒揚之辭和明顯的信任與親切態度,讓我大吃一驚,心向下一沉。在這之前,聽證會進行得對我還算有利,我還沒來得及沾沾自喜,卻又不得不和這位剋星相對。他對包括我在內的地球人的蔑視和厭惡是眾所周知的。除巴姆蒂蘿小姐之外,《探索者》號上的真正學者之中,屬他最年輕。這傢伙不修邊幅,既愛開玩笑,又很固執,也是個嘻嘻哈哈,愛交朋友的人;同時,阿爾法人又相信,他是個鬼才,非常聰明。正因為如此,他非常引阿爾法人注意。這些,是我到了阿爾法星球上之後才聽人說起的。在宇宙飛船上,他很少在我的眼前露面,那時,我對他幾乎沒有什麼了解;現在,我知道,他是個真正讓我憂慮和頭痛的人物。我不知道他會用什麼論據來反對我,但我從在法庭上見他第一眼的時候起,就作好了思想準備;這個人雖然是個很難對付的傢伙,可我決不接受他的污辱,假使他要攻擊我們地球人這一物種,我必定要全力予以還擊。儘管如此,我的內心還是怯怯的;我默默地向上天祈禱,甚至向普蘭朵教授所說的瑪拉天神默默祈求,求他們給我智慧與力量,讓我度過這個難關。讀者們讀到這裡,肯定相信,奧爾洛夫的確是個可怕的對手,而人們很快也就會看到這一點。

奧爾洛夫得意地走上證人席,一面揮起雙臂,向公眾致意。他轉身三百六十度,朝八個不同的方向鞠躬,以表示他的謙恭。之後,他將他的發言稿放在桌面上,雙手撐住桌沿,聳起雙肩,做出一副我們地球上的偉大人物在做重要演講時常有的那種若有所思又瀟洒自如的姿態。

「尊敬的法官和陪審員大人,女士們,先生們,」奧爾洛夫說,「上面的幾位證人,對阿卡利利的生理、智力和道德水平所做的檢測和觀察,我似乎不應該有什麼異議,因為我向來尊重科學,尊重事實,尤其尊重我的宇航事業同行們的見解。但是我以為,我,作為一個人類學者和宇宙生物學家,對於我的專業領域內的東西,要觀察得更細緻,更透徹。在那個遙遠的星球上五年多的時間裡,當我的宇航同事們忙於他們各自份內的工作時,我則在我專業範圍內,對阿卡利利所代表的地球高級生靈的品質和性情進行了系統的觀察和研究。我的結論是,這種生靈尚處於野蠻愚昧的生番階段,與我們阿爾法人的文明相距太遠。以我們面前的這個阿卡利利為代表的這種地球生番……」

「我抗議!」我喊道。這廝連續兩次用臟骯下流的詞語誣衊我和我的地球同胞,不禁讓我怒火中燒,「奧爾洛夫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侮辱我們地球人!」

大廳里掀起一陣騷動。加里法官又按鈴示警。

「奧爾洛夫教授在法庭上作證,」大法官道,「有使用任何詞語闡述事實的權利……」

「那不是事實!」我再一次喊道。

「是不是事實,有哪些事實,我們都必須讓教授講完。」加里大法官裁定說,「抗議無效,請繼續發言。」

奧爾洛夫微微一笑,像我們地球上的時髦女郎那樣,優雅地甩了甩他那長長的頭髮,繼續說道:

「我們面前的這個阿卡利利剛才那一番拙劣表演,充分證明了一點,即地球上的這種生靈最不喜歡別人發表不同意見。在地球上,我看到,它們,無論是哪一個階層的阿卡利利,都只喜歡讚揚而憎惡批評。聽到讚揚的話喜笑顏開,聽到批評的話就怒氣衝天,恨不得把對方痛打一頓。非常可笑的是,在許多情況下,這種不同的意見,其實恰恰是對它們最寶貴的幫助。既便如此,它們也絕對不會寬容。譬如,一些人提出用君主立憲代替君主獨裁,其實只不過是想延長那個搖搖欲墜的王朝的統治壽命,卻遭到朝廷的迫害,不得不亡命天涯。地球上曾有一個阿卡利利,聲稱地球圍著太陽旋轉而不是當時人們認為的太陽圍繞地球旋轉,竟被當成異端活活燒死。有的阿卡利利僅僅因為不贊成某種學說,就遭到漫罵和攻擊。有些群落,僅僅因為它們想象中的上帝創造世界的方法不同,竟然進行曠日持久的戰爭,成百上千的個體在戰場上被殺,成千上萬的失敗者被處以死刑。我想,這一點,阿卡利利並不否認吧。」

我剛剛要說話,巴姆蒂蘿小姐用手按住我的肩膀,示意我保持冷靜,聽他說下去。奧爾洛夫看到我保持沉默,就接著說:

「這只是阿卡利利這種地球生靈性情的一面。這種地球生靈非常好鬥,而且手段極其野蠻殘忍。地球上,幾乎無時不刻,在這個或那個角落裡,進行著同類之間的殘殺。有時是為了爭奪一個海灣的船隻停泊權;有時是為了爭奪一片毫無利用價值的沙漠;有時又是為了爭奪一個部落內的領導權,實際上,在我們看來,不管誰上台,情形都是一樣的。它們往往僅僅因為對一些古訓的解釋不同,或只是生活習慣不同就大打出手。有一類阿卡利利,稱為騎士或武士。這些傢伙見面就打,其實他們之間的矛盾只需兩三句話就可以化解。地球上,阿卡利利們之間的戰爭特別慘烈。它們向對方的人群里傾瀉爆炸物、燃燒彈和致命的毒氣。一次戰爭中,往往會殺死成千上萬的個體,而致殘的,則要多出五倍到十倍。在地球上,有的群體,在它們供奉的信條中,竟明白無誤地寫著要消滅別的群落和它們的信仰。就在我們離開地球時,那裡就有好幾處地方,戰爭的硝煙正濃;另外幾處地方,雙方已是劍拔弩張,戰雲密布。我想請問參加過地球考察的宇航員,以及我們面前的這個阿卡利利,我說的是不是事實。」

奧爾洛夫傲慢地盯著我,似乎在等我的回答。巴姆蒂蘿小姐告訴我,不必理他,因為他有這樣一個特點:你越是和他爭辯,他越是來勁兒,要是你不去理他,他反倒自覺沒趣,鋒芒也會有所收斂了。不過,我得承認,我感到很羞愧,因為他剛才說的,全是事實,我沒有什麼可反駁的。

「不僅如此,」奧爾洛夫繼續說,「就是在阿卡利利們的個體之間,也是時時相鬥,而且報復心極強。它們會為了蠅頭小利而大打出手,彼此忌妒,惡意中傷。這種情況使得它們的群體內部,鬆散如沙。

「阿卡利利這種地球生靈,很不誠實;說謊是它們最重要的特徵之一。在某種利益的驅使下,它們可以撒出彌天大謊,指鹿為馬,可以把白色故意說成黑色,把發生的事情硬說成從未發生,甚至編造出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撒了謊后居然臉不紅心不跳;一批自稱醫生的阿卡利利堅持說它們可以用所謂的氣功,在相隔十來米遠的地方,不用見面也不用任何藥物或醫療器械,就能醫好病人的頑疾,讓一個全身癱瘓的老婦手舞足蹈,扔掉拐杖,跑回家去;還有一些自稱為技術專家和企業家的阿卡利利,聲稱它們推翻了適用於全宇宙的化學定律,用水當作燃料給機械提供動力;另外一些個體一口咬定說他們救助了一個牛頭馬面的外星人……我剛才舉的例子,都是在地球上被它們的新聞媒體廣為刊登,並迷惑了相當多的阿卡利利的。其它,諸如賣假藥、作偽證等等,更是它們的拿手好戲。就連它們的幼崽,也都普遍說謊造假,欺騙它們的老師和家長。在地球上,在我所見到的這種地球高等生靈中,簡直沒有一個不曾說過謊、造過假的。我曾懷疑它們是否個個都是天生的戲劇演員,將人生當成一齣戲來演。它們說謊成了習慣,有時你會很困惑,因為根本找不到任何說謊的理由。聽它們講話,必須要有準備濾去其中大量虛假的成分。後來我才知道,這種品行是它們天性中所固有的。在我發言之前,有證人說,不曾在我們面前這個阿卡利利身上發現此種品行。我很高興。但是,女士們、先生們,我們能否斷定它確實是出污泥而不染,還是骨子裡從未植入這種劣根基因呢?或是我們對它觀察的時間不夠長,還不曾遇到過它暴露本性的機會呢?」

奧爾洛夫說到這裡,就暫時停住。大廳里鴉雀無聲,死一般的沉寂。人們都在注意聽。我抬起頭,向四周巡視,希望能在某些人臉上找出反對或不以為然的神態,但遺憾的是沒有。可以坦白地說,我撒過謊,也造過假,而且還不止一次。小的時候我就爬到別人家的樹上偷過棗,讓人家捉住后,卻一口咬定我上樹只是為了撒尿。長大后,撒謊的次數就更多了,雖然事情都不大,影響面也只限於我和少數幾個人之間。至於我的同胞是不是人人都撒謊,我不敢說,但奧爾洛夫舉的那幾個例子,卻是真的。儘管如此,我還是不服氣,難道阿爾法人就純潔誠實,從不說謊騙人?我想起我們地球上一位哲人曾說過,撒謊造假是人生鬥爭中不可或缺的武器,在大多數情況下,算不上什麼罪過;雖說地球上公認的道德標準也是不準人撒謊造假的,但又有多少人真的這樣做了呢?在許多情況下,不撒謊就過不了關。難道阿爾法人不是這樣么?以我地球人的頭腦,我實在想不明白。如果阿爾法人確實個個誠實無欺,我自然不能再說什麼;但航天部官員哄騙我答應與他們合作讓阿爾法人參觀,後來又拒絕按協議規定,分給我應得的款項,這算不算是欺騙呢?我把這種想法低聲告訴巴姆蒂蘿小姐,問我是否可以反唇相譏。

「不要,」巴姆蒂蘿小姐說,「千萬不可以攻擊阿爾法人。儘管他們也有人性弱點,你卻沒有必要激怒阿爾法公民。別說話,注意聽他講,只有純粹涉及你個人的時候才可以反駁。」

我雖然氣得渾身發抖,但在巴姆蒂蘿小姐的勸慰之下,還是保持了君子風度,耐著性子繼續聽他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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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法星球大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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