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重見巴姆蒂蘿

第十八章: 重見巴姆蒂蘿

雨比預報的時間來得要早得多。新聞播放過後不久,我就聽到隆隆的沉悶雷聲,看見可怕的閃電在空中飛舞。接著,窗外傳來噼噼啪啪的響聲。這使我很高興。因為到達阿爾法星球這麼久,還不曾見過下雨呢,不知道那會是怎樣的一種景象。我衝出房門,把手臂張開,抬起頭來,打算浪漫地感受一下在阿爾法星球上淋雨的滋味,但第一滴打在我臉上的雨珠卻險些要了我的命。這哪裡是我期待的雨滴呀,實際是一塊很大的泥巴!它正好擊中我的鼻子,堵住我的鼻孔,我一緊張,竟將爛泥吸進氣管,就劇烈地咳嗽起來。頭一陣發昏,跌倒在地。與此同時,密集的泥塊打在我身上,不一會兒,我全身都泡在泥水當中了。我好不容易才舒過一口氣,從臉上抹下一把泥漿,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逃回房內。對著鏡子一看:天哪,我簡直成了一隻剛剛從沼澤地里挖出來的泥鰍。

這真是難以預料的事。誰能想象得到,阿爾法的雨竟是泥雨呢?我一邊咒罵阿爾法這該死的天氣,一邊脫下衣服。因為泥漿一直浸透內衣,所以我只好脫個精光,打開門把衣服全都扔到房外。

我跑進洗澡間,把水流放得大大的,足足沖洗了半個來鐘頭,才把一身黃泥洗乾淨,又費了不少勁把鼻子和嗓子里的爛泥全清理出來。然後披上睡袍,走進卧室。這時我發現有一隻大鳥站在門外。

「誰?」我吃驚地喊道。

「能聽出我的聲音么?」一個最熟悉的聲音。

「巴姆蒂蘿!」我驚喜地叫道,同時奔出門外。

「阿卡利利!」

我們熱烈地擁抱在一起。巴姆蒂蘿全身是泥,身上還挎著飛行器,我幫她卸下飛行器,脫掉外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又一次擁抱在一起了。我聞到她身上那種淡淡的香味兒,感覺到心臟歡快的跳動。

她突然把我推開,然後大笑起來。我從來沒見她這樣笑過。

「我把你弄髒了。」她說,「對不起,我來幫你洗乾淨,當然我自己也得洗個澡才行。」

這天晚上,我覺得自己的憂鬱一掃而光。我們手拉手肩並肩地坐在一起,談了很久很久。原來,昨天午前,巴姆蒂蘿就到了首都,見到了她的弟弟沙米爾醫生和沙歐醫生,當她聽說我得了抑鬱症,就急著要趕來,卻因為那場駭人的風暴給阻止住了。她會見了副部長和部長秘書,後者向她簡單介紹了阿卡利利的近況,還宣布了部里的一項決定:由巴姆蒂蘿繼續照料我在阿爾法星球上的生活,並對我開展進一步的觀察和研究。當然,那隻藏狗雪麗,也是她觀察和研究的對象。部里要求她每五天呈遞一份關於地球人阿卡利利的報告。這時的巴姆蒂蘿已經從喪失雙親的悲痛中解脫出來,可以重新投入工作了。她說,她的弟弟沙米爾堅持要她明天再來,但是她以為,這兩天的沙塵暴一定把我嚇壞了,說不定我已經受到了傷害,她必須立即飛往特利芒地;不料天卻下起雨來,在最初那一陣雷電過去之後,她就冒雨趕來了。

「謝謝你,親愛的巴姆蒂蘿。」我盯住她的眼睛,感激地說。

然後,我告訴她走後這一段時間裡發生的各種事情和我的感想。關於我接見公眾,巡迴演講和寫小冊子的事,她已經從傳媒上知道了。巴姆蒂蘿更關心的是我對這些事的看法。最後,我談到我和航天部簽訂的協議和他們蓄意違約的事,當她聽我說起航天部女秘書威脅我的那一番話,就特別留心起來。我剛一說完,巴姆蒂蘿就說:

「阿卡利利,這事必須訴諸法律才能解決。只有這樣,你,作為一個與我們同樣的人的身份才能被確認,同時得到那份本該屬於你的財產。」

「假使法律不承認我有公民權,法官又怎樣才能接我的案子呢?」我問道。

「是啊,這是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巴姆蒂蘿點點頭嚴肅地說;然後她沉默許久,似乎在苦苦思索。

「辦法,我來想。」她說,「我會幫助你的。」

後來,巴姆蒂蘿實在累極了,我就讓她睡在我的床上,給她換了乾淨的床單和被子。她呢,也不客氣。我替她閉了燈,關好門。這是第一次我伺候她。

我到會客室,用椅子拼成一張床鋪。我躺下來,但卻久久不能入睡。我聽到窗外泥雨的沙沙聲,看見泥漿從玻璃上流下,滿腦子裡卻都是巴姆蒂蘿小姐。

巴姆蒂蘿的到來,令我興奮不已,通宵未眠。天剛亮,我就爬起來,輕手輕腳地走進卧室,去看我的天神姑娘。巴姆蒂蘿還在熟睡,白色的被單襯托著她那濃密的黑色短髮和棕色臉龐。她眼瞼微合,彎彎的雙眉和長長的睫毛尤如畫上去的一般,眼角還掛著淚珠,我不知道她是否在夢中見到了她的父母或她那個負心的將軍。她的鼻子秀挺優美,嘴唇象玫瑰花瓣一樣鮮嫩潮潤。她的肩膀和半裸的胸部豐滿柔嫩,尤如玉石雕刻,雖然也是棕色,但色澤要淺得多。

她睡在那兒,就像嬰兒般的柔弱,又像一個待嫁的新娘般的嬌媚。七十五年光陰的流逝,在她身上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對於一般的阿爾法人來說,她是永生的仙女;對於我來說,她就是一個與希臘神話中的雅典娜、阿芙洛狄特或赫拉同樣的天神。

我的心頭升起一股愛的衝動,很想俯下身去吻她,但我剋制了自己,不忍心去打擾她。

我走出房外,天已放晴,天空還因為懸浮著大量的灰塵微粒而顯得灰濛濛的。太陽就像一個紅色的盤子,無精打彩地懸挂在天幕邊緣。風已經完全停了,但空氣還是很嗆人。

整個特利芒地在遭受了沙塵暴和泥雨的蹂躪之後變得一片狼藉。那些倒伏在地面上的樹木,都浸泡在爛泥之中,就像沼地里一隻只猙獰的鱷魚;那些還沒有倒下的,樹身和枝葉上都掛滿了泥漿。動物園內的建築物已面目全非,露天的動物模型變成一座座泥塑。我的房子完全讓稀泥給糊住,猶如剛剛從河底的淤泥中打撈上岸的一艘沉船。地面上的沙層,因為水份已經下滲,結了一層厚厚的泥繭,就像抹了一層泥灰。狗舍成了一個泥巴堆,雪麗蹲在一旁,正垂頭喪氣地梳理皮毛。警察和侍衛人員居住的那一排單層房舍,簡直就認不出來了:它後面的沙丘,本來已形成一個高過房頂的斜坡,現在又貼上一層泥巴,看上去很像是地球上一道排列著窯洞的黃土坡。如果不是我看到老警長和一個警察站在房頂上站崗,就不會認出那裡是什麼地方了。

警長見到我,就向我鞠躬請安。我招呼他們下來,他們就從後面的沙丘爬了過來,問我有什麼吩咐。我對他們說,在這樣的一場天災之後,不會有什麼人到特利芒地來的,因此用不著再站崗,不如陪我出去走走。老警長說那可不行,保衛特利芒地和阿卡利利的安全是他們的職責,一點也不能含糊。不過,由他本人陪我在附近走動一下,他還是很樂意的。

我們登上附近的一座小山,極目望去。整個大地一片死氣沉沉;山崖下面原先有一個美麗的水潭,被阿爾法人稱為「月亮湖」,曾是首都附近一處最吸引遊人的去處,也是特利芒地綠洲上最可愛的一處景點。現在,已經讓沙土埋掉了大半,只剩下了月牙般的一汪濁水。我向首都市區眺望,一時竟沒有看到它。原來,整個城市都塗上了一層泥漿,其顏色剛好與空氣的顏色相同,讓人很難分辨。在警長的指點下,我仔仔細細地看了好一會兒,才看清那些山峰或丘陵一般的灰色建築物的輪廓。

「昨天這場沙塵暴和泥雨,」我說,「一定給首都市民帶來很多麻煩。」

「啊,阿卡利利先生,這算不了什麼,實在算不了什麼,」老警長仍舊不以為然地說道,「我們阿爾法人已經習慣了。再說,這下清沙公司和清洗公司可有事幹了。他們會讓城市恢復原樣的。」

「清沙公司,清洗公司?居然還有這種行業!」

「是啊,那是兩個挺大的行業呢!也是我們星球上最大的產業,」老警長說,「它們就是靠沙塵暴和泥雨生存的。隨著這兩種自然現象發生得越來越頻繁,這兩個行業也越來越膨脹,現在,它們擁有的職工佔全國職工總數的十分之一,產值佔全國的八分之一。阿卡利利先生,您要知道,每年政府都要撥出巨款,清洗建築物、道路、綠地和公共設施。私人也得花錢顧他們把庭院和房子清洗乾淨。要是用的著的公路讓沙子給埋了,清沙公司就去把它們疏通,重新挖掘出來,那也是浩大的工程呢。」

「從首都到這裡的公路,還有咱們的房子,他們什麼時候來清理呢?」

「那就得看航天部肯不肯花這筆錢了,」警長說,「那是不小的一筆開支呢。阿卡利利先生。」

「警官先生,」我問,「要是他們願意的話,得花多少錢呢?」

「至少得兩百萬索斯比。」

「如果把特利芒地重新綠化起來呢?」

「那就得再加上兩百萬索斯比。」警長答道。

從小山上走下來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里。

巴姆蒂蘿已經起床,也梳理完畢。我問她睡得可好,她說,回到阿爾法后,她從來沒有哪一夜比昨夜睡得更安穩更香甜。我又問她做了什麼夢,她支吾著說睡覺總是會做夢的。

「巴姆蒂蘿,我看見你流淚了。」我說。

巴姆蒂蘿羞怯地笑了笑。「是的,阿卡利利,我夢見巴哈里了。」

「不要再想他啦,」我說,「把他從你的心頭永遠抹去吧。」

「你已經知道我們之間的事了?」

「你的弟弟,沙米爾醫生告訴我了。」

「唉、沙米爾!」巴姆蒂蘿嘆息道,「是的,阿卡利利,我非常想念巴哈里,特別是在現在,當我和他是同在一個星球上的時候。」

「可是他已經不再愛你,和別人結婚了呀,」我說,「對於這種不能遵守愛情誓約的人,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我不許你這樣說他,阿卡利利,他是無可指責的。」巴姆蒂蘿說,「可是我仍然非常憂傷。我的同齡人都老了,有許多人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我的許多朋友,在經過了二十多年的變遷后,對過去的情誼已經淡漠了;在阿爾法星球上,大多數人在心理和觀念上已和我們這些宇航員格格不入。我們愛別人和被別人所愛的條件都已經喪失了。」

「巴姆蒂蘿,」我不無酸楚地說,「你現在已經是一個宇宙人,不再隸屬於某一個特定的星球了,你和這些星球上的人類的差距是很難縮小的。但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願意永遠追隨你,愛你。他從剛見到你那一時刻到今天,一直被你的美貌、智慧和善良的心所吸引,每天都在想著你呢。」

「噢,阿卡利利,那會是誰呢?」

「那就是我呀!」我抓住她的手,放在我胸前。

巴姆蒂蘿獃獃地望著我,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充滿了溫柔與欣慰。她呼吸急促,面色發紅。她把我的手拉過來,貼在她的臉上。

「謝謝你,阿卡利利,我的地球朋友,」她說,「有了你的友誼,我的孤獨感就消除了許多。不過,你我之間還有許多障礙,我們的友誼還不能上升為愛情,也許有一天會的,但也許永遠不會。現在,還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目前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為你的權力而鬥爭。我一直在關注你的情況;你做得很好,你在阿爾法的表現證明你是個高尚的地球人,絕大多數的阿爾法人已相信你是和他們一樣的人類。但這還不夠,你必須要在法律上獲得承認。只有這樣,你才能在阿爾法自由地生活。」

「親愛的巴姆蒂蘿,我該怎麼辦呢?」

「我已經考慮過了。」她說,「我現在就去找我的叔叔阿達貝里安國王和加里大法官。解決你身份問題的契機就是你和航天部簽訂的那份協議,還有那份法律公證書。保管好那些文件,它們對你至關重要。」

隨後,巴姆蒂蘿向我道別,她張開雙臂,擁抱我一下,就將飛行器挎到背上,走出大門。她讓我離開她五米開外。我看到,飛行器尾部竄出一道白色的氣流,巴姆蒂蘿躍到空中,接著,那幅翅膀就扇動起來。她繞特利芒地飛行了一圈,高度只有五六十米,然後就向首都市區方向飛去。

我久久地站在門口,目送她消失在濃重的塵霧當中。

第二天,特利芒地來了一批科學家,對這裡的環境破壞情況進行實地考察。他們是乘一架扁盒狀的圓形飛行器到達的,這種飛行器直徑有十米,高約四米,在空中飛行時外壁不停地轉動,速度很快,也非常靈活,很像地球上的孩子們玩的那種飛盤。當今地球人往往管這一類飛行器叫做「飛碟」。其實,「飛碟」這個名字很貼切,我想我就用不著再為讀者把它的阿爾法名字翻譯成漢語了。

考察隊一行十五人,由一位年事已高,滿臉鬍子的阿爾法自然環境學教授帶領。教授名叫格里夫,據說是阿爾法最具權威的環境科學家,也是最愛發牢騷,發表不同意見,讓政府頭痛的一位老學究。他身高一米八左右,微微有些駝背,戴著一幅大眼鏡,身材消瘦乾癟,穿著綠色的粗布緊身服,衣服上到處都是口袋,塞著一卷卷的紙。他手下那些學者,有四五個看起來是中年人,其他全是年輕人。與他們的教授一樣,個個頭髮蓬亂,鬍子叭喳,大多數也戴著眼鏡。(說到眼鏡,我得告訴讀者,阿爾法的眼鏡也是高科技的產物,是用一種很輕的合成材料製成的,兩個鏡片的屈光度可以隨意加以調節。)他們面部肌肉僵硬,表情獃痴。而且不知道是學教授的樣子,還是本來就那樣,每個人都有點駝背,服裝打扮也一樣,只是衣服上的口袋數目少些,而且也沒裝什麼東西。我相信,他們這般模樣,肯定是因為終日讀書寫字,苦心思索的緣故,跟我們地球上的學者是一樣的。他們當中,沒有一個是挺著大肚子的,看來他們的收入不是很高,經濟上比較拮据,喝不起那種叫作「瓦恩皮爾」的昂貴飲料。

這些學者,首先來拜訪我。我請他們在會客室坐下。格里夫教授很客氣,他說,他代表考察隊成員向我表示慰問,又說,他們來考察,肯定對我多有打擾,請我務必多多原諒。我說,非常歡迎他們光臨,他們不僅不會給我增加什麼麻煩,反而會給我帶來許多快樂。然後我說,我衷心希望他們工作順利,研究的結果有利於改造阿爾法的環境和氣候。

然後,這些學者們就開始工作。他們用一種帶有刻度的金屬針去測量各處沙土和泥巴的厚度,用放大鏡和一種鋼尺來測量砂粒和黏土團兒的大小,用一種皮捲尺來測量倒伏的大樹的樹圍和折斷高度,又用鍬鏟挖開一些大樹下面的泥土,看看這些樹的主根的發育情況,用儀器測量了土壤的濕度,還取了土樣,放進他們的口袋裡。他們還架起另外兩種儀器,測量各個新形成的沙丘的位置、高度和寬度。學者們把數據填寫在他們帶來的幾幅地圖上;由於藉助了全球定位系統,所以填圖極其準確。坦率地說,他們乾的這些工作,並沒有什麼高超的技術,根本用不著開動腦筋,科技含量少得可憐。與阿爾法在能源、化學工業、信息和交通方面的高科技水平相比,這些工作內容和手段實在是太原始了,有的還不如我們地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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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法星球大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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