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後果

前因後果

天界諸神在太皓的統治之下過得並不順心。

素和青早就不理那班曾對她刀劍相向的舊友,也就與幾位神女交遊稍多一些,她大多時候在四界遊歷,與上一世的生活粗看之下也無甚區別。

只是從天上逃下來的神君越來越多,多到這漫漫的蜀山都快裝不下的地步。

饒是眾神目光灼灼,殷切期盼她回歸洪荒,素和青仍是一派我自巋然不動的模樣,照舊忙着那些她認為有必要去做的事。

人類連鐵都沒有冶鍊出來,地里的農活做得可真辛苦。

冥界的鬼魂整日吵來吵去的,該有個靠譜的去管管吧?

妖界的獸類你打我我打你的,沒個鎮場子的怎麼行呢?

修仙界中門派也就那麼一兩個,一心向道的修仙者還不夠多呀!

她要操心的事還真不少。

素和青就這樣在四界走走停停,留下一個又一個的傳說。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她的身邊都有一位容貌昳麗、氣質清冷的少年。那少年不怎麼愛說話的樣子,眼睛如淬冰雪一般駭人,但凡有人對他身前的女子心懷歹意,他便恨不得化身為劍殺將過去。

他的所有鋒利在目光觸及她之後就化作繞指柔,從尖細的指節、微微上揚的嘴角與發着紅熱的耳朵悄悄溜走。

傳說,有一位天神化身女子,行走於大地之上。她只帶一柄長劍,旁的一概沒有。

她叫什麼名字不重要,她長什麼樣子不重要。

她如長日般朗朗當空,她如皓月般普懷萬物。

「青青姊姊,你什麼時候再回來呀?」

素和青看着眼前剛洗凈了臉、露出一雙狡黠大眼的女孩兒,她想起了很多個名字,也想起了很多個故事。

這是一個在大洪水中被沖得七零八落的村莊,只剩幾個老婦與女娃活了下來。

「等你長到姊姊這麼大,姊姊就回來看你,好不好?」

那女孩聰明得很,一下就聽出來這不過是些客氣話,出於天性敏感而得出的悲觀結論,她有個一個不好的預感——青青姊姊不會再回來了。

於是,她抱住了姊姊。

許久沒有放開。

直到阿藍的表情變得古怪,那女孩兒才鬆開了小手,燦爛笑道:

「姊姊再見!」

素和青點頭示意阿藍隨她同去,哪想她剛轉過身,這些村民就不約而同地齊刷刷跪了下來。

「大慈大悲救苦救難——」

她們的嘴裏吐出大串大串的溢美之詞,聽得素和青的臉上都有些燒。

許是看出她的赧然,她們不再說長段唱詞,而是換了種方式,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素和青踩在雲上,不知一步踏出多少距離,方才那一幕仍在她腦海中不斷重放。

是的,她做這些事有很多理由。

並不是所有理由都是高尚的,並不是所有理由都是無私的。

千萬人呼喊她的名字。

千萬人傳頌她的故事。

比起一個男人,或幾個男人的寵愛,蓬勃的野心、無匹的聲望、千載的功績,這才是她更想要的東西。

然而,想要這些的從來不會只有她一個人。

「太皓,你來尋我何事?」

太皓早就不是當年那卑躬屈膝的小神,他在天界前呼後擁威風得很,再也沒人與他「你啊我啊」地說話。

誰見了他不尊稱一聲天帝陛下?

太皓心裏起了一股氣,可見了清主,他也只好將這口氣咽了回去。

「清主,您又下界做好事去了?您可真是勞心勞力,難怪凡人們這樣喜歡您。」

不是做好事,她是做她喜歡做的事。

不是勞心勞力,她是做事就要做到最好。

不是這樣喜歡她,是愛戴、尊敬、崇拜她。

這簡單的一句話也藏了這樣多的機鋒。

只可惜素和青是一個也沒聽出來,再說,就算是聽出來了,她也不留心的。

「若是無事,可否一讓?」

她做了個「請」的手勢,擺明了是不想和他多說些什麼。太皓知道他耍的心機手段清主看個分明,事實上他也從沒想過能瞞得過她的眼睛。

清主是世間絕頂聰慧的狠角色,能騙得過她才有鬼呢。

也就她身邊的那幾個蠢男人可以騙一騙……

因此,在諸神逼清主離開洪荒之後,太皓無日不活在她終有一日會回來報復的恐懼與擔憂之中。

一年過去了。

十年過去了。

三百年過去了。

清主再也沒有回來過。

太皓愈發慌了。

他不信怎麼會有神對天帝的位子沒有興趣?

看他一呼百應的樣子多威風,看他萬人之上的樣子多氣派。

可清主偏偏不在乎。

素和青越是這樣太皓越是害怕,他甚至還曾下凡一次,問她要不要與他同治天庭?

她的答案仍是拒絕。

太皓哽了一下,沒什麼表情回了天宮,回去之後砸了一地的花瓶。

誠然,若清主同意他的建議,太皓也不會開心到哪裏去。他只會假意迎清主回天,用權位、男色麻痹她的神經,最後找個機會把她殺了。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沒有欲|望意味着什麼呢?

意味着沒有弱點。

「你聽不到她說的話么?還不讓開!」

阿藍直覺到了太皓的來者不善,他不會那些花花腸子,只想將其一劍刺死了事。若不是清主告誡過他收收性子,他怕不是早就提起劍來朝太皓脖子抹去。

饒是阿藍收斂許多,他的劍氣仍是太強,一不小心就削去太皓半縷髮絲。堂堂天帝何時受過這樣的羞辱?就連素和青心中也難免一沉。

可太皓仍是笑盈盈的。

「本君這就走,這就走。清主,您練出來的這把劍還真是脾氣不小哇。今日在本君面前如此放肆也就罷了,畢竟本君與你我是洪荒中的舊相識,可碰到了其他神君,不知會不會像本君一樣不與他計較呢?」

太皓笑裏藏刀,繼續說道:

「依本君看,清主還是將這小劍靈看得緊些,下次衝撞了貴客,出什麼事可就不好說了。」

阿藍怒目而視,太皓大笑離開。

素和青沒有安撫阿藍的意思,她靜靜等了一會兒,直到阿藍不生氣了,她才漠然說道:

「下次不許這樣了。」

阿藍愣住,傻傻問道:

「你,是生我的氣了?」

他是一把劍,他什麼也不懂。

可這並不是肆意妄為的借口。

如果她想把阿藍教成獨當一面的人,如果她想要阿藍成長得更好一些,她會逐條分析他剛剛哪裏做得沒那麼好,她會告訴他下次遇到類似的情況該怎麼做。

但素和青她不會這麼做。

正如阿藍只是一把神劍,她也只是他的主人而已。

這樣的男人玩玩也就算了,幹嘛要為他耗費心神呢?

於是,素和青也笑了下,神情是前所未有地柔和。

「無事,我怎會同阿藍生氣?」

誰會為了一個漂亮的裝飾品而動氣?

這樣看來她說的倒也是出自真心。

阿藍覺得總有些彆扭,但他知道清主是不會騙他的。他大起膽子,抱着素和青的手臂搖啊搖,搖得她失笑連連。

素和青帶着阿藍回了蜀山,蜀山的遆掌門見她來了,恭恭敬敬地前來迎接。

「參見清主。」

她把阿藍順手推了過去,囑咐了不少事,臨了才說:

「阿藍,我有要事出門一趟,你且在蜀山小住。等我忙完,再來接你。」

「那、那要等多久呀?」

「不多久,不多久。」

遆掌門心如明鏡,一眼就看出清主是膩了這劍靈,她也不點破,笑眯眯地說:

「阿藍不必擔心,清主會回來的。」

那少年心有不舍,卻不敢表達出一絲不滿,痴痴望着那遠去的背影許久,直待暮色漸濃他才落寞地走回凌雲峰。

這裏,有她的味道。

自那日下山之後,素和青便極少與蜀山聯繫。

她於四界之中搜颳了不少能人異士,費盡了口舌讓她們為她所用。

「用」這個字未免偏頗。

因為她知道她們不僅是上下級的關係,她們是她以後的朋友、戰友與姊妹。

只是需要更多的時間。

只是需要更多的耐心。

又是許多年。

阿藍一遍一遍地問她怎麼還不回來,她的回答永遠是在忙。

她要忙好多事,件件與他無關。

遆掌門告訴他再等等,再等等她就會回來了。

阿藍信了。

直到有一次,他無意間聽蜀山的修者這樣說:

「清主她身邊的那少年長得可真俊啊。」

「哈哈,清主怎麼會喜歡丑東西呢?」

「誒,凌雲峰上那一位是?」

「被放棄的小可憐罷了。沒什麼見識,人也天真得要命,真不知道是什麼身份,清主竟還允他住那凌雲峰?」

「可不是嘛!凌雲峰可是在整個蜀山靈氣最重的山脈上……」

阿藍沒有哭,他沉默地走了。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等到素和青再度歸來,她看到的是阿藍的屍體。

那把青色的劍插在他的心口,他死的時候也是在笑。

「清主,我也不知阿藍出了何事。」

經過驗傷,遆掌門發現阿藍是自刎而亡。

門中弟子紛紛猜測阿藍是受了情傷,這才起了死志。

素和青沒有說什麼,她輕掰開了阿藍的手,他的手心裏是用血寫的兩行字:

我愛阿清。

我要阿清活下去。

這是一句多麼熟悉的話。

電光石火之間,素和青想通了許多事。

原來是他,原來是太皓。

他用同樣的手段,殺死了同一個人。

兩次。

上一次,雲岫師尊在成親大典前一日自刎。

這一次,劍靈阿藍在她回來之前拔劍自殺。

他總是傻乎乎地、不惜一切地對她好,哪怕以生命為代價也不在乎。

只要有人跟他說,你死吧,你死了她才會活下去,你死了她才能過得好。

那麼,他就會乖乖上鈎。

況且,她已經不喜歡你了,她的身邊有了別人。

你死了乾淨,何嘗不是成全?

男人總是喜歡做些感動自己的事。

素和青嘆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收了屍。

「清主,天帝邀您上天界一敘。」

「哦?我還沒找他算賬,他倒是找起我了?」

遆掌門想要攔住她,可素和青還是說:

「那便與他一敘,又有何妨?」

素和青就這麼走了,幾百年後第一次重回故鄉。

而這也是遆掌門記憶中最後一次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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