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蟬吟老人

第十九章 蟬吟老人

漸漸等到黃昏,陳青桐與丁晴便要去找完顏玉真,只是撇不下衣忠一人在此,凈衣派的弟子回來將「屍首」一埋,衣忠就白白死了。兩人一時不得主意,有些無措。

忽聽門外有人喝道:「是誰?膽敢到丐幫來偷窺!」有人冷冷哼道:「一個狗窩,用得着老爺偷窺?遇見我是你命不好,自去向閻王爺報到吧!」噗哧一聲悶響,似乎有人倒下。

陳青桐大驚,急忙推門觀看,只見廊上多出一具屍體,七竅流血,分明是被人以極強的內力震斃,環顧四周,卻再無人跡,不禁駭然,道:「瞬間取人性命,悄無聲息,這等武功,委實驚人。」丁晴眉頭舒展,計上心來,笑道:「他為非做歹,死了也是活該,正好助我等一臂之力。」與陳青桐將其拖入房中,見着屍體的四肢也已然折斷,竟與衣忠的傷處頗為近似,暗暗驚訝:「那下手之人莫非知道我們為難,於是送來一個假的,以為替代?」她的易容之術本就高強,隨便三兩下,即將屍身面目改得就與那衣忠有幾分相像,一番收拾,又把衣忠小心翼翼地移入另外一間房屋。

陳青桐低聲道:「晴兒,這裏如此大,我們到哪裏去找完顏小姐?」

丁晴不慌不忙,道:「你忘了吳千秋的金銀雙蛇么?」從袖中掏出細管,撥開塞子,放出一條小蛇,月色之下,金光閃閃。

陳青桐奇道:「昔日吳千秋與蔣禮用它來覓辛瑛,難不成還要用它尋找完顏小姐?」丁晴笑道:「蛇兒,他瞧你不起,不相信你的本領,可氣不可氣?你好好使一番追蹤的能耐給他看看,可別讓他對你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手指一松,那金色小蛇便往前院爬去。陳青桐好不詫異:「它聞着一丁點兒的氣味,就可以搜索來源,可是」丁晴輕輕扯他的袍袖,笑道:「你還發什麼呆?再要遲疑,就被它跑掉了。」

那金色小蛇說來也怪,它爬一段距離,便往黑暗隱晦之處藏去,似乎怕被人發覺,如此一來,休說凈衣派的弟子不能看見,就是丁晴二人稍有不慎,也難覓它的行蹤。丁晴卻不着急,作夜鳥啼鳴之音,就見小蛇爬出,昂首吐信,再往前面游去。

陳青桐看得羨慕不已,暗道:「晴兒整日與我在一處,不曾看見她訓練此蛇,如何多日下來,它便如有了靈性一般?」驀然一念:「是了,她與我分房而睡,必定是夜晚抽空調教的。」二人輕手輕腳來到一間屋外,金色小蛇盤旋不前。丁晴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將管口對準於它,那小蛇倒也乖巧,自己鑽了進去。

陳青桐伏下腰身,聽得裏面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道:「老頭,你既將我的繩索解開,為何又封住我的穴道?」正是完顏玉真的聲音。便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你手腳一松,立刻就要逃走,我不擅長綁縛,自然點你的穴道了。」完顏玉真哼道:「你放我下來,又不肯放我走,是何居心?」

那老者道:「你長得雖還算漂亮,但印堂發紫,眉毛鬆散,又生就一雙殺氣騰騰的桃花眼,我年少輕狂之時尚不會好色起意,更何況如今七老八十了,能對你有何居心?只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費了好大的氣力,豈能這般就放你出去?」

完顏玉真道:「你說自己費了許多的氣力,卻是微功邀賞,年紀偌大了,也不知羞么?此刻天色已晚,那幫乞丐好吃懶做,雖然放哨盯守,也不改無賴秉性,早在一旁打盹睡眠,換作是誰,小心一些,皆可輕易進來。」老者冷笑道:「凈衣派的弟子算不得什麼,黃冷池詭計多端,這般大事,怎會疏忽大意?先前站在這門口的叫花子都是他舵中六袋弟子,精明之極,誰能隨便混入?還有那葫蘆與釣竿兩個老匹夫,武功高強,雖然尚不是我的敵手,但也頗難應付。」

完顏玉真聞言,不覺愕然,好半日方才回過神來,顫聲道:「什麼葫蘆與釣竿?是宗王府中的『竹蘆雙怪』嗎?捉我的人是完顏烏蒙?」眉頭微蹙,搖頭道:「不對,你說黃冷池是丐幫凈衣派的長老?丐幫素來與朝廷作對,又怎會與宗王府勾結?」

老者嘆道:「丫頭,想必你也曾聽得你爹爹說過,那大宋朝廷多少重臣大員暗中都與我邦朝廷有書信往來?他們飽讀聖賢之書,深諳禮儀道德,吃的是朝廷俸祿,尚且不顧廉恥,出賣家國,凈衣派中出幾個叛徒與金人勾結,有什麼好奇怪的?」

完顏玉真道:「不錯,他們分明是丐幫弟子,卻穿着乾淨爽朗的衣服,可見皆是貪財求金、利欲熏心之輩。只要稍微給點骨頭,便是一條好狗。」老者道:「對了一半,錯了一半,他們瞞着韓老兒壞事做盡,自不缺金銀用度。老夫所見,一切根源,都在《八脈心法》之上。」

陳青桐聽老者與完顏玉真談話,似乎並無什麼惡意,心中稍安,卻看丁晴一手輕輕按住自己的肩膀,俯耳過來,低聲道:「這老頭要問她什麼事情?」陳青桐也是大為好奇。此時屋內幽幽一嘆,完顏玉真道:「你想要知耶律宗雷的武功底細,自己去問他好了,若問不出來,便與他好好地打上一架就是了。」老者搖頭道:「我上次與他切磋武功,已是十五年之前了,打了三天三夜,彼此又飢又渴,依舊難分勝負。此後我練功走火,被困在泰山石洞之中,再也未能與他謀面,若是徑去尋他,不知彼不知己,於我而言,大為不利,豈可為之?」陳青桐頓時凜然,心想:「他練功走火,被困在泰山石洞中?」

完顏玉真道:「耶律伯伯武功極高,你能和他打成平手,可見得你的武功也是很好的。耶律伯伯號稱北國第一高手,你從泰山而來,是否可算中原武林第一高手?」那老者昂然道:「若論天下豪傑,武功堪與我匹敵者,除了耶律宗雷,還有少林寺的圓禪方丈、圓覺大師、丐幫的韓老頭、紅日教教主四人,我們六個,被江湖中人尊為『武林六絕』。耶律宗雷乃是北國第一高手,但論武功天下第一,卻未必是他。至於其他各大門派的掌門和長老,目下為止,還沒一個放在我的眼下。」似乎略一思忖,又道:「不對,那華山掌門呂良宇曾學過殘本《八脈心法》上記載的武功,若不顧性命與我相搏,勉強也能鬥上三百餘招,哈哈,他拳腳武功與內力遠不及我,但華山劍法卻堪稱中原劍法大家,與我的『吟天劍法』正堪匹敵。」

完顏玉真道:「你這話大謬。我雖沒見過《八脈心法》的武功,但是也曾聽爹爹與耶律伯伯提及過,此心法乃以內功修練為主,哪裏有什麼劍法?那呂掌門與你爭鬥,也該神功相搏,又豈能憑劍法一分高下?」

老者道:「你這娃娃見識短淺之極。你要知《八脈心法》乃華山老祖陳摶親筆所著,留在華山的《八脈心法》雖只是斷簡殘篇,但神功威力無比,非等閑可視之,前幾代的華山掌門曾練過《八脈心法》殘篇記載的內功心法,武功因此一日千里,進境神速,令人不敢側目。不過可惜原本傳自華山的這本《八脈心法》流落江湖已久,尋找《八脈心法》者,非止華山一家,否則誰敢去華山派捋虎鬚?那不是找死么?可惜留在華山派的《八脈心法》只是殘篇,其上所記的武功雖然神妙無比,終究只是管中窺豹,只見皮毛,終究難以達之極致。」

那老者談得性起,驀然嘆道:「可惜未得琴音相伴。」完顏玉真聽他說得有趣,噗哧一笑,道:「你來救人,怎可在敵人的窩中聽詞誦歌?果真老糊塗了。」陳青桐在窗外點頭,暗道:「如此雅興從容雖叫人欽佩,但是完顏姑娘說得極有道理,此刻離開這凈衣派的大都分舵乃是首要事,待出去之後,哪裏不好聽曲彈琴?」正想間,忽聽屋內果真傳來琴聲,不覺愕然。

丁晴哭笑不得,低聲道:「他哪裏去找來了這把琴?」

只聽那老者唱道:「天馬來出月支窟,背為虎文龍翼骨。嘶青雲,振綠髮,蘭筋權奇走滅沒。騰崑崙,歷西極,四足無一蹶。雞鳴刷燕晡秣越,神行電邁躡恍惚。天馬呼,飛龍趨。目明長庚臆雙鳧,尾如流星首渴烏,口噴紅光汗溝硃,曾陪時龍躡天衢。羈金絡月照皇都,逸氣稜稜凌九區,白璧如山誰敢沽?回頭笑紫燕,但覺爾輩愚。天馬奔,戀君軒,駷躍驚矯浮雲翻。萬里足躑躅,遙瞻閶闔門。不逢寒風子,誰采逸景孫。白雲在青天,丘陵遠崔嵬。鹽車上峻坂,倒行逆施畏日晚。伯樂翦拂中道遺,少盡其力老棄之。願逢田子方,惻然為我思。雖有玉山禾,不能療苦飢。嚴霜五月凋桂枝,伏櫪銜冤摧兩眉。請君贖獻穆天子,猶堪弄影舞瑤池。」

陳青桐道:「這是《樂府詩集》之《天馬歌》,浩瀚雄偉,氣勢磅礴,不想卻被他配上了《蝶戀花》的旖旎婉轉之曲,剛柔並濟,恰到好處,妙哉,妙哉!」又道:「有歌必有辭,還有《天馬辭》一首。」張口誦道:「天馬初從渥水來,歌曾唱得濯龍媒。不知玉塞沙中路,苜蓿殘花幾處開。躞蹀宛駒齒未齊,摐金噴玉向風嘶。來時行盡金河道,獵獵輕風在碧蹄。」

丁晴嘆道:「書獃子,這一彈琴唱曲,夜間聽來格外分明,丐幫弟子與『竹蘆雙怪』就算是聾子,也能聽得一清二楚。」話音甫落,聽得裏面老者笑道:「不想外有風雅聽同好,何不進來一敘?」

陳青桐與丁晴不禁面面相覷。

便在此時,牆壁後面有人叫道:「是誰不肯睡覺,三更半夜,卻在聒噪?他老子的,你們不睡,還不讓被人睡覺么?」喝斥之聲紛起,道:「我幫中哪有人會彈琴唱曲?定是有人潛進來了。還不過去看看?」步聲凌亂,火把大亮,不少人已奔此處二來。二人無可奈何,料想此刻無處可逃,於是推門入戶,果見完顏玉真坐在椅上,一動不動。她旁邊一張桌子,上面擺着一張胡琴,一位老者十指按壓,彈撥輕靈,但見那老者面容清癯,雙眼有神,頭髮半黃半白,三分正氣,七分邪氣。此時琴音陡轉,陳青桐與丁晴相顧一視,道:「《高山流水》?」

那老者道:「你二人是誰,為何鬼鬼祟祟?」陳青桐一怔,心道:「你我都是偷偷潛入進來,如何反說我們鬼祟?」只聽完顏玉真道:「洪公子,你來救我了?」待見着丁晴的女兒家裝扮,既是失望,又是羞怒,道:「原來是你,唉,天下為何有面目如此相似的人?」言罷,只聽外面有人叫道:「怎麼他們幾個都死了,不好,有人劫牢!」頓時吵鬧起來,想是凈衣派的弟子已是全部包圍了過來。

老者道:「牆角有兩柄長劍,你們拿上。」丁晴手持一劍,但見劍身之上刻有梅花圖案,不覺一愕。那老者解開完顏玉真的穴道,道:「現在你要想逃,出門就是。」完顏玉真怒道:「老糊塗廢話!你把那些乞丐都引來了,我還怎麼逃?」

外面有人叫道:「裏面的人出來束手就擒!」老者冷笑道:「乞丐好能耐!你們兩個出去挫挫他們威風。」陳青桐道:「前輩叫我們迎敵?」老者道:「這丫頭武功太差,如花似玉的小丫頭出去被人打個鼻青臉腫,總歸不好看,當然要你們出去了。」見二人遲疑,陡然伸手抓出,其勢疾如閃電。陳青桐與丁晴大驚,橫劍格擋,孰料對方身手實在太快,竟然齊齊被他抓着衣領,喝道:「有我在此,怕什麼?出去即可!」陳青桐二人只覺得一股勁力若雄濤駭浪襲來,身不由主,從窗口飛了出去。他們雙足才踏地,凈衣派弟子一聲吶喊,紛紛撲了上來。

二人不及思忖,長劍橫點終戳,瞬間已有數人倒地。余者大駭,急忙後退,亂做一團道:「點子扎手,快請長老過來!」後面有人喝道:「沒用的蠢貨,都給我讓開!」一人分開人群,走了過來,那人正是黃冷池。他走近前來見着陳青桐,略一思忖,想起當日之事,喝道:「原來是你?當日阻我奪取完顏雍的武功秘籍,不想現在又跑來這裏搗亂!可是活得不耐煩了么?」陳青桐知他為人猥瑣下作,大大瞧他不起,冷笑道:「少爺就是專門來搗亂的,你待怎樣?只是你那話說得忒怪,我何曾阻攔你奪取秘籍?分明是你奈何不得夔門六怪,自己武功不濟,要怪誰來?」黃冷池冷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進來!」忽地一聲怪嘯,也不見他怎樣作勢,倏地飛身掠到,鐵棍一晃,向陳青桐當頭猛擊下來!

陳青桐早防着他突然發難,見他棍到,倏地橫里一躍,長劍上撩,黃冷池身法怪極,在方寸之地,竟能盤旋如意,陳青桐劍方刺出,手腕忽地一陣辣痛,已被黃冷池反手拂了一掌,寶劍幾乎脫手而飛。

原來陳青桐曾見過黃冷池的武功,知他形貌兇狠,卻是個繡花枕頭,但他一念輕敵,反被黃冷池一上來就佔了主動,當下鎮定心神,念頭一轉,使出了在泰山石洞中看到的七十八路怪異劍法,長劍一招「神龍入海」,疾刺而出。黃冷池忽地旋身,鐵棍向下一揮,解了他的殺着,左手運掌成風,向陳青桐面門拍到。陳青桐劍鋒斜划,強力還擊。黃冷池身形一矮,從陳青桐劍下鑽過,伸出三指,反扣陳青桐脈門。陳青桐驟遇怪招,雖有些慌亂,拆招解招卻是順水推舟般自然,當下沉腕一截,左掌上挑,連消帶打,右手長劍連掌帶劍,猛擊出去。黃冷池身形一晃,倒飛出去。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陳青桐已撒招換招,倏地騰空拔起,反撲黃冷池空門。這一撲猛如雄獅,捷若靈猿,兇猛凌厲,長劍之上,颯颯帶風,黃冷池剛想從頭換招,給他一陣強攻,迫得倒退幾步。陳青桐大喝一聲,劍法展開,倏進倏退,忽守忽攻,宛若行雲流水,揮灑自如,真箇是靜如山嶽,動若江河!黃冷池身子疾掠出去,長袍后擺已被陳青桐長劍劃過,裂開了三條裂縫!

陳青桐劍招跌宕詭譎,可謂瞬間三變,黃冷池全不及反應,莫說拆招破解,能僥倖保命,已算是邀天之倖,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幾個筋鬥倒翻出去,喝道:「這是泰山派的『削雲三式』,你是泰山弟子?你是泰山哪一位門下?泰山派與我丐幫素來交好,你怎麼竟敢和我凈衣派大都分舵作對?」手下卻絲毫也不敢放慢,長棍向上一挑,解了陳青桐一劍,猛攻上來。

陳青桐見他窮凶極惡,不敢鬆懈,閃身避開,道:「我不是泰山派的弟子,你認錯人了!」揮手六劍,變化萬端,劍勢連綿不絕,黃冷池但覺寒星萬點,宛若星河倒泄,劍風颯然,當頭下,不禁暗暗駭然,又是萬難抵擋,挺棍擋了幾招,手臂酸麻不堪,大怒道:「這分明是泰山『納雲六動』劍法,你還敢說不是泰山弟子?」心中無比驚懼道:「不想泰山派後起之秀竟然有如此的傑出人才!為何不曾聽得無嗔、無飆那幾個牛鼻子說過?!」神情凝肅,勉強應付,七八招之間,連連後退,左支右絀,漸漸招架不住。

黃冷池又驚又怒,陳青桐卻是心中暗笑,刷刷幾劍,以泰山劍法驟地連施殺手!

丁晴抽空見了,不禁心頭暗笑,手中長劍一緊,登時把幾名丐幫凈衣派弟子殺得狼狽不堪,四處奔逃。

黃冷池被陳青桐逼出一身臭汗,牙關緊咬,苦苦撐持,陳青桐深吸口氣,劍法更緊,但見滿天銀光四處飛舞,長劍緊緊貼著黃冷池的鐵棍,迫得他發不出招來。就在此時,聽得一聲慘叫,一名五袋弟子肩頭被丁晴刺了個窟窿,怪叫連聲,慌忙後退,又過片刻,另一人一聲悶哼,左臂被丁晴一劍刺穿,丁晴長劍一收,飛起一腳將他踢翻,其餘幾人嚇得心驚肉跳,暗道:「哪來的女煞星,如此打法,老子豈非要被她捅成馬蜂窩了?」慌忙後退,丁晴嬌叱一聲,哎呀一聲,夾雜着一聲「你奶奶個腿兒」的大罵,一人屁股中劍,嚇得屎尿齊流,沒命飛逃。陳青桐看得有趣,驀地大喝一聲「著!」黃冷池大腿中劍,趔趄后跌,噗通一聲仰面倒地,灰頭土臉,額頭也被磕得出血。

陳青桐哈哈大笑道:「這一招果然高明,有道是『仰天長嘆一壺酒,卧地貼臀滿屁香?』了不起,了不得!」忽聽得有人冷哼道:「好狂妄的娃娃,你叫什麼名字?」話音甫落,半空落下兩個人來,正是黑胎記花子與鷹鈎花子。

屋內老者嘿地一聲道:「『竹蘆雙怪』什麼時候改換門庭,成了丐幫弟子了?傳揚出去,『竹蘆雙怪』還用在江湖上混么?」二「丐」心頭一驚,嘿嘿冷笑,索性將身上襤褸衣裳扯去,雙手在臉上一抹,擦了易容膏,露出本來面目,果然便是喬裝改扮的「竹蘆雙怪」。

陳青桐昂首挺胸,道:「本公子,嗯,本少爺姓陳名青桐,汝等粗鄙野夫,又是何人?」丁晴噗哧一笑,學他口氣,道:「本姑娘,嗯,本姑奶奶姓丁芳名晴,汝等孤魂野鬼,怎樣稱呼?」

盧先生大怒,罵道:「小小年紀,竟敢無禮?」余先生道:「好小子,你活膩了!」釣竿呼嘯而至,疾點陳青桐「膻中穴」。

陳青桐見釣竿飛到,不敢大意,橫劍一封,只覺得手臂劇震,長劍嗡嗡作響,幾乎拿捏不住。他武功雖在圓覺大師之下,但遠在「夔門六怪」與丐幫諸長老之上,陳青桐與之對敵,尚有不及,但他學過泰山石洞中的神秘劍法之後,不但劍法,內家真力也大有進境,也不至百招之內落敗了。只聽余先生一聲怪嘯,身形晃動,一根釣竿,東飄西盪,瞬息之間已下了七八招辣招,陳青桐突然憑空掠起,長劍疾伸,向余先生當頭刺下!這一招迅猛異常,乃是泰山石洞中七十八路劍法中最厲害的殺着,余先生沒料到這年輕人劍法如此怪異高強,急閃相避,他人在半空,身形居然還能硬生生扭轉,有如飛鳥迴翔避了開去,釣竿嗚嗚怪響,急襲而至。陳青桐的長劍尚未撤回,急忙反劍一圈,余先生釣竿倏地搭上他的劍身,陳青桐猛地抽劍,身形竟給他扯得移動兩步,余先生手掌一晃,左手竟自抓到他面門,陳青桐陡然向後一縮,在這霎那間,飛身倒掠出去,與丁晴會合到了一處。他與丁晴貼背而立,微微氣喘,道:「晴兒,你沒事吧?」丁晴應道:「我沒事!還有一個老不死的拎着葫蘆發獃,只怕他這要瘋狗咬人了。」盧先生勃然大怒,鐵葫蘆驟然出手,只聽嗚嗚風響,鐵葫蘆已是當頭打下!這猛力一擊,乃是盧先生畢生功力之所聚,但見狂風驟起,山石紛飛,塵沙蔽空,厲害非凡。陳青桐與丁晴在兩人釣竿與葫蘆之間飄忽來去,宛若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舟,頓時被吹得搖搖晃晃站立不穩,陳青桐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但陳青桐和丁晴的劍法,也決不像余先生與盧先生所見是個繡花枕頭,兩人會合一處,雙劍威力頓時大增,但見劍光耀眼,宛若神龍飛天,余先生大驚之下閃身疾退,忽覺微風颯然,陳青桐驀地一劍,突然撲擊,余先生雙臂奮力一抖,釣竿把丁晴長劍彈開,丁晴長劍一指,已刺到余先生臂上,余先生肌肉一縮,長劍被他滑開,丁晴知他內外功夫已練到登峰造極,要刺也刺不入,暗運內力,奮力一絞,余先生狂叫一聲,皮破血流,跳了開去!盧先生鐵葫蘆飛出,猛襲到丁晴腦門,丁晴縮身一閃,肩頭劇痛,已被盧先生打了一掌,急急跳開。余先生左臂中劍,轉動稍為遲鈍,但仍是強攻猛撲,猛烈無儔!

竹蘆雙怪成名已久,盧先生鐵葫蘆既可遠擊,又可近攻,撲擊凌厲,余先生銅皮鐵骨,一根釣竿神出鬼沒,雙怪長短互補,殺法兇狠,陳青桐和丁晴竟自慢慢抵敵不住。陳青桐深吸口氣,長劍劍尖晃動不休,劍點四散,半空中宛若落下無數星斗,倏地向余先生罩下,余先生釣竿發出在外,不及收回,匆忙間釣竿倏地一橫,左掌平推,一掌應敵,但就在這霎那間,丁晴的長劍已唰唰唰連刺三劍,余先生騰挪閃避中手忙腳亂,只聽「卜」的一聲,左肩又中了一劍。余先生金星火爆,痛得哇哇大叫,陳青桐劍光閃閃,直指他周身要害,盧先生大喝一聲,鐵葫蘆凌空發出,撲地掠來,勁風撲面,觸肌生寒,倏地打到陳青桐前胸,丁晴長劍一指,急忙從后襲擊,盧先生旋步飛身,又再後退,待丁晴長劍與陳青桐並肩再上時,鐵葫蘆猛地收回再擊,只聽噹噹兩聲,陳青桐與丁晴手臂劇震,雙劍幾乎脫手而飛!

只聽屋內老者咳嗽一聲道:「原來我留在洞中的劍法都被你這小書生學來了?可惜你學到我的劍法,卻沒理會我的劍意!」

雙怪佔盡上風,釣竿與鐵葫蘆輪番猛攻,酣戰中余先生釣竿連揮,突地欺身進招,五指如鈎,疾抓丁晴脈門,陳青桐猛吸口氣,劍法倏地變得狠捷無倫,長劍上下左右,劍劍不離雙怪要害,這還是盧先生在後輔弼,余先生這才得以運起上乘硬功,身子驀地飛起半空,釣竿猛揮,直擊陳青桐頂門,陳青桐一個筋鬥倒翻下地,劍鋒一指,已自斜側直刺余先生咽喉要害,余先生低頭躬腰,已覺劍風颯然,沾裳連肉,余先生本能地身形一側,運氣縮肌,不意就在這霎那間,驀然反手一抓,丁晴縮手不及,潔白如玉的手腕頓時被抓了五道血痕!

盧先生見同伴得手,一聲怪嘯,鐵葫蘆迅如奔雷,迎頭砸下,這一掌用盡全身功力,要把陳青桐擊成肉泥!陳青桐不顧生死,劍掌齊飛,斜刺里衝出來救丁晴,三掌相交,聲如郁雷,砰地一聲,兩人都是搖搖晃晃!余先生大驚,丟開丁晴,逕自飛身猛撲,單掌橫切到他后心,要取陳青桐命!

丁晴左手脈門火辣辣麻癢作痛,料知所傷非輕,余先生又惡狠狠猛擊陳青桐,心頭火起,長劍披風,急擊余先生后心,余先生自恃銅皮鐵骨,不躲不閃,釣竿呼呼作響,只聽砰地一聲再次響起,丁晴欺身直進,一劍刺着他后心,拼力運劍一,饒是余先生外家硬功登峰造極,也自禁受不住,腳步猛地前沖,「哇」的一聲,吐了一大口鮮血,后心胸背兩根肋骨竟自斷了!陳青桐得此一緩,長劍指處,竟如天風海雨般直掃而來,余先生橫練硬功已破,不敢再以血肉之軀接他長劍,連連閃避,盧先生鐵葫蘆急收急放,盪開陳青桐的長劍,陳青桐只覺他鐵葫蘆上傳來的大力非比尋常,激戰中運足真力,呼呼反擊數劍,虎跳避開,盧先生鐵葫蘆一擊之下打中旁邊岩石,石屑紛飛中,陳青桐倏地冒險直進,一劍刺到盧先生前胸要害!盧先生萬料不到在這種危急重重之下陳青桐依然敢中宮直進,大驚之下雙掌一錯,要架開陳青桐長劍,驀地只覺左手小指一陣劇痛,一隻手指已隨陳青桐劍光繚繞,飛得無影無蹤!盧先生生平從未遇此大敗,狂怒之下雙掌疾拍,陳青桐早得了空隙,伸手一拉丁晴,雙雙逃開,一株大樹被盧先生掌力所及,被打得木屑紛飛、四分五裂!

屋內老者低聲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你劍意未達,竟然能傷得了竹蘆雙怪,也算能得我劍法精髓十之其一了!好小子,我教你個法兒,用第四十七招『天坤倒懸』再配上第六十一招『大漠風沙』,正反兩劍,奇正相生,可破他李元霸青桐錘法!」余先生聽得暗自詫異,心道:「他不曾親見,只是靠着耳朵辨風識音,就能聽出雙方交戰情形,這等修為,天下還有幾人?」不覺暗暗心寒!

盧先生手指劇痛,十指連心,疼得發抖,聽了這句話,也是脊背一寒,暗道:「這老不死的究竟是誰?為何知道我錘法的破綻?」手上的鐵葫蘆不禁放緩。只聽完顏玉真道:「你這老頭是不是鬥不過竹蘆雙怪,放着兩個打不過他們的人去打,自己假惺惺坐在幕後指揮,我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呢!」

丁晴與陳青桐趁機逃進屋內,大口喘息,丁晴見那老者依舊在窗前紋絲不動,眼睛一轉,笑道:「老前輩,少林寺圓覺大師大師您可認識?」老者淡淡地道:「自然認識。」丁晴嘻嘻一笑,道:「多日前,他在百花林中用了一百八十三招,方才打敗『竹蘆雙怪』,且折斷了其中一人的釣桿。您老人家武功看來也頗高,想必在兩百招之內,也能將這兩個魔頭擊敗了吧?」老者冷笑道:「小丫頭少用激將法。哼哼,不用兩百招,這兩個魔頭就要被我打得鬼哭狼嚎。你信不信?」那余先生與盧先生聽了心中一凜,心中起了幾分忌憚,暗道:「圓覺大師武功匪夷所思,這老者若能與圓覺大師匹敵,可萬萬大意不得。」只聽完顏玉真道:「吹牛皮,吹,繼續吹,吹死一個算一個!」

老者冷笑道:「就是吹了,那又怎樣?嘿嘿,不叫你們見見我的手段,諒你們也是不服氣的了!」縱身便從窗戶躍出。

盧先生見他身法奇快,心頭又是一凜,忍痛抱拳道:「不知閣下高姓大名?」老者搖頭道:「這世上有許多人問我姓名,除了韓青鏑、圓禪、圓覺大師寥寥數人,余者莫不被我打得抱頭鼠躥,若是不識好歹的,終究喪命在我掌下。」盧先生臉色一變,道:「莫非閣下是?」老者眼神森然,道:「是什麼?」

盧先生倒吸一口冷氣,連忙道:「沒甚麼,只是不知如何稱呼閣下?」

老者冷冷地道:「你若要恭敬,便叫我第一老翁罷了。」

完顏玉真道:「這名字雖然狂妄,但可惜忒有些土氣。」

第一老翁眉頭微蹙,頷首道:「你這臭丫頭說得也是。罷了,不叫第一老翁,卻叫什麼才好?」他一眼望見陳青桐,嘿嘿一笑,道:「臭小子看來也讀過幾年的書,便替我拿個主意如何?」陳青桐略一思忖,道:「老前輩看『朔野老人』怎樣?」第一老翁搖頭道:「這是從李昌符的《書邊事》而來么?」陳青桐點頭道:「不錯。『朔野煙塵起,天軍又舉戈。陰風向晚急,殺氣入秋多。樹盡禽棲草,冰堅路在河。汾陽無繼者,羌虜肯先和。』此名因此而來。」

第一老翁搖頭道:「不好,不好,蕭殺之氣太濃,我不喜歡。還是喚做蟬吟老人吧?此名亦出自他的《與友人會》:『蟬吟槐蕊落,的的是愁端。病覺離家遠,貧知處事難。真交無所隱,深語有餘歡。未必聞歌吹,羈心得暫寬。』我此行出山,正要與舊友故敵相聚。」陳青桐面上一紅,暗道:「你既有了主意,何必要聽我的建議?這蟬吟二字,似秋意飄緲,不也有蕭殺之息么?」

余先生性情暴躁,冷笑道:「姓名乃是大事,怎可兒戲?什麼蟬吟,不就是知了在叫喚么?」他此言一出,盧先生暗呼不妙!

但見蟬吟老人身形一晃,將陳青桐手中的長劍奪在手中,哈哈大笑,道:「知了叫喚,那又算得了什麼?聽你慘叫,那才大快人心!」長劍劍緩緩在竹蘆雙怪面前劃了一道圓弧,余先生大怒喝道:「你搗什麼鬼?」話聲未停,蟬吟老人驀地手掌一翻,本來極其緩慢的劍招突然變得快如掣電,青光一閃,劍鋒已劃到雙怪面門!余先生大吃一驚,釣竿往上一點,蟬吟老人劍鋒疾地一轉,刺向他咽喉,余先生肩頭一縮,左掌一拿,想抓搶蟬吟老人的寶劍,豈料蟬吟老人的劍勢,似是刺她咽喉,待他閃時,劍尖一送,卻突然自偏旁刺出,盧先生猝不及防,急忙飛身一躍,只覺寒風颯然,自腳邊掠過,刷刷幾劍,劍勢如虹,似實似虛,在每一招之中,都暗藏變化,竹蘆雙怪從未見過這種詭異之極的劍法,三招之內,登時給迫得連連後退!

盧先生鐵葫蘆上下翻飛,近守遠攻,配着左掌掌力,呼呼風響。但見一團白光碟空飛舞,蟬吟老人一口長劍宛若化成了幾十口,劍影如山裏那團白光如練,宛如毒龍搶珠,既擊余先生的釣竿,也解盧先生的鐵葫蘆;再過片刻,劍光漸漸凝成一片,將雙怪牢牢裹着,陳青桐看得目眩神搖,喃喃地道:「這劍法我都學過,但若讓我使到這個地步,我可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做得到!」

蟬吟老人成竹在胸,但竹蘆雙怪雖處下風,卻也傲然不懼。每到絕險,都能舉重若輕,在間不容髮之際忽然避過!蟬吟老人一聲長嘯,一口寶劍越裹越緊,忽然長劍一伸,在盧先生鐵葫蘆上一點,便藉著這一點之力,身子騰空飛起,半空挽了個劍花,猛刺下來!他知竹蘆雙怪內功厲害,把一手快劍施展開來,登時將竹蘆雙怪逼得喘不過氣來。

三人連鬥了八十多招,蟬吟老人長劍嗡嗡嘯響,余先生的釣竿固然厲害之極,但釣竿只一稍近他長劍劍身,忽覺如有一股粘力把自己的釣竿吸著一般,自己反擊之力越大,蟬吟老人劍上發出的吸力也越大,這一來余先生奇詭絕倫的釣竿無法全力施展,而且蟬吟老人的劍勢雖似緩慢,實際每一劍都指著自己的穴道要害,只要自己稍微疏忽,對方就立刻可以乘隙而人,所以余先生只能奮力拆招,連逃走也不可能。因為只要自己一撒,身形稍退,防守就會露出弱點,要害穴道,就全在敵人攻擊之下了!

盧先生看出情形不對,忽地手起一鐵葫蘆當頭砸下,蟬吟老人劍尖旁指,門戶大開,盧先生看到對方露出破綻,心頭大喜,全身貫力,鐵葫蘆帶着郁雷一般的聲響猛擊過來,蟬吟老人突然橫劍一封,長劍與鐵葫蘆相撞,火星四濺,盧先生給震得倒退三步,蟬吟老人卻是巋然不動,宛若海中礁石,任你多大風浪,也難以撼動半分!

原來蟬吟老人的功力確要比竹蘆雙怪要高出許多,他那一招誘敵之計,卻是以長劍在試探竹蘆雙怪到底還剩下多少內力,要知竹蘆雙怪先與陳青桐和丁晴惡鬥一場,雖然余勢未衰,但明顯已露出了後繼無力的先兆,蟬吟老人何等功力?長劍一探一擊,和盧先生拼了一招,對方的底細,就已瞭然於胸,只聽蟬吟老人一聲長笑,腳步一點,身形飛起,連人帶劍,猛地凌空下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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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燈仗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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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蟬吟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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