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國士之殤

第一章 國士之殤

岳武穆詞曰: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恐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士飢餐胡虜肉,笑啖渴飲匈奴血。待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此詞乃南宋抗金名將岳飛登武昌黃鶴樓有感所作。這首詞作後來傳唱世間,直至今世,此詞之作,乃為北宋末年著名的「靖康之亂」而來。公元一一二五年八月,金太祖阿骨打因與北宋海上之盟事敗,遣名將完顏宗望、完顏宗翰南下揮師攻宋。十月,東路完顏宗望率軍自平州(今河北秦皇島市盧龍縣)攻燕山(今北京西南)。宋易州守將韓民毅投降變節,次年一月二日,於白河(今北京密雲縣白河峽谷)和古北口(今北京密雲縣古北口鎮)大敗宋軍,宋將郭藥師屈膝投降,宋北邊境洞開;金兵連戰皆捷,勢如破竹,半月之間,又破宋兵五千於真定,一月二十二日再克信德。

河北一境盡喪敵手,金國兵鋒距東京只十日路程,情勢緊迫。徽宗欲棄國南逃。給事中吳敏力諫,主張任用賢良,堅城固守,下旨天下勤王,遂薦太常少卿李綱為帥。李綱奏上「御戎」五策,奏曰「非傳位太子,不足以招徠天下豪傑」,請徽宗退位以「收將士之心」。徽宗任吳敏為門下侍郎,佐太子內鎮京師。眼見金兵勢大,徽宗驚慌之下,不得已下旨道:「皇太子可即帝位,予以教主道君退處龍德宮。」十二月,太子趙桓(欽宗)即位,改元靖康,徽宗稱「太上皇」。次年正月初三,徽宗、蔡京、童貫僅內侍數人,以「燒香」為名,匆匆逃出東京,跑到亳州,又從亳州逃到鎮江避禍。人們心中憤怒,太學生陳東上書,指蔡京、王黼、童貫、梁師成、李彥、朱勔為「六賊」,請決「六賊」死,以謝天下。開封府尹聶昌派武士斬王黼,李彥、梁師成賜死,蔡京、童貫流放。京師朝野,群情洶湧,欽宗迫於情勢,再令監察御史斬童貫。九月,朝官議論,說蔡攸等三賊亦罪不容誅,三賊再被斬。除滅民賊,京師振奮,各路勤王兵漸漸雲集,瀕於滅亡的北宋王朝終於又顯出了一線生機。

但此時朝中主戰派力弱,大臣李剛、禁軍大將宗澤等不受信用,欽宗遣使議和,金兵撤軍北歸。名將種師道氣恨而死,但吳敏、唐恪、耿南仲等主和,不但阻勤王之師渡河追擊金兵,且撤黃河之守,李綱外放河北河東宣撫使,無所作為,后被逐豫章(江西)。不久,金國果如大將種師道生前所料,再次兵分四路,揮軍南下,完顏宗翰從大同出發,破宋將張灝軍於文水,續克太原。東路完顏宗望擊敗宋兵於雄州、中山、新樂,取天威軍,克真定。金兵少作修整,即從太原向京師席捲而來,破威勝軍,克隆德,渡孟津。宋西京、永安軍、鄭州皆望風而降。東路完顏宗望自真定向汴京進攻,渡河攻臨河縣、大名縣、德清、開德府,克懷州,兵鋒直到汴京城下。

公元一一二七年一月九日,完顏宗望、完顏宗翰破汴京,擄二帝並嬪妃帝姬三千餘人北去,京師百姓,死者不計其數,國家府藏,為之一空。金太宗「下詔」廢宋欽宗、宋徽宗父子為庶人,七日,名臣李若水罵賊死節。四月,金兵撤軍,北宋東至柳子,西至西京,南至漢上,北至河朔,伏屍百里,死者如麻,被金人擄去的百姓男女不下十萬人,但金兵所到之處,生靈塗炭,赤地千里。史載「靖康之亂」中被擄北宋宗室三千多人,到燕京后只剩千幾百人,公主、皇后、貴妃等,為金人路途蹂躪而死者大半,連欽宗與徽宗的皇后也遭到猥褻調戲,欽宗皇后朱氏時年26歲,豐腴艷麗,被逼裸體為金人跳舞不堪受辱,跳河自盡。宋人吳激《人月圓》詞曰:「南朝多少傷心事,猶唱花。舊時王謝,堂前燕子,飛向誰家。恍然一夢,仙肌勝雪,宮髻堆鴉。江州司馬,青衫淚濕,同是天涯。」宋徽宗在五國城期間所作《在北題壁》:「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天無南雁飛」。孤獨、凄涼之感躍然紙上,說的便是「靖康之亂」北宋亡國后的悲慘遭遇。靖康之後,宋室南遷,皇九子趙構於金陵繼位,北宋即亡。

轉眼這一年已到了南宋紹興十六年。這一年離靖康國亂已過去很久,抗金名將岳飛為奸臣秦檜所讒,也已不幸在風波亭歸天。正在這一年秋冬之際,金國京師上京郊外三十里地的平盧鎮上,來了兩騎快馬。平盧乃是金國京畿外圍重鎮,乃金國沈王完顏宗弼(兀朮)該管轄地,往來盤查極嚴,鎮上往來金兵巡者絡繹不絕。兩人下馬進了一家客棧,那掌柜見兩人英氣勃勃,身穿寬衣,衣中鼓鼓囊囊,心中頓時有數,問道:「兩位是要打尖?要住店?請問尊姓大名?何方人氏?」其中一人貌甚粗豪,滿臉絡腮鬍,應道:「在下名叫阮傑,這位是我兄弟於揚。我們都是上京本地人,做替人保鏢為生。因南邊不安,保鏢生意不賺錢,這回去,貨物被南人搶走,本錢蝕光,沒奈何計,只得再回老家來,思量後計。因我們兩兄弟在京師的家中已然無人,此處離京師不過三十里路,眼見天色陰沉,將要下雪,前路不便,因此前來投宿。」說到這裏,從懷中取出五兩重一錠銀子並一張路條交給掌柜。那客棧之中,便有巡邏的金兵,過來查看兩人路條,點頭道:「沒錯,這是沈王千歲府中發出來的路條,既路條無誤,又是咱們京師人家,何必為難了他們?這趟巡完,俺們還不見得能趕回京師去呢。」掌柜賠笑道:「是,說的是。」那金兵將路條還給兩人,道:「既在此投宿,夜晚不得出門,違了沈王千歲的宵禁令,抓着了就是一刀砍了驢頭,到時冤也是沒處喊的,都聽明白了么?!」阮傑連忙抱拳道:「多謝大哥提點。」放手之機,輕輕就將一錠銀子塞在那金兵手中,那金兵點點頭道:「是個識相的。掌柜的,安排這兩個人住幾號房?」那掌柜的道:「二樓只剩南面地字型大小沒人住,那裏拐彎避風,房裏正好有兩張床鋪,上一位客人剛走不到半個時辰,屋裏燒得正暖,兩位意下如何?」

那於揚一直在旁緘口不言,聽了這話,點頭道:「最好僻靜。在下路上偶感風寒,正要僻靜之所歇息幾日。」那金兵道:「既是我邦下民,當不得外人姦細賊徒。小二,帶我們三個一道上去,老爺要檢查檢查,以免夾帶生人在內。」小二應聲,接了掌柜的門牌鑰匙,將三人領到二樓房間里來。

那金兵手按腰刀,四下查看,對小二道:「財神爺上門來了,還不去準備吃喝?」那阮傑見那金兵並無馬上就走的意思,一雙眼睛滴溜溜到處亂轉,心中會意,道:「這位大哥不如坐下同飲幾杯如何?便當祛寒。」那金兵摸著鬍鬚唔了一聲道:「果然是走南闖北見過風勢的人。」大剌剌坐了下來,那小二連忙告辭出門,去準備吃食熱水。

不片刻,那小二帶了人,端了幾樣菜式上來,卻是鹵烤羊腿,白切雞,芙蓉魚,花糕牛肉等幾樣下酒菜而已。並有一碗三鮮湯給三人潤喉。那金兵叱道:「下去,別在此地叨擾老子們吃酒。」那小二果然噤若寒蟬,連忙退下。

當下阮傑於揚兩人一左一右,各自坐下,舉杯道:「近鄉遇故,殊為欣喜。咱們兄弟雖然落魄,有大哥指點幫襯,他日定能東山再起。多謝,請喝一杯。」那金兵冷冷一笑,把酒喝了,道:「只怕南邊不易來罷?」阮傑年紀稍大,聽他語帶雙關,心中暗暗一驚,見那金兵臉帶冷笑,似是不懷好意,忙道:「言重。大哥為何這樣說?」那金兵冷冷地又笑一聲道:「你們倆的託詞,說給別人知道,別人不知的也就信了。若說給我聽時,卻是句句謊言,到處穿幫。你兩個一口南音,卻託言家在北邦,這種謊話,能瞞得過誰來?」於揚這一驚比阮傑還厲害,伸手一抓,抓着那金兵琵琶骨,低聲喝道:「你是誰?」

那金兵被他抓着,既不反抗,也不掙扎,冷笑道:「怎麼樣,露了馬腳,想要殺人滅口么?」阮傑到底年紀稍大,見地也多,見那金兵絲毫不動,心知有異,使個眼色,令於揚鬆手,拱手道:「你若知我們倆說的不是真話,又不肯大聲叫你同伴前來捉我,定無害於我。請問你到底是誰?」

那金兵輕輕一晃肩頭,道:「問我名姓,於事無補。我受人所託,勸你們兩位早早回頭,以免誤了卿卿性命。你既知我對你們倆無害,就該聽我這一句話去,在此住三兩天,不可出門,最多不過三天,便即著速南歸。」阮傑心中更是不疑,拱手道:「多謝提醒。兄台救命之恩,在下兄弟當銘記在心,不敢相忘。」那金兵道:「我知你們兩位疑心還在。我這裏有封書信,你兩個看了便知。」脫下牛皮腰帶,道:「借你腰間匕首一用。」阮傑心中更驚。他此時外袍未脫,那金兵已看出自己腰帶上帶着十二把匕首,又更知行藏已露,再要遮掩,未免不夠光明磊落,於是掀起外袍,取出一把匕首來,遞給那金兵。那金兵接了匕首在手,輕輕一拋,點頭道:「好一把浙東呂家的奪命連環匕。浙東呂家乃舊日武林中一大豪門,連環奪命匕傳子不傳女,傳女不傳媳,自呂東藩、呂東紀兩位老英雄于靖康年間隨宗澤起兵勤王,身赴國難與國同休,連環奪命匕多半在這世間已無別的傳人。以我所見,你大約就是呂東藩呂大俠唯一的兒子呂堂,是也不是?」也不管他如何回答,用匕首輕輕挑破腰帶內襯,取出一幅白綾,和匕首一道交到他手裏,道:「你兩個看了書信便知端的。」

阮傑(呂堂)接了匕首和白綾在手,輕輕展開,但見那白綾上寫着幾行字:「文昭(呂堂字)仁兄、履業(於揚,即楊鈺字)仁兄青鑒:長江分袂,三載於茲,每憶丰儀,時深渴想。當年弟病游江南,非吾兄慷慨解囊伸手,賤軀早填溝壑,棄之於野矣。每念熱腸俠骨,弟沒齒不敢輕忘。弟暫避風塵,閉門謝客,唯賤軀粗適,堪告故人耳。聞二兄不日將同至京師,欲代國刺金帝,並取沈王之首,弟以為切不可也!八脈心法,沈王新近已然大成,金帝身旁,國師普風旦夕不離,凡出入者,有三千鐵騎護衛;此二人者,乃我國絕頂高手之屬,弟苦修多年,未有足信能勝此二人者。我兄所想,弟心亦知,唯念二兄著速南歸,以期來日可也,萬勿輕身犯險,切記,切記!若二兄南歸,可來盤雲峰面晤,萬勿遷延。書不盡意,敬請鈞安並侯二兄前來草堂,弟青峰頓首。」

呂堂把信看完,暗吃一驚道:「原來是青峰兄的手書。那麼閣下就是他的族侄耶律宗雷了?」那金兵喝完了一杯酒,道:「賤名不足擾二君之耳。叔父學究天人,算無遺策,兩位的行蹤他早已知道。叔父既然知道兩位的來意,沈王宗弼(金兀朮)耳目遍及兩京(開封、上京),又焉能不知?可見此刻兩位周圍可謂危機重重。三日後叔父會在盤雲峰中恭候兩位大駕光臨,請兩位不可失信。書信帶到,在下告辭。」更不理會兩人,拱手抱拳,先出門去了。

兩人關了房門,心頭劇跳不止。呂堂眉頭緊皺,暗想這事頗為棘手,如今兩人身入金國重地兩千餘里,即便頃刻南歸,如何能到得盤雲峰去?要知沈王府中發出來的路票,只許北上,不得南下,盤雲峰乃在燕山之中,離鎮上有四百多里路,兩人縱算打消行刺金帝的心意,又如何去得到盤雲峰中?更重要的是,兩人從江南而來,一路隱秘行事,兩人乃江南義軍首領,一向行事謹慎周密之至,行蹤被人發現,為何自己反倒毫無察覺?但這寫信人乃是兩人多年前的故交耶律青峰,他既在金國重地,兩人北上金國,他又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猛可里想道:「耶律兄交遊滿天下,這些消息,自當來自丐幫無疑。否則他在盤雲山中閉門隱居,豈能知天下之事?

原來這兩位,呂堂乃是浙東豪族,乃梁山泊一百零八將中「小溫侯」呂方的後人,家傳溫侯戟,拳腳功夫,無不盛名當時,江南武林中素有盛名;那於揚,便是楊鈺的化名,來頭則更大,乃中興四將之一武昌公岳飛麾下名將楊再興的山後楊家掌門大弟子。兩人於岳武穆歸天時散財結客,在太湖中組織起一支義軍,專從水路打擊金國水軍,三兩年中,兩人贏得聲名無數。只是朝廷可惡,將這支訓練有素的太湖義軍當作眼中釘肉衝刺,竟買通內奸,四下合圍,將好好一支義軍,殺得煙消雲散。呂堂與楊鈺在部下拚死掩護下逃出重圍,心頭憤恨難平,忽道:「靖康之始,至今之亂,皆由金國皇帝而起。不若我們北上上京,刺殺金國皇帝,不但為二帝復仇,更為萬千北宋在靖康之亂中無辜喪命的黎民百姓除了一個元兇大惡,可不快哉?」當下兩人計議已定,當下義無反顧,收拾行裝,一路過河,投奔上京而來。剛才給他們送信的那人,乃是兩人的一位生死之交耶律青峰的族侄耶律宗雷。當下兩人密密議道:「耶律兄乃舊遼貴族,一個平民,卻有悲天憫人的大俠之風。這封書信,自是他的手筆,斷然不會有錯。當年你我不過舉手之勞,換得他以性命相交,倒也實在難得,只要不知耶律兄現在在哪裏?他要我們三天後到盤雲峰去見他,是什麼用意?」

楊鈺道:「耶律兄武功劍法,都堪稱江湖一人,他行事向來神秘,他的用意,我們也難猜透。他固然和我們生死相交,如今好心先來示警但我們千辛萬苦到此,又怎可半途而廢?就算拋此一腔熱血,也萬萬不可縮身。耶律兄的深情厚誼,我們只好等到來世再報了,只是白費了耶律兄這片好心。」呂堂道:「好,既然兄弟你願意捨身赴死,我怎肯苟且偷生?若我們的情報無誤,明日金國皇帝要出京狩獵,那時方是大好時機。我們等在白雲谷內,只侯金帝進谷,并力殺之,以全忠烈之心。你既與我同心同德,現在不走,那麼咱們哥倆兒一道把這事辦完了,未必就一定要死,到時再去見耶律兄也不算遲。」楊鈺點頭道:「正是。」兩人當下將飯菜吃完,呂堂將耶律青峰送來的白綾書信又看了一回,只恐泄密,連累耶律青峰反倒不好,於是將白綾團做一團,丟在火里燒得乾淨,兩人對坐片刻,長吁短嘆,默然無計,於是各自上床休息。當夜朔風大起,一場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夜未曾停息,天寒地凍,自不必細說。

第二日兩人起床,交割了飯錢房錢,兩匹駿馬都餵了草料,兩人自在客棧大堂吃了一飽,便即上馬,一路向白雲谷趕來。

兩人到了白雲谷中,尋個僻靜所在,將兩匹大馬都殺了,藏在山中叢林茂密之所,就在半山之上,選了個山窩,潛伏下來。

原來奉調駐守上京的,乃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四子完顏兀朮。完顏兀朮乃是金國第一名將,手使開山斧,曾引兵渡河,滅亡宋室,后以軍功擢沈王,領兵三十萬,駐守京師一線,大營就扎在白雲山下。白雲山上設有望台、烽台,完顏兀朮平日卻駐節京師之中。他出身行伍,轉戰南北,武功高強,驍勇善戰卻有足智多謀,但性情卻十分暴戾,治軍嚴厲,瞪眼殺人,凡是大小事案,遇到他手,想要逃脫,那是難上加難。呂堂與楊鈺兩人在山窩裏伏了大半個時辰,才聽得京師方向,號炮連天,白雲山乃是燕山支脈,山高路險,兩人在半山中一望,但見京師方向,馬蹄如雷,雪霧騰飛,無數金兵,如牆而至,但見軍中黃金傘蓋,時隱時現,行軍布伍,氣象森嚴。呂堂暗道:「難怪岳武穆在世時,稱兀朮乃生平第一勁敵,他治軍有方,不過伴駕出獵,軍容也是絲毫不亂。」楊鈺躺在山窩子裏,從腰間取出一塊厚厚的布巾,將一對短槍和一支鐵鐧擦得雪光鋥亮,寒氣逼人,道:「今日萬死,也叫這兩個元兇首惡低頭授首!」

呂堂道:「你楊家的飛天弩可遠及十丈,這回就只好請你先下手了。」楊鈺笑了一笑道:「我想先出手,你攔也攔不住我。」呂堂淡淡笑道:「我本就沒打算攔你。」楊鈺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頭,道:「這才是生死過命的好兄弟。」兩人說話之間,但見金兵頭隊已到山外,六百名重裝甲士刀槍雪亮,是為先鋒,縱馬馳進谷來。那白雲山谷從上下望,宛若一個葫蘆一般,六百人先後有序,進谷查看,領頭那人待部下全回,放起一個響箭,後面大隊緩緩馳進谷來。但見六百精甲之後,為首一將,紅袍鐵甲,頭戴皮帽,馬鞍橋上,橫擔開山大斧,那人身高九尺上下,其勢甚雄,兩人認得乃是金國名將金兀朮。但聽他隱約說話,傳令下去,在谷內安營紮寨。白雲谷深入百里,便是燕山腳下,山中草木蔥蘢,乃是最好的遊獵之所。呂堂低聲對楊鈺道:「你見谷口那道殘破的石樑么?」楊鈺望了一眼,道:「看見。如何?」

呂堂道:「那石樑日久風化,表面已然開裂,你帶着鐵鐧,若能將那石樑擊斷,碎石充塞谷口,金帝無路可退,咱們便有機會了。」楊鈺點頭道:「交給我了。我這把『棲霞劍』是師父傳給我的,乃是山後楊家的傳家寶劍。我因無家無口,這次出門,該帶的東西我都帶在身邊了。登山攀援,只怕有失,便是不好。」摘了寶劍遞給呂堂,呂堂接了劍,點頭道:「你只管去,小心從事,我聽你的信號。」

楊鈺應了一聲,帶了鐵鐧和雙槍,伏低身段,不片刻時,已偷偷溜到石樑附近,此時金兵前隊已進山谷,皇帝「鑾駕」也已落下,楊鈺心頭暗禱道:「上天有眼,叫我一次成功!」插了雙槍,掣出鐵鐧,摸上石樑,重重一鐧,猛擊下去。楊家鐵鐧,得自祖上楊六郎延昭親手所傳,再加精鍊,自成一派,上陣殺敵,一鐧斃命,厲害無比,兼之這條鐵鐧,重有四十三斤,這一鐧擊下,那石樑果然發出軋軋悶響,裂縫四處延伸開去。楊鈺大喜,接連三四鐧,直打得石樑上火星四濺,但那條懸空伸出的石樑,也終於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天崩地塌般直倒下谷來!

這條石樑有四人合抱粗細,山中歲月,風吹日晒,早風化得脆了。石樑一端,果真如呂堂所言,碎石如雨,大大小小的石頭頓時將谷內谷外隔絕開來。谷內眾兵,頓時大亂起來。但見兀朮橫斧勒馬,大聲喝道:「不可慌亂,護駕!」把眼一照,但見石樑斷裂所在,一條人影閃電般飛過,心頭冷笑道:「這點小伎倆,就敢出來現世!」撮唇一嘯,馬鞭鞭梢指處,皇帝周圍的大內衛士,如風般撲了上去!

楊鈺打斷石樑,手腕也震得酸麻,當下顧不得歇息,反手拔出雙槍,就向呂堂奔了過去。哪知他人在半途,只聽有人桀桀怪笑,一條人影從天而落,眼前驀然現出一人,那人手持長劍,鷹鼻深目,相貌猙獰,怪嘯一聲,喝道:「好大膽的南蠻,竟敢圖謀行刺聖上!」唰地一劍,當頭刺到!楊鈺大喝一聲,右足一掃,身形驟轉,左手槍疾刺那人「天池穴」。那人長劍一架,反手一掌,「當」地一聲,火花蓬飛,槍劍相交,兩人心頭都是一震!那人在險峻的山道上連退三步,竟然毫無懼色,劍法霍霍展開,和楊鈺一對鐵槍斗在一處。此時那人幾個同伴早已殺上山來,楊鈺舌綻春雷般大喝一聲,刷刷兩槍,將使劍的那人逼退兩步,反手槍向下一截,一名大內衛士大吼一聲,似斷線風箏般凌空飛墜下山。楊鈺手中槍一緊,連環幾槍,使劍那人把頭一低,楊鈺雙臂一展,倏地從他頭頂飛過,緊接着右手槍當空戳下,使劍那人長劍橫擋,竟給震退幾步。楊鈺騰地飛腿橫掃,兩名大內衛士慘叫聲中,跌下山去!

使劍那人勃然大怒,寶劍一指,一道寒光,飛到楊鈺背心身後,楊鈺不及轉身,左槍使招「蘇秦背劍」,乃是劍法化在槍法中的一招救命絕招,並不回頭,一槍反刺。那人左掌壓槍,倏一轉身,長劍嘩啷啷一甩,依然欺身直刺。當的一聲,槍劍相交,火星亂飛,楊鈺手起一槍,又將攔在身前的一名大內衛士刺穿,急奔之中身形驟停,翻身一個勾腿,踢到後面使劍的那人面龐,這一招卻是梁山泊好漢燕青的腿法。他腿法奇快,對手抽劍招架,勢已不及,楊鈺五指如鈎,驀地回身,一抓抓着他的肩頭往山下一甩,那人慘叫一聲,倒跌下來,腦漿四溢,楊鈺左槍一轉,向迎面而來的一名敵人胸前急點,右槍一招「橫架金梁」,急往上崩。那人手拿一支鐵鎚,也自力大,卻如何當得起楊鈺全力一擊?手腕酸麻,鐵鎚脫手飛出,直打下山來,砰地一聲,將山石打下一塊,楊鈺雙槍交於一手,右臂風行電掣般急發一掌,那人怪叫一聲,咕嚕嚕直滾下山去!他連斃四人,無暇思索,足下加力,向呂堂飛奔過來。兩人會合一處,闖下山去,呂堂一對方天戟旋風急掃,擋者辟易,楊鈺沖在呂堂身前,忽聽風聲颯然,突覺肩頭微麻,有如給螞蟻叮了幾口似的。心中一震,知是中了梅花針之類極細的歹毒暗器,一條左臂,登時轉動不靈,但他神力無雙,深吸口氣,反手一槍,將一人挑得高高飛起,雙槍「怪蟒翻身」,衝到「鑾駕」之前,并力疾刺!

忽聽鑾駕之內,有人哈哈怪笑,迎面一股勁風,直撲出來!楊鈺心頭吃這一驚,雙足在車駕上急點,倒翻出去,那人從鑾駕出來,卻是一個面色黧黑的僧人,手持一條黑黝黝的拐杖,只聽那僧人怪笑道:「沈王千歲神機妙算,料到你們會趁這個機會來刺殺聖上,不過就憑你們兩個,有多大把握可以從這裏活着走出去?快快放下兵器,跪地投降,沈王愛才,榮華富貴,當享用不盡!」後面金兀朮昂然道:「華勝上人,他們如果不聽勸告,那就請你將他們拿下,死的活的不論,本王重重有賞!」華勝、華寶兩人都是西域武林中著名的高手,受金帝特聘、擔任金國大內近衛的,楊鈺聽得兀朮叫那和尚的名字,才知眼前這瘦小枯乾的僧人居然就是金國第三高手之稱的華勝上人,功力之深,還在他的師兄華寶上人之上,心頭一涼,暗道:「耶律兄果然並無虛言,金帝出獵的消息是假的!我和呂大哥都太莽撞了!」不過這時候後悔,也已晚了,雙槍一併,怒道:「怕死我們也不來了!看槍!」一招「飛雲乍展」,疾撲上去,華勝上人沉肩縮肘,拐杖往後一搪,但見火星四散,兩膀酸麻!

楊鈺陡然一伏腰,似欲讓招,又一旋身,似欲出槍,華勝上人乃是老手,見他虛實莫測,不敢躁進,他旁邊兩名大內武士卻已並肩搶上。楊鈺雙槍槍頭寒光閃閃,華勝上人橫拐一磕,卻磕了空,哎喲連聲,兩名衛士已傷在楊鈺一對鐵槍之下。但見他渾身浴血,狀若天神,威風凜凜,華勝上人見如此聲勢,那還敢迫?只聽得頭頂上空怪聲大作,一看竟是呂堂雙戟凌空撲到,雙戟電射,鏗鏗怪響,兩名衛士竟給他雙戟大力撞開,寒光耀目,宛如灑下滿天星斗!其中一個衛士力氣稍大,竟硬接了呂堂一戟,楊鈺隨後跟上,一槍疾刺,那衛士這才大吼一聲,飛跌出去。兩人心頭暗暗吃驚,心道:「如果剩下的都是這樣的高手,我們今天要生離此地,那真是白日做夢了!」兩人背靠背,呂堂低聲道:「兄弟,我們中計了!」楊鈺點頭道:「不錯,我們是中計了。可惜我們兩個都沒聽從耶律先生的勸告!」呂堂道:「我還是不是你大哥?」

楊鈺道:「咱們倆意氣相交,只怕死不能同穴,生不能同生,你是我大哥,永遠都是,就算我死了,你也是我大哥!」呂堂深吸口氣道:「敵人太過強大,我們倆能走一個是一個,不可硬拼,要留一線香火給對方收拾骸骨!我既是你大哥,那就聽我的:趁我還沒受傷,你趕快走吧!」楊鈺喝道:「你雖是我大哥,怎可讓我死了也沒義氣?!」刷刷兩槍,將一名衛士刺殺,旋風般飛起兩腿,又將兩人踢得肋骨全斷,怒道:「我死得其所,生無掛礙!要走的是你,不是我!」只聽華勝上人哈哈怪笑道:「好一對有義氣的難兄難弟!你們今天誰也走不了了!」鐵拐一抖,拐頭嗚嗚作響,一杖當頭猛擊下來!

兩人同時飛身後退,只聽呂堂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涼悲愴之音,一對鐵戟閃閃發光,上崩下砸,里撩外滑,金國的大內高手雖非庸手,但與呂堂相比,卻還差得甚遠,只聽兩聲慘叫,兩名衛士又被他鐵戟砍倒在地!但見他雙眼流淚,大聲道:「好兄弟!我活了四十多年,你是我遇見的第一個好兄弟,不枉我傾心結交你一回!」雙戟一緊,左戟上擋,右戟一拉,喀嚓一聲,把一名衛士的右臂硬生生折斷,飛起一腳,將那人踢得遠遠飛開,撞倒了好幾人。楊鈺大叫道:「大哥痛快!」雙槍一遞,鋒利的槍尖刺入一人腦袋,并力一絞,那人還不及慘叫,一個腦袋已被硬生生分成兩半,漫天血雨,隨風飄揚!華勝上人勃然大怒,鐵拐向上一抽,順勢反展,疾如駭電,照楊鈺面門劈來,這一招用得迅疾險狠,好個楊鈺,避招不及,運足內力,反臂一振,竟硬接了華勝上人一拐,身軀也借這一震之力,倒翻出三丈開外!

華勝上人這一拐如擊鐵石,也是倒退數步,虎口酥麻,半晌不能回復,心頭氣血翻湧,喉頭一陣發甜,不覺微微膽寒。他不知楊鈺比他還傷得更重!楊鈺內功雖高,又是南宋名將楊再興的嫡派傳人,但在肩頭被喂毒梅花針所傷之後,又以血肉之軀接了這拐,五臟六腑均受震蕩,眼睛發黑,奇痛鑽心,自知性命難保,一對雙槍也漸漸遲滯。呂堂雙戟如風,又將幾名衛士斬於戟下,大叫道:「兄弟,快來呀!咱們併肩子闖出去!」楊鈺猛地吸口氣,左手一抬,三支弩閃電般發出,立刻將三名衛士射斃,可惜他的飛天弩是平日掛在手臂上應急所用,三支弩箭一射,再想傷人,也已騰不出手,當下把心一橫,背心猛,將呂堂撞得飛出重圍,喝道:「大哥快跑!不必等我!我今生無法和你繼續做兄弟,但願來生咱們還能遇見,再做好兄弟!」雙槍往上一挑,把兩名衛士的兵器擋開,左手一遞,將一名衛士刺個對穿,大吼道:「快跑快跑!不用再管我!」呂堂知他已是心懷死志,雙目含淚,猛地揮戟,鋒利的月牙小刃又將一名衛士斜肩帶背劈成兩片,驀地縱聲長嘯,飛身殺出,背後只有金兀朮帶着幾名衛士追來了。

楊鈺見呂堂已飛身脫險,精神大振,他自知性命難保,要仗着一口氣在,替大哥呂堂斷路,一名衛士趕上來,楊鈺雙目圓睜,大喝一聲,雙槍交於左手,反手一掌,迅如奔雷,那衛士見他威風若此,嚇得急忙倒退,已來不及,砰地一聲,右臂忽然短了一半,竟是被楊鈺這一掌把他手臂硬生生打進胸腔中去,暈倒地上。楊鈺凶神惡煞般手持雙槍攔在大路上,眾衛士不禁個個膽寒,其中一人道:「咱們還是不要惹他算了,反正他不死也是個殘廢,留在這裏困死,遲早是野獸的口中食。」楊鈺和呂堂這一氣猛殺,六百衛士除開有三四百人忙着去谷口搬開阻塞的石頭之外,其餘一百多人此刻也已傷亡過半,還能站着的,不過二三十人而已,如今又有一些人跟着兀朮追呂堂追進了谷中,剩下來好好的,包括華勝上人在內,不過五人。華勝上人雖然受了不輕的內傷,但一看之下,怒罵道:「你們這群飯桶膿包!跟我一起上,將這南蠻殺了!」拐杖一展,向前衝去。原來他見楊鈺滿身是血,雖然凜凜生威,但身法步法,顯然已不及先前靈活,起步落步之際,微見搖晃,說話聲音嘶啞,中氣不足,一般的衛士可能的確看不出來,華勝上人可是個武學大行家,見微知著,料到楊鈺己是強弩之未了。不過他性情暴躁,那幾名衛士乃是皇帝身邊撥出來參加這次行動的,給華勝上人連罵「膿包、飯桶」,心下十分不忿,更怕楊鈺殺手無情,腳下故意放緩,讓華勝上人獨自向前,其餘幾人,不過跟在兩旁側翼、虛張聲勢而已。

但見華勝上人身形飛起半空,鐵拐帶風,猛撲下來,楊鈺也是一聲大喝,雙槍硬接硬架,倏地首尾一接,兩條短槍接成一條長槍,疾步後退中忽然擰身向前反手一槍,使出了山後楊家著名的槍法殺手「回馬槍」,華勝上人萬萬沒料到他強弩之末,還能使出如此神妙的槍法,足尖剛剛沾地,退步不及,噗地一聲悶響,長槍從他前心刺入,后心透出,華勝上人大吼一聲,鐵拐猛擊下去,楊鈺一聲怪嘯,騰起一腿,將他踢飛三丈開外,但他的頭頂也終於躲不開華勝上人凝聚最後一點內力猛擊下來的這一拐,可惜一代英俠、名家子弟,就此命喪在異國的雪谷之中!

再說呂堂一路縱起輕功,往谷內飛馳,當不得兀朮拍馬橫斧,緊追不放。他正在拔步飛奔,遠遠聽得一聲怪嘯,那陣嘯聲,明明是兄弟楊鈺所發,心中頓時一酸道:「罷了!想不到我們兩個一起來,只能回去一個!既然如此,何不從二弟於地下,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兒!」跑到僻靜處,眼望四周,但見樹木蔥蘢,林中一片平地,深吸口氣,幾步奔過,倏地停步,雙戟交架,等著兀朮追上前來。

那兀朮藝高膽大,豈將他放在眼下?但忽見他回身停步,心中一愕,也即勒馬,呵呵笑道:「怎麼樣,你打算投降嗎?我敬你是條好漢,只要你肯放下兵器,投降於我,我定不害你,禮為上賓,如何?」呂堂怒目圓睜,呸了一聲,道:「大丈夫以身許國,有死而已,想要我屈膝投降,今生休想!少廢話,要殺便殺,老子皺一皺眉頭,不算好漢!」

兀朮倒是並不發火,呵呵一笑,離鞍下馬,將手中大斧交給隨從,沉聲道:「好,我從小最愛南邦文化,也最敬重有骨氣的漢子。你為國寇敵,堪稱國士,國士者,殺之不祥。我再給你個選擇,你若斗得過我,我必好好地放你回去,你兄弟的遺骸,我也一併交還;你若勝不得我,就只好怨自己本事不濟,死到黃泉,怨不得我心狠手辣,如何?」

呂堂嘿嘿冷笑道:「這還像話。好吧,我便與你放手一搏,至於你說話算不算話,那就不是我的問題了!」兀朮聽他言語輕視,心中微微惱怒,道:「本王縱橫天下,從來說話算話。既然你答應我的條件,那就放馬過來!」呂堂運氣三轉,倏地雙戟一擺,喝道:「看戟!」方天戟一先一后,猛地撲到。兀朮錚地一聲,拔出佩劍,噹噹兩聲,連攻兩劍。這幾下快得驚人,呂堂竟是生平未見,左手戟一揮,迎頭一點,碰在兀朮長劍之上,登時綻開數點火星,兀朮巋然不動,呂堂卻手臂隱隱發麻,他面色大變,飛身躍起,兀朮喝道:「哪裏走!」身形一弓,飛箭般疾射而至,佩劍「暴龍擾海」,旋風卷到,呂堂橫戟一封,只覺一股大力,猶如巨雷擊頂,兩臂骨節,喀喀作響,他功力本非尋常,吃這一擊,一對方天戟幾乎脫手飛去。這一對方天戟乃是他的祖上、梁山泊好漢小溫侯呂方生前所用之物,份量重極,鋼質精純,受兀朮一劍震蕩之力,竟是嗚嗚作響!只聽兀朮哈哈一笑,佩劍疾發,一招「霸王擲叉」,劍花如浪,飛灑下來,呂堂已知硬拼決不是他對手,當即施展獨門輕功飄身一閃,竟從兀朮劍光叢中鑽了出去,只覺背心一疼,已中了一劍。兀朮傷了他一劍,並不追趕,哈哈笑道:「以你的武功,能避我半招,也算不錯!」雙腳一點,身形飛起,宛若一片黑雲從呂堂頭頂飛過,驀然出手,劍光一閃,一招「飛雲暗度」,劍尖閃電般迎面刺來,同時左掌一掌擊下,呂堂雙戟一轉,正待刺出,突覺手腕一痛,似給燒紅的烙鐵烙了一般,一對方天戟竟給兀朮劈手奪去,人也騰雲駕霧般飛出了三丈多遠!

兀朮哈哈大笑,猛見呂堂背心一着地,倏地跳了起來,冷笑一聲道:「方天戟乃是上陣殺敵的武器,雖是我祖上所傳,畢竟我為孫不肖,沒學到祖宗全部的本事,你要笑,我就讓你笑個夠吧!」錚地一聲,從背上拔出了一口薄如紙片的寶劍,長嘯聲中,旋風般撲了過來!兀朮忽覺勁風貫耳,呂堂明晃晃的長劍已是當胸刺到,急忙凝劍振威,長劍一抖,平過劍身,接了一劍,只聽當的一聲,佩劍缺了三個米粒大小的缺口,只聽呂堂連連發嘯,身形晃動,突然飛身一掠,長劍疾抖,向兀朮當頭刺下!這一劍迅猛異常,兀朮只覺精光四射,急忙反劍一圈,身形竟給他扯得移動三步,但見呂堂陡然向後一縮,頭向後仰,佩劍舞成一道光圈,只聽又是當的一聲,這回兀朮更是吃驚!原來他的佩劍雖不是異材所制,也鋒利異常,但與呂堂手中寶劍交了幾劍,劍刃上破損的口子,一個比一個大!

兀朮並不知道,呂堂的伯父呂東紀乃是江南著名的大劍客,一手劍法神出鬼沒,造詣極精。他在靖康年從宗澤抗金於黃河,不幸身陷重圍,以身殉國,但他死前,依以兩把佩劍,連斬金人五十六於地,死後眼望北方,屍身屹立不倒。金兵見之,無不膽寒。呂堂的父親呂東藩劍法不如乃兄,於是在呂堂少年時,便將呂堂送去長兄門下教導。呂堂聰明好學,少有雄心,為人方正,深得呂東紀歡心,便將一身劍學傾囊相授,因此呂堂不但擅長雙戟,劍法也是個中翹楚,修為並不在江南武林任何一大門派之下。

當下呂堂劍掌齊施,和兀朮再度惡鬥,伯父所傳的獨門劍法使得凌厲無比,劍光揮霍,劍風虎虎,鷹翔隼刺,真如狂風驟起,暴雨初來,如巨鷹旋空,又如狂蛇疾走,劍法使開,竟然四面八方,都只見他的身形在轉,真如幾百個呂堂,從四面八方向兀朮撲擊而來!兀朮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暗道:「看不出這漢子粗豪若此,一手劍法,卻使得精妙如斯,實不在當年的岳飛之下!」要知他向來自負,入寇江南,大小不下數百戰,只將岳飛一人認作他敵手(岳飛手下有楊再興、羅延慶、趙紫驤、陸文龍、張憲五大名將,五將奉命各鎮一方,兀朮極少碰見),他不知江南武林人才輩出,有數的武林高手、用劍名家,不在百數之下,浙東大俠呂東紀就是其中之一。未曾見得武林劍法奇觀,只算他軍旅之餘,所見太少罷了。

呂堂也是暗睹驚心,他料不到從伯父手裏學來的獨門劍法如此厲害,但兀朮還是舉重若輕,好整以暇地將之化解無形,金國第二高手,果然名不虛傳!兩人以攻對攻,往往只爭瞬息,兀朮常覺對手劍光直逼面門,閃躲艱難,在呂堂來說,也是常覺精光閃耀,這番惡戰,只見劍影如山,劍光如練,兩人稍一不慎,都有血濺當地之險!惡戰正酣,猛聽呂堂震天價一聲大叫!

原來兀朮劍法贏不得呂堂,掌心蘊力,猛發一掌。呂堂伸手一接,只覺一股大力猛地拍到,左手經脈,竟在瞬間全部為敵所制,那掌力源源不斷,直似無窮無盡,宛若長江大河,奔騰不息,呂堂內外兼修,竟自無法化解他的掌力,喀喇喇悶響,左邊肋骨,連斷四根,登時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兀朮哈哈一笑,劍交左手,望着呂堂道:「如何?我說你無法贏我,那就肯定無法贏我!你是要投降我呢,還是要一意受死?」呂堂怒目相向,嘶聲道:「南朝沒有投降的好漢!」兀朮冷笑一聲道:「好!我就成全你好漢之名!」佩劍一舉,當胸插下!

正在這時,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顆石子,當的一聲,兀朮只覺手腕劇震,長劍竟然斷成兩截!他心中大吃一驚,喝道:「是誰鬼鬼祟祟躲在暗處?滾出來!」只聽有人冷笑道:「你的八脈心法,練成了幾段?就算普風親自前來,也未見得敢對我這般大聲大氣!」兀朮心中暗暗吃驚道:「八脈心法,乃是華山老祖陳摶所著,陳摶老祖去世后,這門心法不知為何流到江湖,後來為少林寺所得,我攻佔開封,派人一把火燒了少林寺藏經閣,把這卷經書搶了回來,交給國師,秘密翻譯,如今練成這門功夫的人,據我所知,最多不過三個人而已,這人是誰,為何知道我的武功來路?」但見風聲颯然,一個黑衣蒙面人緩緩而出。那人身高與兀朮不相上下,一對眸子,精芒閃爍,兩側太陽穴微微凹陷,竟是內功已練到登峰造極之境的表徵。只聽那人冷笑幾聲道:「想必你的八脈心法,不過練到了三成境界,竟敢以技凌人,傷害我友?」

兀朮心頭越驚,心中越是沒底,正要說話,只聽有人道:「沒錯,這本內功心法果然高深之極,老夫窮十年之力,無法將它全部破譯出來。你是誰?聽你的口氣,你應當也練過這門武功,是不是?」一名身材高大的老僧,不知何時到了林中。

只聽那蒙面人冷笑道:「你知道就好。別以為天下就你們兩人練過八脈心法,要談功力深厚,你們兩個還差得太遠!你們有心要跟我一分高下么?」那僧人正是金國國師普風,但見他上前幾步,道:「只要施主為老衲解釋幾個問題,老衲自當放施主和施主的好友平安離開,如何?」

那蒙面人哈哈大笑道:「痴心妄想。不是我不給你解釋,你要破解八脈心法之謎,必須有另外一本書的幫助,否則你就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你要解決的問題根結到底在於何處。十年之後,我來看你們的修鍊進境,若是你們的修鍊進境遠不如我,那麼你們到死也無法解決你們遇到的難題;若是你們能得寸進,我當放手與你們兩位一搏,到時候,八脈心法的秘密,自然會告訴你們,你們敢跟我打這個賭么?」

普風眼中閃過一絲疑慮,半晌才道:「好!今日殺了你,這本心法的秘密,也許就真的沒人知道了,我就和你約定十年之後再見。老衲不信,集我國武學英才,無法破解那本心法的重要秘密!沈王,這人對我們已沒什麼用了,放了他們吧!」兀朮點頭道:「國師以為如此,本王自無話可說,你們走吧!你們另外一位朋友就在外谷,要替他收屍,你們自便吧!」帶着從人,陸續走了出去。

那人見兀朮與普風去遠,這才抱起呂堂,輕聲叫道:「呂兄,呂兄!」

呂堂昏迷中醒來,見了那人,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是青峰兄么?你來遲一步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挑燈仗劍錄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挑燈仗劍錄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章 國士之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