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回舟：與自己的廝殺

四周都是一片黑暗，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待了多久，雖然無論踩在何處都是實地，但由於看不見除了黑暗以外的其他東西，他並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

和上一次一樣，四周飄蕩著不斷呢喃的小鬼，他看不見它們，也聽不清它們究竟在說些什麼，但是那種痛苦的吶喊卻足以讓他無數次在這令人絕望的環境下擔驚受怕乃至感同身受，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些小鬼也許已經附在了他的靈魂上，在逐漸蠶食着他的靈魂，只不過痛的太多，這樣的疼痛就被忽略了。

上一次的他對這些無可奈何，不過心中也想着既然沒對現在的自己造成什麼影響，那就隨他們去吧，在這樣的地方，它們或許是唯一的同伴了。

這一次，他以為自己會死在天界的人手中，誰知道竟然回到了修羅道，不過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樣，上一次待在這無盡黑暗中的只有他一個人……不，其實說起來好像也沒什麼不同，這一次待在這裏的依舊只有他，因為他身邊出現的另一個人也是他自己。

那個人，姑且稱他為方莫言，他看着方莫言，就像在照鏡子，方莫言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沾滿了血跡，雙手垂在身邊，半浮在空中……或者說躺在比他現在所站的更高一階的實地上，自己盯着他看了許久，他卻從來沒有動過。

後來他意識到了自己這個做法的愚蠢，自己是方莫言真正的靈魂，方莫言怎麼可能會動，躺在那裏的不過是一具屍體罷了。

但是他卻想錯了，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那具他認為是身體的自己竟然動了起來，他睜開了眼睛，自己看不見他眼中有沒有光，在這滿是黑暗的混沌中，就算是有光也看不見，還沒等他驚訝這一奇異現象，方莫言直接出手向著他攻了過來。

他吃了一驚，嘗試着與方莫言溝通，然而對方卻並不理他，手下也未減半分，每次被方莫言抓到，那種靈魂被撕裂的疼痛包裹着他，他發現這種傷口好不了，被撕裂的靈魂並沒有回歸到他的身上，一味的躲閃自己只會被方莫言撕成碎片，他開始反擊。

不知道逃離了多少追殺之後，他失手殺死了自己——在他的一招穿透了胸膛之後，那個方莫言就在他的面前化為了灰燼。

他本以為這樣的日子終於結束了，然而在他一轉頭之後，他卻驚恐的發現那個自己不知道何時又躺在了……也許是他們第一次相見的那個地方，依舊緊緊閉着雙眼，依舊是浸染了邊的血衣，彷彿先前發生的那一切都是一場夢，這具屍體從來沒有活過來過。

他沒法確定發生的那一切是不是夢，身上的疼痛也沒法告訴他，因為這疼痛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再痛似乎也無所謂了，他懷着探究的心理朝着方莫言靠近，然後接下來的一切就告訴他不是夢，因為方莫言再一次睜開了雙眼。

有了之前的誤殺，他知道這個自己是可以被殺死的，他終於將誤殺變成了刻意的追殺，而那個自己從來不逃也從來不懂防守，可能在短短的一段時間內方莫言就被他殺了無數次，每一次當方莫言的身體徹底化為灰燼消失在半空中之後，他一轉頭，總會發現在自己身後不遠處方莫言再一次靜靜的躺在那裏。

依然如同他們第一次相見。

這或許是一個無盡的輪迴，也許是無用功，可他卻依舊沉浸於其中，因為這是他在這個黑暗中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他對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沒有絲毫憐憫，抓到即絕殺，而那個人也自始至終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

他不知道這麼做有什麼意義，他在心中想着或許他是想看看這個輪迴到底有多長，也許在某一次他被自己斬殺后，自己轉頭，身後方莫言再也不會重生。

然而很快，他就動搖了自己的這個想法，甚至顫抖著雙手不敢再一次反擊，因為他發現他每斬殺一次方莫言，他就會失去一段記憶。

最開始失去的少他並沒有發現，可是當他再一次回想起往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記憶中父母和緗見的樣子已經變得模糊許多，他不明白導致這件事情的緣由是為何，然而很快他就發現，在他每一次殺死方莫言的時候，自己的記憶便會模糊一分，記憶中的那些人熟悉的話再也模糊不清，他驚愕地呆在原地，看着再一次衝過來的方莫言，他已經能夠一眼就看出方莫言現在的弱點，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只要往左邊側側身子，用左手抓住方莫言的手腕，然後伸出腿將他掃倒，最後用右手給他的天靈蓋補上一擊，這一個「輪迴」就又算是結束了。

可是這一次他卻沒有動，他清楚的感受着靈魂被撕裂的痛楚，他看着方莫言再一次向他走來，身體已經下意識的做出了格擋反擊的動作，然而卻被他強制停了下來。

下一陣痛楚並沒有像他想像中的到來，他睜開眼睛，卻看見方莫言將手插入了他自己的心臟，隨後和每一次一樣化作飛灰消散。

不！不！！

他連忙撲上去挽救，可是到頭來卻只撲了一場空，手中什麼都沒有，他近乎僵硬的轉過頭，卻發現方莫言依舊躺在他身後。

如同他們第一次相見。

他終於想明白了，不管如何，方莫言都會死，無論是被他殺死，抑或是他自己自殺，他已經不想再有動作，他只是獃獃的，絕望的看着方莫言捅了他一刀，然後在他面前自殺，直到他再也想不起那些人的樣子。

他閉上了雙眼。

當他再一次睜開雙眼的時候，眼神中的絕望已經消散，充滿了迷茫，現在的方莫言與他近在咫尺，他蹲下身握住了他的手，兩人四目對上的那一刻，他看到那雙眼睛裏是沒有光的。

不過是具屍體罷了。

方莫言握住他的手，貫穿了自己的心臟，他靜靜感受着手上黏膩的觸感，看着方莫言倒在他的面前，他輕笑一聲，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那具屍體面前。

手中的死氣突然間幻化成了一柄長刀，他將屍體剝皮拆骨，給自己打造了一把法器，然而在法器要命名的時候他卻犯了難，因為他腦海中什麼東西都只有模糊的影子。

他看見了一個人站在小舟上回頭望向對面高聳的城牆，城牆上的那個人他看不清，他也不知道他們兩個在幹些什麼，他只看到那小舟突然間掉了個頭，向著城牆駛去。

「舟……回……舟……」

法器突然間發出了一陣光芒，光芒散去之後，「回舟」兩個字清楚地刻在了扇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