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風起九川 第七章
年輕小將豁然笑道：「果然是你啊，貞兒。」
慕容貞困惑道：「你是？」
「我是方宇啊，你不記得啦。」
慕容貞恍然大悟，「是你，方宇。」
方宇是青城令方屬的侄子，早年在溫學堂學了一年，在十三還未來溫學堂之前，便被在姜都的父母接回撫育，如今離別七八年相逢，不勝聊興，隨即兩人寒暄幾句，問問對方過得怎樣，方宇告訴他剛從姜都帶兵過來，駐守青城，提供援助。
一旁的十三覺得自己是一團空氣，但故人相逢，不便打擾，待兩人寒暄尾聲，十三不急不慢靠近過來。
「慕容，這位是？」
「他叫方宇，兒時玩伴，父母在姜都與我爺爺同朝為官咧。」慕容隨即又向方宇介紹十三，「這位是宗子良，我都叫他十三，是計老先生的學生，也是我的好朋友，認識七年了，是特別要好的朋友。」
慕容特地將朋友的身份又重複了一遍。
兩個男人相互沖對方拱手作禮后，十三忽覺得故人重逢，自己倒是礙眼了，於是道：「將軍和慕容久別相逢，應當好生敘敘，在下還有要事，就先行回去了。」
方宇微點下巴，輕聲道：「先生體諒，那便慢走不送了。」
十三說完，便起身回營報到任職。十三走後，方宇準備與慕容好生敘敘，但是慕容面顯尬色，突然說道：「哎呀不好意思，方宇，我也還有要事在身，就不能陪你聊聊了，日後有時間再一起敘舊，實在對不住了。」
方宇嘴角微微抽搐，不易察覺，於是他神色淡然道：「額——那好吧。」
慕容微微一笑，點點頭，快步追上十三，留下方宇一人一馬在空曠營門前的風中，獨自搖曳。
「十三，等等我。」慕容趕至十三身側。
十三一愣：「你怎麼過來了，你不和人家多聊會？」
慕容：「聊什麼聊？你任職才是要緊的，營官那邊都是老人了，我陪你去任職，你一個新人過去，省得有人刁難你。」
十三忽然心裡泛起一股暖意，覺得慕容說的不無道理，點點頭，表示贊同。
被慕容拋撂下的方宇騎著棕紅馬一路穿過青城中央鬧市，目的地是位居鬧市中央的青城令府邸，城令府邸與計先生的府邸相聚不遠，一二里距離。
城令府邸內堂，內堂裝修華麗，一位氣質儒雅的中年男子盤膝坐在上廳之位，面前深紫漆木案擺著幾盤珍稀果品，青銅銹跡檀香爐置於右案，青煙縈繞，檀香散漫大廳。
台下兩側樂師擊鐘吹竽，撥琴奏樂，舞姬們附著聲舞動苗柔如柳身姿。
他沉浸其中，愜意之極。
方宇跨檻而進，被堂內景象怔了一下，只是掃了舞姬一眼，目光並未停留，朝著上廳木案男子喊道：「叔叔！」
他沒想到青城現今情況緊張，叔叔如此閑情雅緻，不免荒唐，眉宇不禁皺了幾分。
青城令方屬揮袖示意，樂師舞姬皆數退下。
青城令方屬並不在意侄兒表情，心平氣和道，「宇兒就你一個人嗎，怎麼不見其他人。」
「叔叔，孩兒是先行過來報信的，大軍明日便會跟來。」
「你們帶了多少人馬？」
隨後方宇一一彙報，最近斥候發現青城附近有泯國行軍跡象頻繁，為作應對，特地請調三萬人馬支援，輜重若干，姜王為了加固青城防禦工事，還特別撥資三萬金，用來加固城牆。
聽到敏感的字眼——三萬金，方屬眼神一亮，笑著說道：「好極！泯國賊心不死啊，幾年前湯丞相遊說吳國，吳國退兵，兩國聯軍瓦解，泯國人也就退兵了，沒想到過了幾年，泯國又想捲土重來，看來這次出兵是醞釀了許久了。好在援軍一至，再有資金修築城牆，任憑他泯國人長上翅膀，也飛不過青城這座天障。」
方宇自信的點頭，青城是姜國的驕傲，是敵國的肉中刺，也是其他諸國羨慕嫉妒的防禦堡壘，泯國人無疑是雞蛋碰石頭，自取其辱。
兩人相繼寒暄，青城令為了侄兒到來，特地為他接風洗塵，開設酒宴。
酒案上只有叔侄二人及兩名陪桌侍女，因為方屬不喜叔叔的作風，所以便沒有樂師歌女那一套。
兩人相談，聊了很多家族舊事，宴桌上方屬看出侄兒的漫不經心，於是問道：「怎麼了？有心事。」
方宇假裝無事的搖搖頭，作為長輩的方屬怎會看不出來。
「怎麼？對叔叔很見外？」
「沒有，就是想起一些不爽的事而已，沒什麼大事。」方宇狡辯道。
「小事啊，那就別多想了，來叔叔和你干一爵。」
兩人對爵暢飲，方宇督了叔叔一眼，緩緩問道：「哪個……叔叔，慕容雄將軍府邸在哪，我想前去拜會一下。」
方屬想著侄子與慕容雄將軍並無交際，而且幾乎沒有來往，怎麼突然想著去拜訪人家，按道理宴會後最應該先去計明微老先生的府邸拜會，畢竟有授業之淵源。
方宇見叔父有遲疑之色，不能讓他猜想，察覺自己心思，於是解釋道：「這不，今後要在慕容將軍手下任職，當然先要知會一聲。」
「你來時難道去軍營沒有見到慕容將軍？」
「噢，我在營門外轉悠一圈，只是查看了地形。但是想到多久沒有見到叔父了，先來這了。所以老師和慕容將軍那邊我都沒有前去。」
「既然如此，等會我親自先帶你去計明微先生那邊，剛好很近，然後再帶你會見慕容將軍，正好我也有事要和兩位談談。」
「那好吧。」
酒過三巡，飯飽歇罷，天也漸漸昏沉。
夜下，計明微老先生的書房已然亮起了燈，此時這位老者正照著書本，拿著一根根同樣長短粗細的小棍子，橫擺豎擺，琢磨敲算。（算籌，早期類似於算盤的工具，是算盤前期產物，與算盤計算方式相近，後期經過改良，換成了算珠。）
每解答一題答案，老先生都會豁然一笑，精神煥發，興奮溢滿蒼霜起皺的臉頰。
飽爽的成就感能令人不知疲憊。
自從溫學堂停課後，老先生深居簡出，多數時間醉心沉浸在他所發現的算術新天地里，格外痴迷與熱情。再加上七年消磨，鶴髮幾乎斑白，年邁的身體不如以前硬朗，單憑馮氏一人不便照料，青城官員體貼貴體，於是多給府邸增添了幾名僕人。
咚咚咚！「先生，有客到訪。」門外女僕敲門說道。
除了自己學生十三一人，對於其他一概不見。以前十三還未出現時，他還沒有發現算術的另一片新天地，加上身體還算硬朗，即使拜訪的學客很多，他也不厭其煩，但是現在他正處於對新算術天地的熱情階段，過多的訪客會讓他感到非常厭煩。
此時他正好在興頭上，於是他沒耐心的問道：「誰呀。」
「是城令大人。」
計明微本想拒絕，但還是猶豫了一會兒，「請他在正廳等候，我稍後過去。」
「不……讓他直接來書房找我吧。」計明微又趕忙說道。
「是。」僕人退下。
城令是青城內官階最高的官員，沒有之一，接待需要隆重的場所，但是計明微毫不客氣，直接讓其城令來書房親自找他，即使德高望重，但也不會有如此底氣說出這番話。
很快城令方屬帶著侄子方宇來到書房內。
還算寬敞的書房內，靠牆是一排到屋頂的書架，擺滿新舊不一的書冊。以竹簡為主，有皮製或絹制的捲軸，少量紙質的線裝書，也有看上去年深日久的板刻書。（紙質書用的是樹漿製造，只不過工藝水平還不發達，嫻熟，比較粗糙，粗糙程度堪比麻布，加上生產環境要求極為苛刻，流傳範圍不廣，產量規模極少，而恰恰姜國便是此種稀少紙張的唯一生產地）
計明微每次見到小眼單眼皮，短羊須的方屬第一眼，腦海思維總是不受控制的蹦出四個字——賊眉鼠眼。
令人反感。
叔侄二人邁進屋內，方宇客套的問候幾句，便躬身雙手奉上厚禮，一件木盒內放置著巴掌大的青玉佛雕。
玉製品素來貴重，多數流通於貴族之間，普遍稀少，而青玉，青也清也，價格不菲。
計明微表情平淡，貴重財物他提不起興趣，出於禮節，還是含首點頭收下。
反倒是方屬多瞅了那精貴玉佛一眼，眼神有幾分炙熱。
方宇再度問候幾句便聽到叔父說道：「宇兒，你先出去，叔父還要和你老師有幾句私話談談。」
「是，叔父。」方宇掩門退下，城令不放心，重新開門，使喚門外僕人退下。
直至觀察門外再無他人，城令方屬才轉身面向計明微，輕聲道：「計老先生，您應該知道我此次來的目的吧。」
計明微坐在書桌前，繼續搗鼓他的算籌，好似並未聽到方屬之言。
方屬又道，語氣有些急躁：「你難道還要我開門見山與你細說？」
計明微淡淡發話，手裡動作不停：「方大人，你已經多次未果，何需問我？」
「既然如此，那你怎麼也該我給個具體答覆，好讓我心安。」方屬急步走近書桌上的計明微。
計明微：「我只有一句，還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