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三十四

千家峒珍稀植物園,位於飲馬崖石童子東側。

這裏已經修了一條汽車便道直通都龐嶺林場場部和千家峒鄉政府。

一排用於住宿的平房和一幢實驗大樓已經落成。

四周,開墾出一塊塊分散的試驗苗圃地。大樓前面,居然扎了個簡易松門,上面掛上牌子:千家峒珍稀植物研究基地。

包玉玲遠遠看見小轎車來,跑到大樓前面迎接奉曉紅和吳定鈞。

植物園的現狀令奉曉紅相當高興,她邊用手機拍照邊好奇地東問西問:哪種是南方鐵杉樹苗呀,為什麼南方鐵杉很難人工培植呀,福建柏是不是根在福建呀。

突然,奉曉紅指著菜地問道:「這是什麼?」

「野韭菜,千家峒特有的。」

「能吃嗎?」

「今天晚餐就有:野韭菜炒雞蛋。」

「OK!太好了。」

武尚哲聽說有華僑到千家峒尋根,打電話給包玉玲,想邀他們到鄉里談談。

有貴客從大洋彼岸來,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武尚哲自掏腰包請鄉食堂總務老楊從圩上買來了農家土雞、排骨、青魚,要在鄉里宴請奉曉紅、吳定鈞和包玉玲。

肉菜剛拿到鄉政府食堂,消息立即傳開了:武副鄉長宴請美國貴賓!

武尚哲有言在先,不用公款招待客人。鄉幹部們只是好奇,久不時三三兩兩的到食堂打一轉,看看武副鄉長用什麼菜接待。

周其正遇到盤馨竹,他向她打了個招呼:「武副鄉長請美國客人,你要不要去幫接待一下?」

盤馨竹對周其正一直沒有好感:「他招待他的,我去幹嗎?」

話是這樣說,盤馨竹心裏卻犯起了嘀咕。武尚哲不是再三申明,絕不用公款請吃請喝嗎?難道為了招待美國客人,就開了這個先例?

正嘀咕著呢,蘇鄉長叫住了她:「馨竹,武副鄉長招待美國客人,你就去作陪吧。哦,對了,你告訴武副鄉長,客人非同一般,這一餐掛鄉政府的賬。」

盤馨竹不高興了:武尚哲果然自食其言,動用公款大吃大喝!

她徑直來到鄉政府食堂一看,大魚大肉,一桌好菜。她蹙著眉問道:「他武副鄉長憑什麼動用公款請客?」

盤馨竹算是與武副鄉長比較親近的同事,此言一出,圍觀的幾位鄉幹部頓時炸開鍋了:

「原來是用公款吃喝呀?」

「他武尚哲處處標榜自己為政清廉,怎麼帶頭壞了自己定的規矩?」

「盤幹事,你不能沉默,不能不管!」

盤馨竹咬了咬牙:「總務老楊呢?這桌菜多少錢?我出!」

「他幫武副鄉長到小河灣村買大鯰魚去了。」

「大鯰魚!馨竹呀,這桌菜錢你出不起。我看起碼值你三個月的工資!」

「唉,人哪,總會變的。他武副鄉長不是神。」

「馨竹呀,你管什麼管?你又不是武鄉長夫人!」

一句「武鄉長夫人」將盤馨竹推向了風口浪尖,只見她杏眼兒一瞪:「去他的武鄉長夫人!」只聽「嘩啦」一聲,盤馨竹掀了酒席!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武尚哲剛跨進食堂:「怎麼啦?」

看見眼前景象,看見盤馨竹怒目相對,他明白了。

難熬的沉默。

武尚哲什麼也沒有說,他走到炊事間,取來幾隻菜碟,蹲在地上,輕輕地,一點一點地將掀落下地的菜拾掇進碟子。

周其正聽到響動,跑了過來:「誰掀的桌子!」

一位鄉幹部囁嚅地:「武副鄉長動用公款請客,盤幹事她……」

「搞什麼搞!這是人家武副鄉長自己掏腰包買的菜,土雞還是我陪他選的,買排骨錢不夠,我還幫他墊了五塊錢!」

武尚哲溫柔地看了盤馨竹一眼:「老周,別說了。這是好事,至少說明,我們的幹部敢於抵制不正之風。」

周其正和鄉幹部們都蹲下來幫着拾掇地下的菜。

盤馨竹咬了咬下嘴唇,跑出去了。

「武副鄉長,這菜……還能吃嗎?」

「大師傅,洗一洗,重炒,行嗎?」

廚師感動了:「行,怎麼不行?我要炒得比原來還可口!」

就在武尚哲陪着奉曉紅、吳定鈞和包玉玲落座,正要開餐時,盤馨竹和几几姐妹跑進食堂來了,她們挎著籃子,裏面是各種各樣的野菜:野茉莉、山莢菜、紅背菜、野筒蒿。

盤馨竹沒有看武尚哲:「哎呀,美國客人吃雞鴨魚肉多了,嘗嘗我們千家峒的野菜?」

「Verygood!太好了。我們吃野菜,吃千家峒的野菜。」

不多時,四味山野菜式上桌了,山莢菜蛋花湯、豉汁野茉莉、小炒紅背菜、油淋野筒蒿……

對於別具一格的山野式款待,奉曉紅十分感動。

四五道上桌野菜,大家吃了個精光。

飯後,武尚哲將一百二十萬元支票的來龍去脈告訴了蘇必真,同時表達了要將這筆錢捐出來在珍稀植物園開辦韭黃種植基地的願望。蘇鄉長十分感動,立即請示了縣委,將支票鄭重地交到包玉玲手中。

夜裏,武尚哲來到盤馨竹的房間:「馨竹,都怪我,事先沒有和你說清楚。」

盤馨竹默默流下了眼淚:「怪我。」

「馨竹,不怪你,我喜歡你這種性格。」

「武副鄉長,我想走。」

「走?什麼意思?」

「我不想呆在鄉政府。」

「能說說你想去哪兒嗎?」

「武副鄉長還有事嗎?我要休息了。」

武尚哲點點頭,退了出來。

在武尚哲心裏,他越來越喜歡盤馨竹,可是有一種莫名的心結在絞纏着他。

是呀,自己比盤馨竹大了整整一輪,一直是將她當做自己的小侄女或是小妹妹看待。如今對她的感情明明是在不由自主地朝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方向轉移,他真說不清楚,難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愛情」萌芽了?

盤馨竹也一直將武尚哲當成大哥哥,敬重他,信賴他。這些日子裏她隱隱約約看出了武尚哲的心事,卻又強迫自己不要往那種事上想。

她想逃避,卻不知往哪兒逃。

她不知道,感情這東西是逃不掉的。

沒有經歷過情感磨練的她,自以為避開武尚哲是一個拋卻情感的好辦法。這才想起乾脆辭去千家峒鄉政府職務,到包玉玲的珍稀植物園。她想與包玉玲共同努力,讓植物園和韭黃基地成為千家峒的一個亮點。

蘇必真接到盤馨竹的辭呈,作難了。

蘇鄉長找武尚哲徵詢意見,試圖想讓武尚哲出面將她留住。

不想武尚哲沉吟許久,說出來的卻是令人倍感意外的話:「我尊重盤馨竹她個人的選擇。」

盤馨竹調走了,包玉玲接收了。

對於盤馨竹的到來,包玉玲是求之不得,她聘請盤馨竹擔任植物園辦公室主任兼韭黃種植基地籌備組組長。

盤馨竹搬到植物園,一頭扎在野韭菜的擴種工作中。

武尚哲親自將奉曉紅和吳定鈞送到桂林。

從機場回到市裏,他立即到蔬菜種植基地找萬明琛。

「武副鄉長,我猜這兩天你就會來。」

「萬老師能掐會算了?那好,請說說我來桂林為了什麼?」

「你來桂林為什麼?我管不著;你來我這兒為什麼?你聽好了。」萬明琛搖頭晃腦吟誦般地,「韭菜,百合科,多年生宿根草本,夏秋抽花莖,頂端集生小白花,傘形花序,種子小,黑色。」

武尚哲笑了:「萬老師,什麼韭菜?你覺得我感興趣嗎?」

「下面這句你就感興趣了:韭菜經軟化可栽培成韭黃。」

「萬老師,這麼說你成功啦?」

「今晚就招待你,蝦仁炒韭黃。」

萬明琛興緻勃勃地領着武尚哲參觀他用野韭菜培育出來的韭黃。當萬明琛小心翼翼地揭開兩尺余高的小棚,裏面一溜兒韭黃靜靜地卧在禾稿鋪墊的地上,葉片寬而軟、金黃金黃的,十分惹人喜愛。

看着這數量不多,但足以令人振奮的野韭黃,武尚哲半點兒興奮勁也沒有。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萬老師,我想向你取經。」

「行呀,我全都告訴你,讓你們在千家峒怎麼折騰都行。」

「我不喜歡折騰,我想談戀愛了。萬老師,你說怎麼才能讓女孩子喜歡我?」

萬明琛如同看稀罕般地看着武尚哲:「沒搞錯吧!看看我辛辛苦苦培育出野韭黃,不說施捨一兩句讚賞,你居然有心思討求戀愛經?」

「怎麼沒這心思?說真的,萬老師,大家都說我是個工作狂。如果我真戀愛了,女孩不支持我的工作怎麼辦?」武尚哲說着席地坐了下來。

萬明琛眨巴著那雙小眼睛,也坐在地上:「是挺難的。」

「可是,女方也是工作狂,是不是更難了?」

「那倒容易了。各忙各的,井水不犯河水,挺好!」

「情感是要靠交流的,井水不犯河水……夫妻情感豈不中斷了?」

「那就……互相支持?」

「我也是這麼想的。我的工作,她幫我參謀;她的難題,我幫她解答。這叫什麼?相濡以沫,不準確。應當叫相互扶持。」

「有道理,那你就大膽追那女孩子去吧。」

「可是,我還是怕。比如有的人明明知道這個道理,他卻偏不這麼做,怎麼辦?」

萬明琛「噌」地跳了起來:「好小子,變着法兒套我,讓我去千家峒!告訴你,培植方法可以告訴你和包玉玲,要我去千家峒,沒門!」

「告訴我培植方法?萬老師,您是蔬菜學家,難道你不懂得這裏的氣候和生長環境與千家峒千差萬別?你不去親自指導,我們紙上談兵,照搬你的方法一定能成功嗎?這種不成熟的技術能推廣到農民手中嗎?」

萬明琛默不作聲,緩緩地,一步一步地向大棚的盡頭走去。

武尚哲無奈地離開了蔬菜種植基地,他打了個電話給李東明:「李老,我是武尚哲,很想念您呀,您老身體好吧?」

「臭小子!教訓我一頓就跑了,你還欠揍哪。」

「李老在山東哪,想給您揍,您老也揍不著呀?」

「臭小子,我這老年痴獃還呆在恭城。你在哪兒?」

「桂林。」

「等着我,今天我馬上趕到桂林揍你一頓!」

「太好了,蝦仁炒韭黃,等著您老。」

桂林八月的天氣說變就變。剛才還是朗朗晴空,突然東南邊烏雲密佈,不久就下起大雨來。

武尚哲在榕湖飯店邀來了宋春林、李敬堯和周美華,商量著李東明老先生到桂林后如何開展下一步的合作。武尚哲建議爭取李東明投資千家峒韭黃種植基地,樹起一個樣板,在千家峒乃至於周邊各縣推廣種植野韭黃,成為千家峒名牌產品,成為千家峒農業的支柱產業。

黃昏,李東明從恭城縣趕來了,他說他只見武尚哲一個人。

沒辦法,武尚哲只能單獨到汽車站接他。

剛一見面,武尚哲笑嘻嘻迎了上去:「李老。」

李東明當胸給了武尚哲一拳:「臭小子,怎麼發落我?」

「您老弄錯了,是我等你發落我。說吧,揍我的臉還是揍我的屁股?」

「行了。我只問你一句,你的野韭黃炒蝦仁端上桌了沒有?」

「李老請跟我來。」

武尚哲領着李東明來到蔬菜種植基地。

可是他們被告知,萬明琛病了。

當他們趕到醫院,萬明琛還昏昏沉沉地睡着。武尚哲向護士了解情況,才知那天武尚哲走後,萬明琛獨自站在大棚外,淋了半天的大雨。

甭問,重感冒,發高燒。

當護士知道是武副鄉長時,她拿出一包東西交給武尚哲:「這是萬老師讓我交給你的。」

打開一看,是一把野韭黃和一份培植方法。

「李老,這就是萬老師用野韭菜培植成功的韭黃。」

「臭小子,這就想哄我去千家峒?門都沒有!」李東明說完,拿着韭黃走了。走了幾步回過頭來,亮了亮手中的韭黃,「今晚我韭黃炒蝦仁,就不給你吃!」

一連幾天,武尚哲守在萬明琛的病榻前,倒屎倒尿,熬粥餵食,擦身洗換,無微不至地服侍著。萬明琛幾次趕他回千家峒,他就是賴著不走。沒辦法,萬明琛將家中鑰匙交給了他。

那天下午,萬明琛突然說:「我餓了,想吃飯!」

武尚哲神秘地笑了笑,轉身走了。

不多時,他帶來了飯菜。萬明琛打開飯盒一看:韭黃炒蝦仁!

萬明琛眼睛濕潤了:「武副鄉長,我服了你。等到我把培植資料系統化了,就到千家峒找你去!」說完風捲殘雲,將飯菜吃了個精光。

宋春林好幾次重要商業活動沒有帶盧鳳鳴去,甚至沒有給盧鳳鳴知道一星半點消息。他接受教訓,結束了與趙莫玉不尷不尬的愛昧關係,重新回到妻子身旁,盡心儘力地照顧妻子。

盧鳳鳴看出了這一點,他知道是自己抓住了宋春林的把柄,宋春林才迫不得已把自己留下的,現在他在宋春林眼裏,再無半點信任可言。他想,要麼設法致宋春林於死地,自己名正言順地管理整個海藍公司;要麼趁現在自己手上還有權,儘快悄悄轉移資金,然後脫離海藍,自己慢慢受用。

那天,盧鳳鳴正巧遇上了從賭局慘敗出來的唐建忠。他整日泡在賭場,哪還敢再找趙莫玉要錢?這次,輸得精光的他,茫茫然了。

盧鳳鳴臉上浮起一絲陰笑:「唐叔又輸啦?別賭了,這三千元你拿去用吧。」

走投無路的唐建忠一把抓過錢,千恩萬謝:「鳳鳴,還是你對我好。」

「別,趙姨她大把錢,憑什麼不給你花?」

「她有錢?她哪來的大把錢?」

盧鳳鳴附着唐建忠耳邊悄悄說道:「我們宋老總給了趙姨兩百萬,這麼大一件事你不知道?」

唐建忠都瞪成牛眼了:「兩百萬?他憑什麼給她兩百萬?」

「哎呀,別問。唉,不好說,難啟齒呀。」

唐建忠似乎猜到了什麼,他一把揪起盧鳳鳴的衣領:「說!給我說!」

「唐叔……我,我說了你別怪我。」盧鳳鳴悄悄咬耳朵,「宋總早就和趙姨有那麼一腿了。」

聽說自己戴了綠帽子,唐建忠恨得牙痒痒:「什麼?老子宰了他!」

「別,唐叔,你無憑無據奈何不了他。倒不如找他討個十萬八萬的,算是賠償你的精神損失。」

其實宋春林對盧鳳鳴並無什麼猜忌,只是抱着盡量少惹的態度。當他回家盡心照顧妻子時,他還會將海藍公司的日常事務交給盧鳳鳴管理。

盧鳳鳴見有機可乘,攛掇一名親信的會計,私自轉移公司的大筆資金。

與海藍緊密合作的家峒實業老總李敬堯在業務活動中發現了海藍公司資金流向的異常,直接提醒宋春林。宋春林大驚,回公司核實賬目,查到了千萬資金已不知去向。

他憤怒已極,叫來盧鳳鳴責問。

盧鳳鳴知事情敗露,但表現得很驚愕,借口說是自己工作失察,可能是財務人員從中搗鬼,他要立即追查此事。

宋春林一時難辨真假,只好悄悄吩咐黃鴻濤密切注意盧鳳鳴的動向。

果然,盧鳳鳴如驚弓之鳥,他急忙提了三百萬現款欲逃往海外。

警覺的黃鴻濤發現盧鳳鳴行蹤異常,直接出面詢問。已辦好護照,買好機票準備出逃的盧鳳鳴狗急跳牆,強行開車衝出公司大門。

勇敢的黃鴻濤一躍飛身上了車頂,從車窗伸手扭住盧鳳鳴。盧鳳鳴慌亂中亂打方面盤,車子失去控制,猛然撞向門柱,黃鴻濤被摔出兩丈開外,身受重傷。

轎車轟然起火爆炸,盧鳳鳴躲逃不及,葬身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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