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烏雲密佈的傍晚,天邊雷聲滾滾,暴雨軋地。

穆雪衣猛地睜開眼,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燈急促喘氣。片刻后,她突然慌亂地在枕頭下胡亂摸索,找到手機后馬上按亮屏幕看了眼時間。

瞬間鬆了氣——

真的回來了,是真的重生回一年前了。

這是她重生回來的第三十天,整整一個月了,她還是不敢相信時間的迴流。而這一個月里,她每次睡覺都做同一個噩夢,噩夢的內容無一例外是她那慘烈的前世。

她本是穆氏集團的二小姐,在身份背景這一塊已經凌駕於大部分普通人之上,前半輩子不說絕對的順風順水,但也幾乎沒遇到過什麼特別過不去的坎兒。

轉折點是五年前。

五年前,為了幫穆氏竊取一份商業機密,她假意靠近了自家死對頭的周氏集團總裁——周枕月。

周家是國內赫赫有名的豪門之一,周枕月是周家獨女,被眾星捧月著長大,年紀輕輕就坐上了總裁的高位,有頭腦,有遠見,手段精明,孤高冷傲,在這個高嶺之花遍地開的時代,她仍是身居最巔峰的那一朵。

想追她的人排成隊,恐怕都能跨個洋。

只是可惜,從沒有人能追到過這座美麗的冰山。追求者們的熱情總會被她那雷打不動的冷漠和萬年不變的推拒消磨得一乾二淨。

這樣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高冷大美人,就像擺在玻璃櫃里的完美工藝品,只可遠觀,不可親近。

可是穆雪衣不一樣,她不是喜歡周枕月那個人,她的目的只是那份機密文件。所以,她就在「磨冰山」這件事上格外地有耐心。

厚著臉皮貼上去,強行讓對方認識自己。每天打卡一樣地問候早安晚安,每晚下班準時準點地開車接送,每周堅持不懈地在各種地點製造偶遇。親手給周枕月做飯,親自照顧周枕月的生活點滴,所有戀愛中最美好的樣子她都極致地展現了出來。

無疑,再堅硬的冰山也熬不住火焰的漫長舔舐。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周枕月看她的眼神溫柔了起來。藏在眼底的那座冰山,終於開始為她一人融化。

從一開始躲開她的手,到後來會主動牽她的手。

從一看見她就皺眉,到後來看見她才會笑。

穆雪衣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終於成為了周枕月名正言順的女朋友。

後來,周枕月甚至把她介紹給了家人。

周父周母去世得早,家裏長輩只剩一個爺爺。周老爺子待她非常好,總是親切地和她咬耳朵,說他這孫女兒從小沒有父母疼愛,養成了個深沉性子,長這麼大第一次這樣放下了所有防備去喜歡一個人,讓她們一定要好好走下去。

老爺子說,周枕月這種性格,認定一個人,那就是至死方休。

他說——

雪衣,你就是她的至死方休。

穆雪衣不是沒有猶豫過。

可是穆氏迫切地需要那份文件,父親和姐姐也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催促,威脅,逼迫,不間斷的施壓讓她幾乎窒息,不敢反抗,也無力反抗。

終於,在周枕月去外地出差的一個夜晚,她從卧室里沒有上鎖的抽屜里拿了那封機密文件。趁無人在家,帶着文件,逃跑一樣地離開了那給過她無數溫馨的房子。

兩年虛妄,一夜終止。

文件到手之後,穆雪衣再也沒和周枕月見過面。

她自覺對不起周枕月,連道歉的話也沒臉說。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把自己關在房子裏,不管誰找她都像縮頭烏龜一樣躲著不敢面對。

離開周枕月的日子,她整個人都始終沉陷在無法言喻的煎熬中。穆雪衣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難受,她只能不停地和自己說:

「只是內疚,只是良心疼。只是還沒習慣生活里沒有那個人。」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四年後,穆雪衣漸漸從那件事裏緩了過來。就在她以為可以和過去徹底告別時,某一天,手機消息欄忽然跳出一條新聞,把她瞬間打入了無底深淵——

【周氏集團總裁跳樓自殺】

自殺。

……她自殺了。

遺體下葬那天,穆雪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渾渾噩噩走到墓地的。

她只記得,墓碑邊,周家旁系長輩扶著周爺爺隱忍地哭。周枕月生前的好友李璐璐衝上來想揍她,被周家的保鏢抱住腰攔著。

李璐璐沖她吼:「就他媽因為你,她才會整整四年都走不出來!她那麼相信你,她這輩子就喜歡了你一個人,你為什麼要那樣利用她?!你不是不知道你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麼,你也知道她那麼愛你,你真的好好去解釋她不會不原諒你,你為什麼一次頭也不回?穆雪衣,你是人嗎?你他媽到底有沒有心啊?!」

穆雪衣跪在周枕月的墓碑前,哭得喘不上氣。

她恨自己,竟在這一秒才想通,原來,過去四年那想不到理由的痛苦,都是因為她也喜歡上了她。

她喜歡周枕月。

她突然明白了周枕月選擇結束生命的原因。

喜歡的人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這樣的絕望真的可以把一個人逼向死路。她自作自受,如今也踏上了同樣的一條死路,無可選擇,無可回頭。

於是她哭着閉上眼,用盡全身力氣,撞死在了周枕月的墓碑上。

那天,斑駁的血澆透了大理石碑。

她也是嘗過一次死亡的人了。

只有死過的人才明白,失去生命的那一瞬間有多痛苦,重生之後想改變一切的心就有多迫切。在真正經歷過死亡的絕望之後,人才會知道自己內心深處最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她要周枕月。

這一次,她只要周枕月。

只是可惜,她重生的時間只往前推了一年。眼下是她們分手的第三年,這個時候,估計正是周枕月心灰意冷、心結最深的時候。

事實也印證了這樣的想法。

自她重生回來的第一天起,她就不顧一切地去周氏公司、周家老宅、各種周枕月可能出現的地點找她,可周枕月連她的面都不願意見。

現在已經重生一個月了,她最深的進展不過就是看了幾眼周枕月的背影、叫了幾聲周枕月的名字。

穆雪衣從床上爬起來,看了一下時間,晚上七點。

她這一個月每晚都會去周家老宅等一會兒,每次都能遇到下班后的周枕月。

周枕月還是不理人。

可起碼,她能看一看活着的她。

今天肯定也要去的,哪怕外面在下暴雨。她已經比平時晚了一個小時了。

穆雪衣穿好衣服,簡單收拾了一下就拎了傘下樓。林管家正在上樓梯,見了她彎腰說「二小姐好」,說完又問:「二小姐這是幹什麼去?外面下大雨呢。」

穆雪衣:「我去周宅。」

林管家瞥了眼樓下,壓低了聲音說:「今天大小姐會回來,您最好還是留在家裏吧,別惹大小姐不開心。」

穆雪衣聽說姐姐要回家,臉色一沉。

「林叔,」穆雪衣勉強扯出一個笑,「我必須得去。」

林管家不再多言,俯首答是。

她和林管家告別後下了樓,沒有多的猶豫。

正在玄關處換鞋,大門忽然被拉開,雨水混著香水的味道措不及防地卷進鼻腔。

眉頭一皺。

真是不巧。

一個高挑的捲髮女人收了傘走進來,動作是刻在骨子裏養成習慣的優雅和從容。看到穆雪衣在換鞋,她支著傘,唇角一挑:「去哪裏啊?」

穆雪衣彎腰在她的陰影里,像是被一朵烏雲壓迫住,說話聲音都低了幾分:「我……」

穆如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語氣像是譏諷:「你最近挺愛跑的呢。」

穆雪衣沒有和她頂嘴,只說:「……我只是去見我想見的人。」

「是么?」穆如晴把傘遞給小跑過來的林管家,整理了一下微濕的西服袖口,「三年了都不想見她,怎麼最近突然就想見了?」

穆雪衣:「……」

穆如晴把手腕上沾了雨水的表摘下來,語氣慢悠悠的,像是警告:「周氏和我們是對手,你最好心裏有點數,和周氏的總裁走得太近不是什麼好事。」

「……」穆雪衣抬頭看向穆如晴,眼底發紅,「既然不是什麼好事,那當初你們為什麼還要我去接近她?」

穆如晴動作一頓,許久不說話。

眼看氣氛凝重起來,林管家忙插嘴:「大小姐,二小姐,何必為了個外人吵架呢?」

穆如晴淺淺一笑,不緊不慢地說:「你可別忘了,你當初答應蟄伏在周枕月身邊兩年是為了什麼。怎麼,不想在這個家安安穩穩地待下去了?」

這樣的威脅對死過一次的穆雪衣來說已經起不了什麼作用了,她滿不在意地答:「隨便吧,無所謂。」

穆如晴看穆雪衣這個態度,皺起眉:「你認真的?」

穆雪衣:「對。」

穆如晴忍不住冷笑:「真是可笑,你以為她經歷過三年前那件事還會搭理你?別回頭弄得在穆家待不下去,人家也不要你,兩頭不討好,你連個安身之處都落不著。」

穆雪衣:「我不在乎。」

穆如晴:「那你在乎什麼?」

「……」穆雪衣抬起眼,「從今以後,我只在乎她。」

穆雪衣換好鞋后就乾脆利落地走了,門都沒幫忙關,風裹着雨吹進來,濕了穆如晴一身。

穆如晴愣了一會兒,想起以前那個隱忍柔弱到從未和家人頂過一句嘴的穆雪衣,指著雨里那個堅定的背影,猶豫着問林管家:

「她今天沒喝酒吧?」

.

離周宅不遠的街拐角處,停著一輛雅黑色的賓利。車內主駕駛座上,助理小艾打着哈欠,問:

「周總,你都在車上坐一個小時了,什麼時候下車回家呀?」

後排窗邊坐着一個閉目休憩的成熟女人。昏暗的環境裏,她的皮膚仍然透出冷薄的白,黑壓壓的睫毛彷彿被夜風吹彎的早稻田,幽雅地伏在下眼瞼上。她雖在休息,但腰背還是習慣性地直挺,雙臂端得也正,右手食指上有一枚所有人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的玉戒指。

那雙半垂的眼微微一抬,看向遠處空蕩蕩的街道,淡淡地答:「再等等。」

得,再等等。

小艾又打了個哈欠。

之前周枕月偶爾也會回老宅,頻率大概是一周一次,其餘時候都住公司附近的一處私用公寓。但自從發現那個穆家二小姐會來老宅門口守着之後,周枕月就天天都要回老宅一趟。

看上去好像是穆二小姐在等周總。

可實際上是周總在等穆二小姐吧。

不然,怎麼那人遲到了一個小時,她們就在這街拐角傻傻地停了一個小時呢?

不一會兒,遠處雨霧裏模糊走來一人,漉濕的長發微卷,淺色的襯衫被雨緊在纖瘦的身上。

小艾一眼就認出那是穆家二小姐。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來得太急,穆二小姐沒有打傘,淋得渾身透濕,一邊走一邊打噴嚏,凍得整個人都在打哆嗦。

小艾聽到後排的人坐起來了一點,下意識抬眼看向後視鏡。

後視鏡里,周枕月眉眼微微皺起,右手彷彿本能般握住了身邊的一把摺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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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饒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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