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鹿的王笑涵 第一章 夜行車

迷鹿的王笑涵 第一章 夜行車

木訥的坐在駕駛座,有些失神,卻不知究竟在想些甚麼。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幾乎要將全身的氣力都傾瀉在無辜的它身上,以此來緩解心中那毫無來由的窒息。我就這樣一個人坐着,把車停在路邊。不知過了多久,印象中,就連路燈都不再閃爍。副駕駛的車門終於被人打開,橙子一屁股坐在我身邊。

他是個自詡「正常人」的怪物,也只有這種怪物,才能和同樣身為怪物的我為伍。我們既是最好的兄弟,也是合租的室友。

橙子是個粗人,各方面的。大大咧咧,粗手大腳,幾乎從來不會替別人着想,但我卻沒多少反感,也是奇怪。所以他關車門的動靜很大,「嘭」的一聲將,成功將我扯回了這個現實的世界之中。我仍能感受到從掌心傳來的那一絲余顫,有些心疼這新買的車。

雖然是二手的。

而且,也許顫抖的,是我自己。

「下去。」我沒有轉頭,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啊?」橙子顯然沒能反應過來,愣了一下,剛準備繫上安全帶的手也停滯在半空。極快的轉過頭掃了一眼後排,又極快的擺正腦袋,終於確認除了我和他以外,車裏並沒有其他人,這才知曉這句話是對他說道。

這獃子指了指自己,苦笑着說道:「大冷天的,難道你讓我走回去?」說罷又搖了搖頭,沖着我伸出大拇指,陰陽怪氣的笑道,「好,王笑涵,你真兄弟!」雖說極不情願,但他還是下意識的去推門,打算下車。

我卻將胳膊搭在方向盤上,側過臉面無表情的看着滿臉怨氣的他,心覺好笑,卻沒有任何錶現,敲了敲窗戶,淡淡的說道:「沒讓你走回去,讓你坐後排。副駕駛,坐不得。」

橙子關上車門,一陣賣弄嘴皮子,我沒有聽清他在說些什麼,但肯定不是什麼好話,多半是在譏諷我。我已經習慣了他這副模樣,也只有他能忍受這樣的我。果然,他罵罵咧咧的轉到後排,又將車門重重一關,癱倒在後排座椅上,把手機隨手一丟,岔開雙腿,就要點煙。

「要抽煙就下去抽。」我從後視鏡望見了正在找打火機的他,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的說道,「還有,關門輕點兒,我這是新車。」

「事兒媽。」橙子嘟囔一句,並沒有記在心上。他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但卻不是一個不好相處的人。他還是收起了香煙,拍了拍大腿,環顧四周,忍俊不禁道,「這就是你新買的車?挺好,比拖拉機可好多了。至少你四個軲轆都挺健全。」

我沒有理會他,而是轉動鑰匙,發動引擎,緩緩向前方駛去。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景色一直在倒退,我終於憋出一句話:「便宜。」

刺耳的引擎聲在耳邊徘徊,我下意識的將窗戶打開一道小縫,可卻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般,難以收拾。凌冽的寒風從那縫隙中魚貫而入,鑽進我的衣領,打了個寒顫,卻沒有在意。寒風刺骨,如刀劍纏身,割的生疼,確能讓我昏昏沉沉的腦子清醒一些,這很值得。為了更清醒一些,我還將外套脫下,搭在腿上。

身上的純白短袖倒映着從車窗外折射而入的霓虹燈色,燈紅酒綠,晃動着我的雙眼,高樓聳立,遮蓋了我的視線。這座鋼鐵的牢籠壓住了所有人喘息的胸膛,叫人常常呼吸不暢。我只能透過那僅有的空隙,去品嘗那奢侈卻純凈的墨藍色夜空。四通八達的城市經絡上,一隻只小蟲不知疲倦的爬行着,消耗著自己的血肉,堵上全部身家,去搏一個得以安枕的夢。

他們為的是誰?

自己嗎?

不一定。

「不是,你這副駕駛是留給誰的啊,我都不能坐?」橙子挪動屁股,來到我身後,將身子前傾,趴在我的座椅之上,又陰陽怪氣的問道。我兩眼始終目視前方,再努力理順氣息,心中思緒繁雜,本不想說話,聞言卻忽然脫口而出道:「你不能坐。有人了。」

「誰啊?」他笑出了聲,但仍問道。

「有人了。」我依舊是這樣回答。

「到底誰啊?」他仍沒放棄刨根問底。

「有人了。」任他如何發問,我卻始終強調這一句答案。

我們的拉鋸戰最終沒有分出結果,他甚麼也沒問出來,卻始終沒有放棄,我也堅定着自己的想法,什麼也沒說。他終於泄了氣,不甘心的向後一仰,翹起二郎腿揉搓著自己的下巴便琢磨起來,我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他的反應,只覺得好笑,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

他自顧自琢磨了一陣,忽然眯着眼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故意拖長尾音說道:「哦~我知道了,你小子,是不是背着我找對象了?這副駕駛,是留給那誰的?」他扯開弓弦,一箭便刺中我的軟肋,此時此刻我就像是被當場捉住的竊賊,被人扒出並不光彩的贓物。先前的笑容逐漸僵硬,消退。沉吟片刻,我還是回答道:「沒有。你想多了。」

橙子卻一口咬死,撫掌大笑:「就是有女朋友了!不然,就是有喜歡的姑娘了!哈哈!行啊你,死悶騷,沒想到你還留着後手呢!」

我只能緊咬牙關,矢口否認。不想透露心底的隻言片語,所能做的,只有死死攥住方向盤,哪怕手腕已然開始發麻,陣痛,哪怕手指微紅,也不肯坦白。

「誰家姑娘啊?我認識嗎?長得怎麼樣啊?身材怎麼樣啊?好不好看,溫不溫柔吶......」這傢伙將腦子裏一時間所能想到的所有問題一股腦的倒了出來,宛若古時候盤問犯人的縣官,又像是過年時問這問那的親戚。而作為被「審判」的我,自然是緘口不言,不給他任何線索。

可他或許不知道。

有些事,連我都不知道。

終於下了環城公路,躲開了那些閃爍的霓虹,汽車拐入一條小路。這是我們回公寓的必經之路。

這條路很長,夜也很長。

當我正想着儘早回到公寓,把身後那嘮嘮叨叨,問這問那,八卦到家的橙子關在門外,準備踩一腳油門時。不遠處的一個身影,卻讓我鬼使神差的踩下了剎車。急剎車令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衝去,好在那緊緊縛住的安全帶將我的靈魂拽回了軀殼。

可我身後的橙子顯然沒有那麼好運。

正沉浸在八卦我的幻想中,毫無防備的他不出意料的飛了出去,一頭撞在我座椅的背面,又不自覺的向後仰去,倒在後排座椅上,四仰八叉,齜牙咧嘴,看來撞得不輕。可我的目光卻始終注視着前方那踩着細高跟的女生,我無法用言語形容她的一切,只覺得千言萬語此時此刻都卡在喉嚨中難以表達,用再多華麗的辭藻堆砌,也終究敵不過她的萬分之一。

「王笑涵!你他媽殺人啊!」

身後那粗壯的咆哮聲響起,橙子揉着腰直起身來,剛想扯住衣袖把我拽到跟前臭罵一頓,可不想起身的急了,頭又撞到車頂,疼的他一屁股又坐回了原位,抱着腦袋許久說不出話來。「小心點......別把我車撞壞了!」我極快的解開安全帶,幾乎是踹開車門,倉促的甚至忘記去拾起那因我起身,落在車門邊的外套。

我轉到後排車門處,望着還在罵罵咧咧的橙子,敲了敲玻璃。

他還是強忍着疼痛落下車窗問道:「王笑涵,你又想幹什麼畜生事?兄弟,放過我行嗎,我還想活着娶個媳婦兒呢!」

「你是我兄弟。我怎麼會害你。」我難得一次說這麼多話,便直截了當說出了心中的想法,「幫我個忙。換條路,幫我把車開回公寓。」

「啊?」橙子再一次沒有反應過來,愣了許久,不停上下打量著在風中顯得有些凌亂的我,嘿嘿一聲笑了出來,也鑽出車門,靠在車旁抱着胳膊笑道,「怎麼?良心發現,想把車送我,自己走回去?」

「是不是兄弟?」我不耐煩的追問道,沒有其他多餘的廢話,也不想再和他爭辯什麼無所謂的事,因為此時此刻,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見我這副模樣,極為罕見,他似乎也意識到了事態的急迫性,點頭如搗蒜,並未多說話,便鑽入駕駛座,扣上了安全帶。當我打算離開時,他卻落下前排車窗沖着我說道:「兔崽子,幫你可以,你欠我一個人情。」

我從不喜歡欠人人情,但我實在不想再和他糾纏,浪費時間,哪怕是我的兄弟。皺了皺眉,故而推脫道:「欠你十個。」

橙子又小聲嘟囔了一句,我沒有聽清,更不會去在意。他終於將車倒出了路口,繞路而行。只剩下我,距離那個女生,約莫一百多米。她沒有發現我。

路燈早已熄滅,只有薄薄的影子,跟隨着我的腳步。遠處的霓虹燈光也暗淡許多,耳畔風聲都成了最好的奏鳴曲。此時此刻,彷彿全世界都成了灰黑色,對我沒有半點誘惑,唯獨她的背影,保留着這世間唯一的一抹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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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有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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