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疑事

沉香疑事

先回了樓中一趟,掠影第一件事便是去清洗自己身上殘留的味道。

竹筒里傾瀉的涼水流過雙手。他用力搓洗,反覆確認,直到味道完全消散在風裏,方才停下。

正要擦劍柄,掠影突然覺得不怎麼放心。畢竟之前回來那麼長時間,那香味他都沒有發覺。他想用藥油再塗抹一下雙手,應該會更保險一些。

回到寢室,他找到很久之前剩下的,並非這次有問題的藥油,又去了洗台。

月色流銀,天色已晚。想到還要趕去宴會那邊,掠影趕忙潦草地將藥油倒一點在右手化開,要開始洗掉——

淡淡的奇特香味!

他震驚極了,剛才洗的差不多的右手,居然又有了開始的香氣?

不是錯覺吧?

他聞了聞藥油,不對啊,這是他常用的療傷藥油,本就是淡淡的草木味道,用水一衝便慢慢會消散,十分溫和,也不會與皮膚起什麼反應。

怎麼接觸到他的右手,竟然有一股那種花的特殊味道?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錯覺,他又倒了一點

在右手上。

未名花的味道。

而且,反而比剛才還要濃了一點。

掠影幾乎難以置信。

他又倒了一點在左手上。

左手——

只是淡淡的草木味道。

水聲嘩嘩地流,掠影全部都被自己手上的味道給驚呆了。

怪不得他回來之後他沒有察覺出什麼香味,後來又出現了。那麼就是他找藥油的時候,右手沾上了兄弟們開了封的那瓶?

不對,藥油沾到馬上有香,那他不可能等到冠禮都進行了那麼久以後,才覺察到自己身上有香味……

掠影狐疑地摸了摸劍柄。他的劍柄常擦藥油,而他戒護時,右手又常持劍柄。那麼,應該是他在典禮的時候一直握著劍柄,那味道,才漸漸發散出來。

「將為師上次給你的四瓶藥油,一併交回。「

藥油究竟是怎麼回事?師傅他………

掠影驚疑不斷,目光轉向洗台,破舊的小瓶里,淡綠色的藥油只剩一點,這是之前的快用沒的,倒並不是這次師傅給他的。

這療傷藥油對掠影來說再平常不過。

從他兒時有記憶起,這個藥油便一直被師傅叮囑著用。用法有嚴格的療程,每當他少擦一次,師傅會很嚴厲地批評他,讓他補上,有時甚至親自幫他擦。

他記得,從長到四歲之前,他藥油都是擦全身,後來他漸漸大了,實在嫌麻煩,師傅便允他每次只擦身上幾個要穴,但還有一個規定——每次,雙手必須要擦。

他不是沒奇怪過,也看到其他的兄弟同他一樣,都用這個藥油,但是不像他還有什麼嚴格的療程。

師傅只是說這個藥油對身體有益,尤其是他是重要的貼身影衛,平日總可能受傷,這樣是以防萬一。後來他每次受傷后,這個藥油對於傷口癒合確有奇效,他也就不疑有它。

他從懷中掏出師傅這次給他的三瓶——仍是像往常一樣的淡綠色液體,看不出有什麼異常。想了想,他抹了一點兄弟們開封過的那瓶。

手上本淡淡的香味,隨他加的劑量,開始慢慢變得濃郁。

比剛才用的那瓶,反應要更加明顯一些。

掠影比較了一下,那瓶快用完的味道本就已經很淡,而新開封的半瓶,草木香要清晰一些。

所以因為這個反應要明顯一些?

還是,另有他因?

因為這樣反覆的試驗,他幾乎整個右手,都成了那種未名花的味道。舉着手,他難以置信地嗅着。

在盛夏悶熱的空氣里,這香味,越發明顯而糜郁。

末時三刻了——掠影嘆口氣。因為這個他耽擱了時間,宴會,已經開始一會兒了。

觥籌交錯間,楚霄霆有點眩暈。

許是禮廳靈珠的光澤太過繁麗,又或許是這長輩們特別給他的準備丹葡香釀的太過濃烈——

「霄霆冠禮之後,就是堂堂男兒頂天立地了啊,來,這是皇叔特地為你準備的陳釀,嘗嘗看!「

「哈哈哈,皇兄真是有心了,霄霆這孩子還得練練定力,酒的話……「楚霄皇開懷大笑起來,看着給愛子勸酒的皇兄:「霆兒可以嘗嘗,但是,日後定要把握好分寸才是!「

「哎,陛下大可不必多慮,是男兒必懂酒,嘗好酒,霆兒今天特殊日子,這個可是你皇叔我從丹寧地窖中帶過來的,極是好味……「

絡腮鬍的男人宮服下猶帶着一串藏香珠,豪爽地勸著酒,這就是楚霄霆剛從丹寧駐地回來的二皇叔——楚雷天。

楚霄霆看着二皇叔熱情地端酒來給他斟上,紅而微紫的酒液溢了滿杯,散發着一股烈香——是之前他推脫一番,廣袖遮面卻也掩不住的一股濃烈味道。

冠禮之後,他能做的,可以做的,似乎,都要開始重大變化了。

「謝皇叔。「終是抵不過皇叔的盛情邀請,楚霄霆也開朗地笑了,回完禮之後,他仰頭,將滿滿一玉霄杯的酒液一飲而盡。

「好!第一次就喝完,霆兒有魄力!日後做事,這孩子也有勁頭!「楚雷天哈哈地笑着,慈愛而欣賞地看着楚霄霆。著一身淡色龍紋錦衣的少年長身而立,劍眉英目,談笑間,雖還帶着些許孩子氣,但也掩不住與生俱來的尊貴與凌厲。他一直是極看好這個侄兒,驕傲要強,頭腦也聰慧。

楚霄霆咋舌。怪不得皇叔這麼説,這酒竟是極烈,那辣味似繞舌三咂,久久不去。楚雷天好酒,早已習以為常,而他自是第一次喝,剛下肚,便開始有些頭腦暈沉了。

「皇叔聽說你的武藝也漸長,怎麼樣,這次我回來一段時間,有沒有興趣和我較量一番?

楚霄霆一聽,不由得來了勁。雖說朝中尚文,但他對於武藝極愛鑽研,確實下了很多功夫:「那是自然,皇叔,可別忘了教我兩招丹寧的絕招啊!「

「哈哈哈這孩子……「

楚霄霆一開始還拘束幾分,長輩們也許久未見,但沒成想,許是他打小活潑愛動的性子太過出名,長輩們印象頗深,都喜愛他,逗趣他,不知不覺,氣氛倒是越發熱烈起來。

「可惜風兒那孩子,這幾日在青州染了風寒,一時也沒能回來,還有雲兒,也是離不開啊,不然,趁今日聚一聚多好……「

熱烈中,楚霄霆的另一個長輩開了口,楚霄霆不由得眼神一黯。

他想起了待他總是溫和,但卻不常回朝的大哥,還有從他十一歲起就再也見不了幾次的,較為冷厲剛硬的二哥。

哥哥們,都沒來呢。

「哪兒的話,今日雖然霆兒的及冠禮重要,但是皇子們啊,都應有要責在身的,尤其是雲兒鎮守邊疆,軍務繁忙,霆兒,你日後可得多向你二皇兄看齊啊!「

薛皇后開口,半是嗔怪半是慈愛地看向愛子,又面向眾人,尖尖的長指甲開了茶蓋,煙霧繚繞開來。而話中,似乎又另有所指。

楚霄霆正出神,聞言,沉聲低頭:「母后教訓的是。「

「是了,皇后說的是,以後霆兒也得向你皇兄那樣,慢慢接觸朝事了啊……「

眾長輩們附和,霄皇沉聲笑着,看向愛子,開口道:「多跟你長輩們學學。」

然後他舉著嘗菜,並未多言。

皇上如此,眾人的附和聲也小了下去。漸漸地,都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宴會歌舞上面。

一旁的薛皇后皺起了眉頭,默默看了一眼霄皇,而又轉過頭去,不露聲色地掩了宮袖,輕啜了一口茶。

歌舞昇平。

臨朝多年,早就倦了那些個舞姬們的妖嬈媚態,楚霄皇漸漸走神。席下,他的愛子正開懷暢飲,談笑間,皆是正值華年意氣風發的樣子。

他突然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霆兒,漸漸大了。

皇家從來都是是非之地。而這個孩子從今日後,需要學的,需要做的,太多太多。

而且,很可能,連他這個做父親的,也沒法教他太多了。

月光撒在傾瀉的涼水上,透著淡淡的波光。

掠影久久地立在洗台前。

宴會設在天霄殿內,需要嚴格的搜身檢測。

而過了好久之後,天霄殿那邊一直沒有傳出什麼推遲,或者其他有問題的消息。

他鬆口氣。最起碼說明一點——楚霄霆還沒有什麼特殊情況,身有奇香異味,或者用過他的藥油。

萬幸。

他也記得,那時楚霄霆只是詢問,並未碰到那個女孩。

反倒是作為影衛的他——直接碰了女孩的袖子,拉破了不說,還留下這樣難以解釋的香氣。

掠影抱頭,有些無奈。藥油師傅要的急,而現在,他手上香味的問題沒有完全弄清楚,他怕出現什麼突發情況,去宴會的事情只能作罷。

今晚他只能先按原路找找——之前他們走的是密道,宮人不會灑掃,藥油應該還不會被他人拾去。否則真有隱患,他可能幾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站在洗台上洗着手,掠影抬頭看天邊的光景,月快上中天。

水嘩嘩地流。

越着急越離不開,行動之前他還要先洗乾淨右手的味道!

這香味,除了讓他可能染上嫌疑以外,還總是提醒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那個園林里幼小的女孩子。

那個女孩身上,究竟有什麼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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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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