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預謀

第五章 預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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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爭其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維綱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乎?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邪?

——《莊子》

我「呼」地站起,抽出劍就向她刺去,劍鋒抵住了她白皙的脖頸。WENXUEMI.CoM空氣霎時被凝住了,客棧里的客人齊刷刷地看向我,然後呼叫著奔向店外。

「誒,客官,您還沒付賬吶!」那客棧老闆拉住一個正在逃命的男人的衣角道。

「付什麼帳!老子命都快沒了!」那人甩開老闆的手就向外奔去。

「哎呦我的娘誒,這可如何是好?」那老闆看著一下子變得清冷的店堂哀叫著。

「給你!」晁安向他拋去一枚金珠。金燦燦的珠子在地上咕嚕嚕地滾著,看得那人眼都給花了。「哈,謝謝客官,謝謝客官!」他慌忙跑去拾起金珠趕緊揣進衣兜里,「客官,你們慢慢談,今晚就當包場啊。但別鬧出人命就是了,如果惹得官老爺上門,到時就是十顆金珠也恐怕無濟於事咯!」

現在店堂里就只剩下我們四人了。我的劍柄稍稍垂了下去,而令我詫異的是,瀟瀟居然沒有絲毫畏懼的神色。沒有想到,剛出紫荀閣就碰到那麼厲害的對手。

「伊沄姑娘,何必如此激動?傷了和氣大家都不好受。」晁安忙上前勸阻。

「伊沄是紫荀弟子,你們難道不知道么?」這回倒是獨孤蘇先開口了。

「略知一二,不確定而已。因為紫荀門人從來都不喜歡暴露身份。」瀟瀟解釋道。

「師傅死時,我在場。我可以作證她不是被箭所傷。」我亦垂下劍來,將它收了回去。

「那自殺的可能就更大了。」她洋洋得意地說道。

「瀟瀟,你別亂講。可要有理據。」晁安也疑惑地看著妹妹。

「敢問伊沄姐姐,師尊死前說了些什麼?」

「這……」這著實為難了我。對方是敵是友都不清楚,若真講關於紫電劍之事,恐怕正中圈套,告訴了他們正想要的信息。可若不講,這女孩也不會善罷甘休,或許,她還真能推理出一些什麼。我為難地看著獨孤蘇,不知從何開始,我竟已信賴於他。

「師尊死時,我也在場。」他終於替我解圍了,「她說紫電劍將被偷,可除了她沒有人知道紫電劍在何處。紫電劍乃天石所成,帝王之劍,它若被盜,怕會天下大亂。」獨孤蘇故意添了一個「將」字並巧妙地省去了紫電和青霜的那一段。

「這樣看來,那我的猜想就成立了。」瀟瀟笑道,好像在講一個很有趣的故事似的,「眾所周知,紫電劍乃紫荀門派之寶,但一直以來想得到它的人不在少數。紫荀掌門一定將它藏於某個不為人所知的秘處給封印了起來,而打制了另一把和它一模一樣的劍,並故意藏於紫荀閣中以此來願者上鉤。而掌門一定在前不久知道了一個非常周密的計劃正在進行並且將有大難降臨。為了讓那人信以為真,以為自己真偷到了紫電劍,便不惜捨棄自己的生命來做偽證。從盜劍者的角度看,她是因為心中有愧而自殺。而正如你師傅所預想的,江湖一定會這樣傳言,是盜劍者將其殺死,然後偷走了紫電劍。並且也不會不可能出現盜劍者編這樣的故事來哄騙眾人獲取名聲。而那時,散佈於各處的紫荀門人定會將他暗殺,為其師傅報仇。」

話畢,沒有人做出回應,每個人都在思索,每個人的內心都有各自的企圖,而我的內心可以說是最複雜的。師傅的確說過世上除了她沒有人知道紫電劍在何處,可她後面又分明加了句「紫電劍被偷」。現在想來,這兩句話的確矛盾,可在那危急的時刻,她不應該騙我。若是假的,她也不會將尋紫電劍的重任託付於我,況且,紫荀閣被毀難道也是師傅早就預謀好的?師傅為何要如此煞費苦心來欺騙眾人甚至包括我?難道一切只是為了保護那把沒有人知道在何處的紫電劍么?

「哈哈哈哈,真是有趣的推理!」店堂內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笑聲。我們四人立刻站起身,警覺地環顧四周。油燈里的燈芯一跳一跳的,像是隨時都會熄滅似的。樑柱上一隻蜘蛛漫不經心地織著網,卻是不見一個人影。窗戶也早被店小二關上,窗戶紙上投射出庭院里梧桐樹搖晃的影子。一瞬間,四周里又安靜得出奇。

「是誰如此卑鄙?為何不顯身影?」晁安憤怒地喊道。

「呵呵,晁公子現在不尋花問柳,跑到這兒做什麼?」那聲音悠悠然道。

晁安一下子變了臉色,他沒想到此人竟與他相識。

「呵,定是前幾日在竹林中的那位吧。想必一路躲躲藏藏也著實辛苦了。」獨孤蘇踱著步慢悠悠地搖著扇子,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

「哏,這隻和紫荀門派有關,怎麼又插進來這麼多愛管閑適之人?尚伊沄,你若想知道你師傅的死因,明天午時就到洛陽西邊的華天洞來找我!只能你一個人來!」

我上前一步,重新拔出劍道:「何必等到明天?今日就且將紫電劍留下!」

「果然師出同門,全都不知好歹!」那陰陽怪氣的聲音此刻透著狠毒,「那我就成全你!」說罷,三支箭同時從東北側飛來。我騰空躍起將劍橫掃過去,那三支箭正好被我攔腰截斷。可還沒等我緩過神,另外一支箭又從西南方向飛來,「嚓——」獨孤蘇的摺扇恰好將它擋住,那箭頭立刻將其捅出一個大窟窿。他卻將那摺扇上下翻轉又飛甩出去,箭竟脫離扇子向屋樑刺去。「小心!」晁安見有兩隻箭飛向妹妹,忽然從衣袖裡飛出兩枚飛鏢,那鏢攜帶著一股旋風「嗖嗖」地朝箭飛去,正好擊中箭桿打在了地上。

「哏,想不到紫荀門人竟是要靠他人相助的廢物!紫電劍就被我藏在華天洞里。尚伊沄,明天來不來就是你的事了!告辭。」忽然,店堂搖晃了一下然後又恢復了平靜。

我頹喪地坐在地上,手腳冰涼,不知在九泉之下的師傅是否會對我失望。

「他若真是殺了你師傅的兇手,你又怎能贏得了他?」獨孤蘇站在我的面前帶著責備的口氣,「那日,在竹林中我便知此人必有來歷,故以走為上計。」

「我知道什麼都是你對!」我忽然抬起頭盯著他,「可我只是想早點完成師傅的心愿。」

「二位先別爭執。」晁安又恢復了先前端莊肅靜的樣子,「箭,乘虛破空;劍,破空乘實。此乃兩種兵器的特點。此人既然不願露面,我們就得先發制人,才會有所勝算。不過令我費解的是——此人是如何進來的?」

「他根本沒有進來,因為他一直在這兒。對吧,客棧老闆?」身姿挺拔的晁安身後,一直坐在凳子上的瀟瀟輕聲說道。

(六)射手

亦嘗觀於射乎?正鵠者,射者之所志也。於是良爾弓,直爾夫,養爾氣,蓄爾力,正爾身,守爾法而臨之。挽必圓,視必審,發必決,求中乎正鵠而已矣。

——《上至齋說》

我們都驚愕看向身後,只見一個只穿著內衣的人哆哆嗦嗦地一瘸一拐地走進了店堂,定睛一看正是那客棧老闆。「哎呦,這遭的是什麼孽喔。」他環顧四周卻發現只有我們四人,又覺得氣氛不對,忽地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道,「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這是怎麼回事?」晁安轉過身奇怪地看著瀟瀟。

「這才是真正的客棧老闆。其實從吃飯那會兒開始,真正的老闆就不見了。你說是不是?」瀟瀟看向那跪在地上冷得瑟瑟發抖的男子道。

「姑娘說得沒錯。方才在廚房時,我忽然不知怎麼的就倒下了。然後發現自己的外套不見了。原來是有人冒充了我。可我一個無名小卒,冒充我做什麼?」

「此地不安,你還是快快回房休息吧。」獨孤蘇將客棧老闆扶起,然後又看向瀟瀟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方才的那位不是真正的老闆?」

「其實一開始我也沒有想到,這就要虧哥哥提醒了。記得當時哥哥拋給那老闆金珠時,那老闆竟是匆匆跑了過去撿的。哏,這個射手自以為不會露餡,卻不知那老闆是個跛子。我當時只是覺得一絲奇怪,現在想來卻是這個細節。」

我們三人聽了都倒吸一口涼氣。

「那明日之事如何?」晁安看向我。

「將計就計。」我無奈地笑了笑。

華天洞,洛陽城裡無人不知的談虎色變之名。你若向人問起,大抵都會像看著一個瘋子一樣地看著你。「你說這個幹嘛?活得不耐煩啦?」他們定會以為你在說笑。「華天洞里有什麼?怎麼令人如此恐懼?」如果你依然糾纏不休的話。「死人咯!聽說以前進去的沒有一個是活著出來的。唉,我也沒進去過,都是聽別人瞎講的。呵呵,不過真要進去了,我可能就不能坐在這兒陪你老兄喝酒嘍。」

次日,我便按照約定前往洛陽西邊。獨孤蘇、晁安和瀟瀟則尾隨於后。華天洞竟在一座廢棄的寺廟邊處,四周雜草叢生,枯死的垂柳倒在地上,縱橫交錯的枝條插在泥土中,像一條頎長的蛇匍匐於地。幾隻烏鴉在地上跳來跳去,想看看有沒有腐食,找了幾圈又失望地「呱」的一聲飛走了。看得出此處已很久沒有人涉足了。

我深吸一口氣,朝後向他們三人笑了笑便走了進去。洞里果然漆黑一片,冰冷的岩石泛著寒氣,幾滴水從岩頂上滑下,滴落到頭皮上霎時感到一陣刺骨的冷。我摸索著前進,忽見一方平地,便停了下來。「尚伊沄在此,請射手出來。」

「呵呵,射手——嵐沨就在此。」聽到這個名字我不由得一震,原來此人就是師姐跟我提起過的江湖上神秘莫測的神箭手——嵐沨!我抬起頭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瘦削的男子立於一塊岩石上,不,應該說他幾乎是騰空的,輕功竟如此了得。他頭歪斜著,棕色的頭髮剛好遮住了左邊面頰,一雙眼睛幽藍細長,透出一絲邪氣。

「為何如此之晚才肯露面?」我問道。

「呵呵,因為只想在你的面前露面啊。」嵐沨笑道,正面地轉向我,方才被遮住臉的部分露出一道傷疤。

「我按照約定,的確是一人前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師傅的死因了吧。」我的聲音在洞中像個幽魂般慢慢飄散開去。

「我嵐沨也不是不遵守諾言之輩,只不過你得先放下你的劍,我才能告訴你啊。」他又將頭靠了回去,尖聲尖氣地說道。

我一動不動地站著,四周里只有滴水的聲音。「呵,你以為我那麼關心師傅是怎麼死的么?」我眉梢一翹,故意刺激他,「不過,你若殺了我,恐怕一輩子也別想找到紫電劍!」

「哈哈哈哈!」他突然飛下來,站在我的面前,一身青衣縹緲,背後插了三支箭,左手持著一張弓,「你說紫電劍?我不是說它就在此處么。」

「那是假的。」我斷然道。

「你有何證據?!」兇惡的表情扭曲了他俊朗的臉孔。

「你是射手,要紫電劍有何用?」我反問道。

「哏,為了給我的家族報仇。紫荀門人在十五年前殺了我的父母,就是因為那把紫電劍!昨日那個女孩猜的沒錯。真的紫電劍不在紫荀閣。我們家族原本乃突厥貴族,傳言擁有帝王之劍便可踏平中原。哈哈,我的父母得知了真的紫電劍的下落,還沒有稟報可汗就招來了殺身之禍。十五年前,你的師姐將我的父母親手暗殺!家族之人從此被淪落為最低等的階級,十歲時我被發配到中原,苟且偷生活至今日就是為了報仇!哪知上天給了我這麼好的機會,紫荀門派掌門在我去之時就自殺了。之後我便一把火燒了紫荀閣,以解我心頭之恨。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他狂肆地大笑著,震得頭頂的岩石亦搖搖欲墜。

「那就接招吧。」我做出劼擊劍術的姿勢。他亦跳向遠處,輕功果真厲害,只輕輕一踮,就飛出了五米遠。「這是一對一的對決,你就三支箭,好好保留著機會吶。」我故作輕鬆地笑道。

劼擊劍術的精髓在於以實化虛,意思是敵人的弱點往往不在他本人的身體上,而是在他無形的步伐和戰術上,要想一劍刺中對方的要害,就得找准他的弱點。嵐沨的箭術和輕功是他取勝的關鍵,那麼他的弱點又在何處呢?

忽的,一枚銀鏢從我頭頂擦過飛向嵐沨。他先是一驚,而後向側面翻去,腳踢到一塊岩石上,兩旁碎石紛紛掉落下來。這三個傢伙想必是在洞門口等著著急,不知何時闖了進來。

「嵐沨,你的內心在懼怕什麼呢?是根本不善於防守還是因為幼年的疼痛所造成的自卑呢?」獨孤蘇抽出他那把泛著寒光的青銅寶劍,冷冷道。

「尚伊沄,你竟敢違背承諾!哈哈哈哈,果真和我預想的一樣懦弱,真叫人失望。」他凌空在上,俯視著我們四人。

「沒錯,很不幸,和你一樣的懦弱。」我回敬道。

「怕被別人發現自己的不自信,所以總是先發於人。看著別人警惕、恐懼的神色,只因為他們看不見你,以此來滿足自己的快感。」瀟瀟在我身後說道,「所謂的神箭手也不過如此,真叫人失望。」

「哏,尚伊沄,你真以為我要殺你么?我要你嘗嘗朋友因你而死的痛苦!讓你的後半輩子活在愧疚當中。」他奸笑道,突然又看向瀟瀟,「這個姑娘的嘴和腦子好生厲害,就讓你先付出代價吧。」說罷,一支箭突然從岩石的縫隙中射出,徑直朝瀟瀟的方向刺去,原來此洞竟然布滿機關!

獨孤蘇猛一翻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瀟瀟摟到懷裡,可惜還是晚了,劍射中了她的左臂。殷紅的血液浸染了他純白的綢緞,像一朵盛開的雪蓮,刺痛了我的雙眼。

「今天這裡就是你們的墳墓!」

「嵐沨,你不要被仇恨所蒙蔽了心智!你的雙親是我所殺,就來向我報仇吧!」洞口處,出現一個身影,她被陽光照得熠熠閃光,紫色的長衣在烈風中上下翻飛。

我怔怔地望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來者竟是三師姐。

(七)糾結

佛書言「龍火得水而熾,人火得水而災」,此理信然。人但知人境中事耳,人境之外,事有何限?欲以區區世智情識,窮測至理,不其難哉!

——《夢溪筆談》

師姐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一把長劍佩於胸前,神色鎮定地看著嵐沨。

「瑄兒——怎麼是你?」晁安一臉疑惑地看著她,但又掩蓋不住臉上的欣喜。

「哈哈,祁瑄兒,當年一戰你竟沒死!」嵐沨獰笑道,「你來得正好,與你師妹陪葬,她也不會寂寞了。今日是我與紫荀門人的恩怨,無關者都立刻滾出去!」

獨孤蘇看了我一眼然後抱著瀟瀟走了出去,只有晁安執意不肯走。「晁公子,這是我們紫荀的事,你不必擔心。」師姐淡定地說道,卻是不肯回頭看他。晁安無奈地嘆了口氣終於拂袖而去。

嵐沨嫻熟地搭上一支箭,拉緊的弓似弧度飽滿的弦月充滿肅殺之氣。師姐也隨之騰空躍起,竟向他身後飛去,劍劃在他背後的岩石上打出一絲火花。剎那間,天搖地動,那幾塊大石轟然墜落,砸出巨大的聲響。我和師姐剛好一前一後將其夾於中間。而與此同時嵐沨的箭也朝我射來,我身體往左一側,躲了過去。可還沒等喘口氣,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發生了:兩旁的岩石自動移了起來,露出一個個機關。

「小心!」師姐在後面大叫道。話音剛落,數十隻箭忽從兩側飛來,我立刻蹲下,用劍招架。我沒想到嵐沨竟如此卑鄙,這可如何是好?就在這一瞬,腦海中突然閃現出師傅的話語:「伊沄,你要記得,就算是強大的阻力,你也可以用劍將它化成虛空,不要被外在的事物所干擾。」對,沒錯,就是要將這些箭視而不見。「劼擊劍術第一招乃飛湍白浪,劍氣如大河奔流氣貫長虹;第二招乃風壑雲泉,劍氣如朔風呼號直面而去。你看清楚了么?」我旋轉著飛向空中,用劍將繼續射來的箭全部打落。

劼擊劍術第三招乃雷霆霹靂,如電火行空不及掩耳;第四招乃天光雲影,如雲霧繚繞縹緲迷濛;第五招乃玉雪冰封,如狂風暴雪冰凍三尺;第六招乃飛沙走石,如荒草萋萋地老天荒。我和師姐不停地變換步法,另嵐沨霎時眼花繚亂分不清誰是誰。

「你們以為如此就可以擊敗我么?」他依然笑著,深褐色的頭髮此時變得如同一朵綻放的火舌蘭,耀眼炫目。

「那你就自己來結束吧。」師姐嘲弄道,突然向他直直飛去,從背後扼住了他的手,「伊沄,接下來靠你了!」

「尚伊沄,你若殺了我,你的師姐也完了!」

「伊沄,不必管我!」三師姐大喊道。

躊躇間,箭雨竟向我一齊襲來,擋住了去路。「劼擊劍術第七招大浪淘沙,惡浪排空勢不可擋!」劍從我手中推出,如一條白龍向嵐沨咆哮而去,直刺人心。驟然間,射向我的箭雨居然齊刷刷地向下墜落,隨著「咔嚓」一聲,華天洞重新恢復了寧靜。

「師姐!」我急速地奔了過去,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嵐沨,他的胸口在不斷地往外冒血,藍色的眼睛似即將暗淡的星辰閃著最後的光彩。師姐從他的身後走了過來說道:「伊沄,我沒事。」

可我仍看著他,盯著那雙幽藍的明眸,不敢相信自己真得殺了他。

「沒有想到——你真得殺了我。」他斷斷續續地說道,臉上微微露出了一絲孩童般天真的微笑,「阿爸阿媽,嵐兒終於可以和你們團聚了。」我抽泣著,慢慢地跪了下去,用顫抖的手將劍從他還是溫熱的身體中慢慢地拔出。血液似一股熱泉奔涌而出,他用自己最後的一點力氣握住了我的手:「謝謝你殺了我。可是他們不會放過你。」神箭手砰然倒地,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華天洞的石柱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巨石一點點地鬆動開,搖搖欲墜。「快跑!」三師姐拉起我的手就向外衝去。「轟」,背後的岩石紛紛砸落了下來,接著,其他碎石也如暴雨般噼噼啪啪地下墜。我和師姐向前一路飛奔,地面在身後一路撕裂。整個華天洞如一頭垂死掙扎的怪獸,咆哮著,嘶吼著,在我們跑出洞門的那一刻地動山搖,接著瞬間歸於死寂,成為一片廢墟。

「你們沒事吧。」晁安一臉焦慮地跑了上來,憂心忡忡地看著師姐,完全失去了先前的瀟洒。

「我沒事。」師姐卻撇開他,顧自向前走去。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輕聲說道:「對不起。可你要知道,我一路尋你,也著實辛苦。」

「呵,對不起?你認為現在說這個有什麼意義么?」師姐轉過身看著他,「今日前來是為我師妹,並非因為你。」

獨孤蘇見兩人情狀不妙,便故意走上前笑著說道:「原來晁公子要找的人就是祁姑娘啊。不過,大家還是先回客棧休息后再說吧。」

洛陽城的郊外,一片紫色的薰衣草在和煦的陽光中盡顯舞姿,柔弱的身體隨風搖擺,讓人不忍心摘下一朵。遠處的木棉花宛如片片晚霞,是那種溫暖舒心的紅色,另人感到心頭熱熱的。獨孤蘇和瀟瀟騎在白鬃上,晁安和師姐則一左一右,他們兩人雖不講話,卻時不時地看一下對方,唯獨我一人兀自走在最前,心中空蕩蕩的,沒有一點重量。

到了客棧已近暮色,我草草吃了點東西就獨自坐在院落的台階上發獃。又是一輪明月,可不知它昨日升起的位置在何方,而我的路又在何方?那些歌舞聲,那些歡笑聲,那些觥籌交錯聲都與我無關,和我有關的只是師傅交給我的任務——找回那把真的紫電劍,光復紫荀。可是帝業於我何干,真假紫電劍於我何干,紫荀掌門又於我何干?但我要的到底是什麼呢?

「在想什麼呢?」師姐走過來坐在了我的身旁。她已換上一條百褶裙,烏黑的長發高高地盤起,唇紅齒白,亭亭玉立,一副肅靜淡雅的模樣。

「沒什麼。」我整理了一下思緒,忽而想起什麼便問道,「師姐是如何認識晁公子的?似乎和他是故交。」

「呵。其實也沒什麼的。」她低下頭笑了笑,卻又不說話了。

我方知自己說錯了話刺痛了師姐,剛想轉移話題卻不料她先開口了。「三年前的夏天,去江南執行師傅的任務時碰上了當地富甲一方的晁家公子——晁安。我當時化名為蕭寒,騙他說是來蘇杭尋找多年失散的兄長。他說他有一妹妹名字就和我差一字,而我又是去尋哥哥的,算是緣分,便成為了好朋友。我深知晁家在江南人脈甚廣,便故意利用他打聽消息。不料竟被嵐沨暗中盯上,而我卻渾然不知。任務完成後,便和晁安在一家酒館餞別,正當辭去之時嵐沨竟射殺於我。可沒想到,晁公子挺身而出為我擋了那支箭。」

我目瞪口呆地聽著,沒想到晁安和師姐還有這麼一段故事。「既然他是師姐的救命恩人,又為何要說對不起呢?」

「我和嵐沨戰了幾個回合,雖將他打敗,自己卻也身負重傷。晁安便帶我回家一起休養,我替他療傷,他替我煎藥,日久便漸生感情。直到一日,他許諾要娶我為妻,我才無奈對他坦白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他茫然片刻卻又立刻說他並不放在心上。可不知為何,他的父親知曉了此事,定說我是煞星,非將我趕走不可。晁安遵循父命,從此便不再出現,直到我離開江南的那一天,亦毫無音訊。」

說到此,我和師姐都默不做聲了。這世間有太多辛酸無奈,或許連上蒼都無法解釋。清冷的月光灑在我們的身上似乎凝成了一層霜,梧桐樹葉緩緩飄落,比凄美的枯葉蝶還要美。

「師傅——真得死了么?」師姐忽然問道。

「嗯。」我只輕輕地應了聲,怕眼淚又不真氣地流下來。

「怎麼會……那她說了什麼沒有?」

「她讓我去尋紫電劍,說有人早已蓄謀將其盜走。可嵐沨的那把是假的,我也不知真的紫電劍在何處。」我沒敢說師傅讓我尋回紫電之後當掌門的事。

「原來如此……看來現在又陷入了僵局……」師姐若有所思地說道,忽覺身後有人,回頭一看竟是獨孤蘇,便開玩笑道,「看來有人想迫不及待地頂替我的位置哦!」然後就站起身回去了。

我卻裝作沒聽到,故意不理會他,只顧自己低頭**著手上的一片樹葉。

他也不生氣,就那麼心平氣和地坐著,長長的頭髮被風吹起,露出俊美的側臉。

「瀟瀟……怎麼樣了?」許久,我才幹癟癟地拋出一句。

「只是左臂被擦破了,應該沒什麼大礙,她哥哥現在陪著她。」

「哦,那就好。」我偷偷地望了他一眼,仍然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為何他對別人可以溫柔對我卻永遠如此漠然?我突然想如此問他,話到了口邊卻變成:「我是不是很沒用?」

「沒有啊。」他笑了下,「殺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箭手,你可能會一夜成名。」

「呵,別取笑了。要是沒有師姐相助,憑我一己之力,也坐不了這兒了。」

「為什麼總是對自己那麼沒自信呢?」他轉過頭看著我,「你要知道,師尊選擇你尋紫電劍定有她的道理。」

「嵐沨——他可能早就打算了死,只不過原本想的是同歸於盡罷了。」我頓了頓,「他臨死前感謝我殺了他,眼神是欣慰舒心的。可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內心就沒想過要真正置於他死地。可為何還是殺了他呢?」我終於無法剋制住內

心的罪惡感,一時間淚如雨下。

「這世間如若沒有天大的仇怨,是沒有真正的殺戮的。只是人習慣把自己逼上懸崖。」

這時,不遠處,急匆匆地走來一個踉蹌的身影,原來是那客棧老闆:「哎呦,兩位客官還在這兒欣賞風景吶!趕快逃命吧!」待他走到台階旁時已累得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卻仍忙不迭地說道:「屋外有一隊兵馬,看形勢,來者不善、氣勢洶洶,說是特來尋獨孤公子有事!」

嵐沨

原名阿史那嵐,其氏族乃柔然突厥的阿史那家族。其父善騎射,有「大漠蒼鷹」之美稱,嘗解救可汗於突圍中,官至俟利發,掌一方之軍權。一家人共享天倫之樂,直至大業元年的那一天。

「報告將軍,帳外有一漢人相見,說奉上此玉將軍便明了。」

阿史那羅接過玉佩,大驚失色道:「快快有請。」

兩人便於帳內坐下密談。忽然,正玩的興緻勃勃的阿史那嵐闖了進來:「阿爸,快看——我新做的彈弓!」他小臉通紅地跑了過去,全然不顧旁邊正襟危坐的漢人,嗞溜一下便爬上了阿爸的大腿。

「犬子調皮,有失禮節。」阿史那羅笑道。

「呵,活潑頑皮乃孩童本性。」那漢人頓了頓,忽然將聲音放低道,「若將軍替可汗尋到真的紫電劍,剷除紫荀門派,這帝王之劍定能收復半壁江山……」

「阿爸,什麼是紫電劍?」阿史那嵐好奇地問道。

「嵐兒,你怎麼在這兒?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打擾阿爸政務。」阿媽忙跑進帳內一把將兒子抱起走了出去。「阿媽,不要啊!阿爸還沒告訴我呢!」他兩隻小腳在阿媽的懷中亂蹬著。

待那漢人走後,阿史那羅終日茶飯不思、愁眉不展。「何事如此憂愁煩惱?」爾綿青問丈夫道。

「唉,一言難盡啊。」阿史那羅嘆道。

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次日,夜,阿史那羅和爾綿青均被紫荀門人暗殺。適逢阿史那嵐於屋外玩耍嬉戲,逃過此劫。

可汗怒,將其氏族貶為奴隸。五年後,阿史那嵐逐放中原,后被當年拜訪其父之漢人所救,將其改名為嵐沨,教其輕功、箭術。

「從此你便是一陣孤傲的疾風,將殺你父母者、毀你氏族者死於你的箭下!」

至此,江湖上颳起一陣肅殺寒風,所謂來無影去無蹤,殺人於無形,與紫荀齊名。大業十二年,聞殺父仇人於江南行事,便暗自跟蹤,后與之交戰,雖數箭皆中之,自己亦性命難保。后遷於洛陽華天洞修鍊,於此間,凡進洞者皆殺之。

大業十四年,赴紫荀閣樓,本欲暗殺紫荀掌門,不料其已自殺身亡,便火燒紫荀閣。后與紫荀門人決戰,終為尚伊沄與其師姐所殺。

本是得意少年郎,會挽雕弓射天狼。十載漂泊,何問故鄉?太匆匆,人生浮萍,卻是花朝月圓恨水長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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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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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預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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