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百鬼夜行王家莊

朱翊鈞呆了很久，太屌了吧？

他聽說很多類似的話，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什麼「奴才生下來就是為了侍奉皇上！」、「卑職甘願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此生只願拜相封侯、光宗耀祖……」但是都沒有這個阿光這麼屌啊！

耳邊響起鼾聲，這阿光居然已經靠在車廂睡著了。

朱翊鈞感到各種輕侮、不屑隨着鼾聲滾滾而來，心中十分火大，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又不想把這個阿光從身邊趕走，只是在心中暗暗運氣，等見到倭寇，定然要你心服口服！

朱翊鈞只盼著馬車能再快些，早些見到倭寇，壓過阿光一頭。或是車輪壓到石頭跳起來，把這傢伙的頭撞個包。但是阿光越睡越香，馬車也走得極穩。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這廝居然一睡四個時辰。

等一覺睡醒，便正好到了泗水縣城。已經過了吃飯的時間，但是王員外派人設了粥鋪接應。一些有馬的壯士已經先到了，沒馬的就不知道要走多久。

戚繼光滿不在乎地大吃大嚼，對同行少年嫌棄的眼神熟視無睹。能吃到免費的窩頭和稀飯，還有這麼好吃的鹹菜，知足吧！王員外，好人啊！沖這頓接風飯，俺一定替你多殺幾個鬼子！再來一碗！

殊不知，對面的少年嫌棄的並不是稀飯和窩頭，而是他的吃相。朱翊鈞對戚繼光乾瞪眼，你是餓死鬼投胎啊？跟你一桌好丟人啊！

王員外乃是泗水豪族，祖上曾官拜尚書，緊挨縣城擁有千畝良田和一個巨大的莊院。

這高牆大院、數百號家丁護院，肯定是防得住一般的賊人。但是倭寇來了，王員外家這樣的大戶就是首選。為了保護家人和財產，王員外是不惜血本的。

十里八鄉的民團都有王員外的資助，但是王員外還是覺得鄉下地方能打的鄉勇太少，所以派人去濟寧府招募。

事實證明，王員外是有先見之明的。

幾百鄉勇在庄口做完訓練，收隊相互說笑着，準備去吃飯。忽然田野之中人影閃動，數十人穿過玉米地飛速衝來。

「什麼人？」庄丁一回身，天黑了看不清楚。

只見一個個頭上有角、彷彿鬼魅的身影悶聲不答，成群結隊從田間急衝出來，攻勢快如閃電，衝進庄口見人就砍。

一片血光與驚叫之中，前面的人懵然回身舉起燈籠，見到的是赤發牛角、青面獠牙的厲鬼，已然揚起雪亮的刀來，當頭劈落。

戚繼光等人飯還沒吃完，忽然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鑼響。泗水縣的衙兵帽子都來不及戴好，飛奔著趕往縣城外王家莊。

有人衝進來叫道：「各位英雄！別吃了！倭寇來了！」

眾人都大吃一驚，這時候登州招募的人絕大部分都還在路上啊！不要說組織訓練，就連武器都還沒發啊！

對方哀求道，拿到什麼是什麼吧！

混亂中推開桌子，所有的人便一起抄傢伙沖向王家莊。

王裕根本還沒啃幾口便只得丟下筷子，戚繼光一抹嘴，吃得慢的，後悔了吧？知道吃飯為什麼要像餓死鬼么？以後誰跟着本將軍，一刻鐘吃不完飯，就挨餓去吧！

眾人一起策馬衝到庄口，遠遠便已聽到一片喊殺之聲。數不清的老幼婦孺哭喊著逃出來，地上已經屍橫遍野，竟全是庄丁、鄉勇。

有人哭嚎著，被嚇得手軟腳軟爬不起來。被問到倭寇有多少人，無法回答，只是大叫不止：「鬼啊！鬼啊！」

唐順之駕着馬車，只見地上屍體被一刀攔腰砍成兩截，肚腸留了滿地，面容驚愕，充滿了震驚和恐懼之色。

朱翊鈞立刻將頭伸出車窗，哇的一聲開始嘔吐。四周無人譏笑，人人都毛骨悚然。

唐順之不禁微微搖頭。倭寇兇殘，親眼得見更勝傳聞。這伙倭寇既然膽敢深入大明腹地幾百里，定然實力也是十分兇悍。

路邊的黑暗中忽然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狼嚎之聲。一群手持短刀、戴着鬼面的倭寇從地頭跳出來，口中發出刺耳的怪嘯聲，向著人群迎面砍來。那些鄉勇已然被地獄一般的光景嚇破了膽，頃刻間被亂刀砍得橫屍當場。

月光下，一群活鬼一樣的倭寇向著馬車迎了上來。為首的倭寇獰笑，這馬車來的正好，正好用來裝搶到的東西。

戚繼光只見一張張猙獰的面孔逼近過來，有的頭頂晃着鬼角，有的青面獠牙，披着慘綠或是赤紅色的長發，月色之下，便似是一群出了黃泉地府的厲鬼。

剛趕來的鄉勇已經有人尖叫：「鬼啊！」

戚繼光正要跳出去，卻被車廂外的護衛抬手攔住：「不忙動手。」

趕車的唐順之先下了車，不緊不慢地徑直向著倭寇走去。那兩個護衛卻在原地護著馬車不動。

倭寇一怔，這教書先生找死么？為首的倭寇舉刀就砍，刀光一閃，劈落的倭刀戛然而止，停在唐順之的雙指之間，拔也拔不出來。

所有的倭寇皆大吃一驚，唐順之平地向天撩起一腳，腿風竟帶着炸雷一般的呼嘯聲直入半空。倭寇的手臂發出一聲清脆的骨折聲，倭刀已變戲法一般到了唐順之的手裏。

只見唐順之將衣襟一掀，一個旋風一般的身影在倭寇之間迴旋，連劈八刀，刀光交織成銀燦燦的一片，竟在月光下織成了一隻蝴蝶的形狀，宛如蝶舞。

戚繼光頓時大為嘆服，絕世高手啊！什麼時候自己能練到這個境界，直接坐船到東瀛殺去。

唐順之收身迴轉，隨手將倭刀一丟，深深插進地里，冷哼一聲：「裝神弄鬼！」

倭寇十幾人一起脖頸噴血，撲到在地。

四周鄉勇大喜，都衝上去撿倭寇的刀。這可是好東西！倭刀值錢好用，還可以報功！

戚繼光叫道：「別丟，給我啊！」喊得晚了，從車中跳下，慢了一瞬，竟一把也搶不到。

當下所有的人一起喊殺着沖入庄內，戚繼光卻扭頭沖向路邊豬圈。

朱翊鈞正嚇得對着車外嘔吐，還好沒吃多少東西。忽見戚繼光躥了出去，朱翊鈞叫道：「膽小鬼！你要逃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