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2
苗小青和杜弘將近一個月沒有說話,平時在辦公室都當對方是隱形人,有關苗小青的討論,杜弘不加入;而有關杜弘的討論……苗小青也加入不了。
受挫感沒那麼容易撫平,信心也不是短短几天就能恢復的。苗小青感到奇怪,以前江教授,程然,杜弘輪番打擊她,她咬緊牙關,也能把Kagome晶格算出來,跨進理論物理的大門。而今大家都認可她能吃這碗飯了,她卻疑心起自己來。
J1-J2模型算了一個月才發現錯誤,這給了她極大的打擊。以前她不懂得人和人之間的差距,老闆做的東西不懂,她也不覺得厲害。這次她懂了,所有的數據擺在老闆面前,他一眼就能看出是錯的。
她算了一個多月,卻什麼都不知道。
這也無法用學生身份去安慰自己,徐浚也是學生,他也能看出不同尺寸變化很大,結果不單調。
她就是不夠聰明。
因此,在重新計算的過程中,缺乏自信的她,並不相信自己分析的數據,算出的結果即使接近,她仍然懷疑可能是錯的。
即便如此,她也沒有考慮過轉行,只為著她想做好,能力水平卻十分有限而痛苦。
苗小青的心灰意懶,辦公室所有人都看在眼裡,誰都沒有辦法,他們不是熱血少年,一句雞湯就能讓人走出低谷,滿血復活。
程然更是束手無策,讓她信心潰敗的罪魁禍首就是他,強者的安慰和鼓勵,聽起來更像是對弱者的憐憫或是嘲笑。
他索性什麼也不說,盡量不著痕迹地去幫她,比如在她睡著以後,回到辦公室,分析她的數據,比較計算結果的準確性。
半夜十二點,他踏進辦公室的時候,沒想到辦公室里還有人,這個人居然是杜弘,還是坐在工作站前的杜弘。
辦公室里用得到工作站的,只有做計算的徐浚和苗小青。程然和杜弘的工作是純理論,會用到大量的數學,但是用不到工作站。
杜弘看到他進來,表情先是愕然,而後就若無其事地站起來說:「這麼晚還來?」
「來看看她的數據,」程然說著走到桌邊,「你這麼晚還來加班?」
他說的「還來」,是因為杜弘下班從來不超過九點,而程然通常要等到苗小青十點才一起下班。
九點前離開,十二點出現在這裡,那就是來加班的。
這沒什麼奇怪的,做物理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腦子裡會冒出一個idea,通常會立刻進入工作狀態。
奇怪的是,他們這種做純理論的,有了個新的idea,手邊有紙筆就行,根本不用特地跑來辦公室。
杜弘舉起夾在指間的筆,「我來辦公室拿個東西就走。結果筆滾到了桌子下面,剛撿起來。」他說著站起來往外走,「我回去了,你忙吧。」
他走出兩步,又回來抓起桌上的幾張紙。
程然在那一閃而過的間隙,看到紙上的內容,不是杜弘做的數學,而是蒙卡變分計算。
他挑起眉,看向杜弘的背影,見他把幾張紙隨手摺起來,捏在手裡匆忙地走了出去。
時間一天天滑過,苗小青的程序再沒有算出過奇怪的數值。所謂奇怪,就是看一眼就知道是錯的數值。可有了前車之鑒,即便是看上去沒什麼問題的數值,她也會懷疑,是不是因為大家都沒看出有問題而已?
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出現算了一半,出來一個奇怪的數值,然後又要去找原因,全部重新計算。
苗小青如履薄冰,每次程序算出新的數值時,她的心臟都顫顫微微地,鼓起勇氣才敢去看計算結果。
臨到學期末,她和杜弘依然把對方當隱形人。
苗小青剛換了個新的參數計算,辦公桌上的手機響了,她跳到自己的位子撈起手機,看了眼來電話顯示,又立刻回到工作站的屏幕前。
她歪著頭夾住手機,眼睛仍盯著屏幕上的程序,「爸!」
「小草,忙嗎?」手機傳來苗偉峻的聲音。
「還好。」苗小青說不忙,注意力卻集中在程序上。
「我跟你媽媽過年去澳大利亞度假,下個月出發,」苗偉峻說,「你過年就不用回來了。」
「嗯?」苗小青訝然出聲,「媽媽她同意?」
「她一開始確實不同意,不過我跟她說你隨後就會去,」苗偉峻說,「所以等我們去了以後,你打個電話跟她說去不了就行了。」
苗小青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忍住笑說:「我知道了。」
「好了,你先忙吧。」
「好的,您和媽媽注意身體!」
掛了電話,苗小青把手機扔在桌上,看了一會兒,程序沒問題,又回到自己的坐位上開始分析數據。
忙到晚飯時間,苗小青和程然一起去食堂。走到半途,苗小青習慣性從外套口袋裡摸手機,手伸進口袋就愣住了。
「怎麼了?」程然問。
苗小青把身上的口袋摸了個遍,才站直了說:「我沒帶手機。」說著就要往回走。
「吃個飯要手機幹什麼?」程然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苗小青站著不動,「不行,我手機設了鬧鐘,一會兒在辦公室里狂響,影響到別人。」
程然想了想說:「你先去排隊,我回去給你拿。」
苗小青點頭同意,往食堂的方向走。
程然跑回辦公室,在苗小青的辦公桌上沒看到手機,又拉開抽屜翻了個遍,還是沒有。他掏出手機,撥了苗小青的號碼,工作站的桌面上響起手機鈴聲。
他長手一伸,撈了起來,看了眼屏幕,隨即眯起了眼睛。
苗小青快排到窗口時,程然趕到了,兩人打了飯菜,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
「手機給我。」苗小青朝他伸出手。
程然掏出手機,放到她掌心裡,在她要抓住時,又突然抬高,讓她抓了個空。
苗小青瞪著他,「你幹嘛?」
程然沒理她,拿自己的手機撥了她的號碼,再把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給她看,「臨時工?」
苗小青心虛地垂下頭,訥訥地說:「那是剛被拉進群組的時候存的,後來一直沒改。」
「我給你少說也打了幾百次電話吧,」程然說,「一次都沒想起來改?」
苗小青拿筷子戳著飯粒,想了一下,抬起頭說:「我看看你怎麼存我的?」
程然把通話記錄調出來,擺到她面前,滿屏的通話記錄都是老婆,老婆,老婆……
苗小青搶過手機,兩秒把臨時工改成了老公,然後盯著他說:「你改之前存的什麼?」
程然不說話了,低頭吃飯。
苗小青斜睨著他半晌,「你根本沒存我的號碼是不是?」
程然咳了一聲,「剛開始當然沒存,開完會以後,存了名字。」
苗小青深吸一口氣,筷子兇狠地插進他的餐盤裡,「知不知道以前每次看到陌生號碼,我都在猜是不是你打來的!!為此我接了無數的騷擾電話,你個混蛋!」
每次看到陌生的號碼,她的心臟就會突然一緊,可接起來后,不是推銷就是詐騙犯。無數次地,期望轉瞬落空。
結果他連她的號碼都沒存。
「你不是存了我的號碼?」程然的辯解很是蒼白,因此他的聲音越說越小,「怎麼還會以為陌生電話是我打的?」
「誰知道你會不會換號碼!」苗小青氣道。
程然摸摸鼻子,明明是他興師問罪的,最後又被控訴成一個無情無義的混蛋。
這讓他明白一個道理,即使是忙得連臉都沒空好好洗的苗小青,也還是會翻舊賬。
「那我將功補過?」程然說。
「怎麼補?」
「前幾天跟我老闆討論了一個新的題目,」程然說。
他說的「我老闆」,指的是他本校的老闆。苗小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他說出馬上就要回去的話。
「後來我找江老師也討論過,」程然說,「他跟我老闆一商量,同意給我多續半年約。」
苗小青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陡然站起身,筷子掉到地上,她也顧不上,飛快地繞到程然身旁坐下,「你說真的?」
程然的額頭抵著她,「夠不夠將功補過?」
苗小青也沒管這是人來人往的食堂,捧住他的臉就親了一下,「你真的太厲害了!」
程然眼底閃過黯然,原本想著找到一個兩邊老闆可以合作的題目,就可以續一年的,然而江教授再怎麼說也只肯續半年。
還告訴他,做不完的可以帶回去做,最後一年要找博后的位子,無論如何不能再留在這裡,免得耽誤了。
他為此鬱悶了一整天。
此時他看到苗小青驚喜得合不攏嘴,像剛發了筆橫財似的,心頭的鬱悶又煙消雲散了。
半年就半年吧,總比馬上就要打包回去強。
苗小青立即想到了他們會一起待到過年,說道:「對了,我爸說他過年要帶我媽去澳大利亞過年,我忙到現在才想起來。」
「你去嗎?」程然問。
「不去,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苗小青皺眉說,「我爸一定是想到今年我得去你家過年,所以幫我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程然的神色閃過一絲愧疚,「其實不去我家也沒事,我會跟爸媽解釋的。」
苗小青有些氣餒地說:「也不知道我媽的問題什麼時候能解決,希望這次去度假,他們的感情能修復一些吧。」
「會的,」程然安慰她說。
苗小青垂下頭,心事重重地餵了一口白飯到嘴裡。
媽媽的反對,是他們婚姻中唯一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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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特別能理解苗小青的痛苦,寫文這個事,雖然是業餘愛好,但是一直都想努力寫好。
我的運氣還算好,剛開始寫文,就被出版商看中,兩年之內出版了5本,之後忽然覺得自己寫的全是垃圾。我的電腦里至今存著幾年前一篇文的十幾個開頭,都是到5萬字,寫不下去了,那時就產生了一個認知:就是沒有天賦吧。
我怕寫出垃圾,也不能接受垃圾,就徹底放棄了。
過了三四年,突然還是想寫,於是就有了《破雲而出》,中間也是波折,再一次放下。
直到去年,有一個念頭,想寫一個為了事業和追求不折不撓的女性,這次沒糾結太多,就開始寫了。
我不知道這本書自己會寫成什麼樣,也不知道這個人物是不是充滿力量,但是我儘力去寫,這一次的目的,不是寫部好的,文的好壞其實沒法定義。那就寫一部自己滿意的。
給落華生:上面一長段是在回復你的評論,希望我們都會走出「想要做好,卻水平不夠」的低谷。這世上確實有天才,可天才也未必對自己滿意,我們和天才也有同樣的苦惱,人生最難,是自己滿意。
只要做到自己滿意就夠了。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