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叫我來殺你。」

丁清的眼裏像是有一團火,其中倒映的全是眼前之人的模樣。

枯樹如鬼爪一般於風中亂顫,空氣里的血腥味很濃,玄衣隱在夜色中。

寒風欻欻,丁清奮力追趕着對方,赤足於荊棘野草中穿行,割破了許多傷口也不覺得痛。

她幾乎要笑出聲:「可是我一點也不想殺你,我想認你做老大,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鬼鳥面具下的半張臉白得毫無血色,如冰雕刻,猩紅的嘴裏來不及收斂的獠牙閃過寒光,舌尖舔干唇角血跡,扯出嘲諷的笑:「滾開。」

丁清沒氣餒,放慢了步伐道:「好的,老大,這是你給我下的第一個任務,我滾出十步行不行?再遠我怕把你跟丟了!」

兩個時辰前——

野林被鬼風吹得乾枯,方圓十里內的樹葉都化成灰煙了,枯樹的枝丫像是上了一層黑漆,烏鴉盤旋,發出了刺耳的尖叫。

一道黃符飛上半空,一瞬燃燒后閃過白光,在短短的十聲之內將野林這處照得猶如白晝。

惡鬼怕見光,就在野林的泥潭裏,一具具扭曲的身體掙扎攀爬,想要從陣法中逃脫,他們見到白光頓時痛苦哀嚎,五官猙獰地辨識不出清醒時的模樣。

他們實在痛苦極了,瘋到忍不住去啃咬周圍同伴的身體,鮮活的人肉血淋淋地碎了滿地,被這群人圍繞在其中的男人身上分裂出了七個魂魄。

一道道人影拚命地要縮回那具體內,魂魄與魂魄之間互相鬥毆,誰也不肯讓過誰。

「堂主,這才只是鴉魍手下一支隊伍和將軍便如此難纏,據信件上所述,鴉魍共有十支隊伍,若他們此時都圍上來,我們必然不敵!」一名三十齣頭的男人手中捏了三張黃符,費力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他是設陣長老,地上那塊黑漆漆的泥沼便是他以黃符化出的,一旦他卸了力,便沒什麼能困住這群幾乎上百條惡鬼了。

身穿紅衣的女子站定於人群中尤為顯眼,她身量極高,不遜男子。

長髮捲曲地披在身後,桃花眼微微眯起,她從身後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拉了滿弓。

「此次破魂箭只帶了三根,還要對付鴉魍,現下用出,之後怎麼辦?」周圍出力的人中有人開口。

女子指尖捏著箭矢發白,遲遲未動。

山下有人急急奔來,人影未到,聲音先出:「不好了,堂主!守山西側那邊遇上鴉魍的三支隊伍,若再不及時找出鴉魍,我們便會被惡鬼包圍,怕是要全軍覆沒!」

女子緊抿著嘴唇,終於開口:「再等等。」

「西側已死四名堂內弟子,要不……我們撤吧?」一人問。

便有人回:「可鴉魍一日殺百人,我們好不容易得到消息說他藏身蒼涼山,佈陣殺鬼,都已經在這兒耗了近十二個時辰,便不管了?」

「可到現在,我們也不知鴉魍到底藏在山間何處!」

「別吵了!」女子低聲呵斥,她深吸一口氣,鬆了手指,羽箭劃出破空聲,帶着猩紅的顏色刺穿了鬼群中間的男人心口。

一剎那人身上互相爭奪身體的七道魂魄都飛了出來,哀嚎尖叫着竄入野林之中,而其餘惡鬼也終於消停,紛紛在黃符下鎮靜下來。

「追!」女子開口,紅衣率先飛身而去。

三人跟上了紅衣女子離開泥潭這處,僅留下來設陣長老和一群弟子收拾殘局。

他們誰也沒看見站在角落裏捏著黃符的弟子一隻眼珠尤其古怪地順着紅衣女子的所有動向而變,目光執着地盯着對方,等紅衣女子離開后,那弟子的眼珠才停止轉動。

他突然伸手捂著右眼痛呼一聲,旁邊的人連忙問:「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奇怪,有些痛。」

丁清看着這一切,她不敢靠太近,畢竟現下在蒼涼山上捉鬼的可是中堂周家的人,是捉鬼世家歷史最淵源的那個。

這世道,早就已經亂成一團了。

天地之間為人間,而蒼穹之上是神界,神界創造人間,給了大地生命,給了活物靈魂。

可天地之間載物有量,人死之後魂魄過多便失了秩序,於是神界賜予一些人類特殊的力量,只要他們足夠聰慧,便能練成捉鬼本領。

這世上捉鬼世家分五堂,北堂孔家,南堂謝家,西堂司家,東堂上官家,還有中堂周家。

周家存世數不清到底多少年了,與其餘四堂中間輾轉換了姓氏做主的不同,周家一脈相傳,時至今日捉鬼的血統最純,如今的中堂堂主便是方才的紅衣女子——周椿。

人,是丁清叫來的。

她寫信給周家,告訴他們一直操控著惡鬼食人的鴉魍就在蒼涼山,並且奉上了滄浪山的地形圖。

可如今中堂弟子人丁凋零,周姓的就剩周椿一人,一群人與鴉魍的手下纏鬥了十多個時辰也沒能引出鴉魍,丁清都失望了。

不過周椿倒是個有膽識的,她僅有三根破魂箭,用一根破了小將軍的魂體,這個小將軍最藏不住事,說不定真能帶着周椿找到鴉魍。

丁清嘖了一聲,若不是她不方便出面,早就親自帶人過去了!

誰叫她也是鬼,就怕離近了,被周椿一道黃符鎮在原地,那她費盡心機促成的這場局便壞了!

她不是真來看周椿捉鬼的,她才不在意鴉魍是死是活,但若周椿真的憑一己之力將鴉魍弄死了,她又得重新找個更厲害的鬼來吸引『那個人』了。

想到『那個人』,丁清便忍不住高興。

等會兒若真見到對方,她要以什麼姿勢去迎接?

直接跪下認老大,不知道他答不答應?

最終丁清追上周椿,她不敢離周椿太近,可也要隨時觀察鴉魍的死活,便將一片魂魄碎片埋在了跟隨周椿的那三名長老其中一人的身上,控住了他的一隻眼。

惡鬼小將軍的身體里原有七個魂魄,他們本就互相不服,現下一同被打散,紛紛要去鴉魍那裏討要新的身體,周椿都追到了山後陳年亂葬崗內,才發現了鴉魍的藏身之處。

亂葬崗內沒有墓碑,一個個土包上長滿了野草,這地方周椿來過,黃符探尋沒搜到任何氣息,現下卻被那七道魂魄撞出了鬼門。

地上的每一個土包,都是鴉魍身上的一道魂魄。

這世上鬼多人少,人與鬼可以共通,善鬼附身在人的身上,與其達成協議,也可以操控身體,一嘗『活着』的感覺。

自然也有惡鬼,搶佔活人的身軀,而越強大的身體,能儲存的鬼魂就越多。

惡鬼往往為此,大肆殺戮,捉鬼五堂的存在便是為此。

像方才那具被周椿用破魂箭射中的男人,身體里便能藏下七個。

可鴉魍不同,傳說鴉魍的身上,有三十七道惡鬼魂魄,他們不搶不佔,和平共存,也正因為如此,鴉魍才能招來上千名手下為其辦事。

周椿細數亂葬崗內的土包,真好是三十七個!

地面翻滾,泥土裂開,野草被風吹亂,逼迫來者四人節節後退。

鴉魍鬼魅的聲音一句話換了一道口氣,土包里爬出一具具屍體殘骸。

一為左手,二為頭顱,三為斬腰,四為右足……這些七零八落的屍體殘骸拼湊在一起,竟然成了個尤為詭異可怕,猙獰扭曲的人形。

一耳一鼻,都能藏魂。

丁清就算是藉著旁人的眼去看,也不禁覺得噁心,直想嘔吐。

「周家的人。」鴉魍開口,聲如女子,又成老漢:「殺起來,一定特別有意思!」

「哈哈哈……只有四個!」

「竟是女人?周家沒落了!」

那一道道聲音從凸出黃牙的血盆大口裏吐出,周椿眉心緊皺,沒人見過鴉魍的真面目,可現下看來,她失算了!

鴉魍不是一個身體里儲存三十七道魂魄,若是如此,她只需耗費一根破魂箭,可這是三十七具屍體上的不同位置,她破開任何一個都不會影響鴉魍。

狂風肆起,鴉魍出手了。

惡鬼亂嘯,目的鎖定在那三個跟在周椿身後的長老身上,翻裂的土地人站不穩,枯葉如刀割裂了眾人的衣服。

周椿心下一狠,兩根破魂箭射出,一左一右,釘死了鴉魍的眼睛。

他失了視覺,胡亂攻擊,丁清見狀都不得不誇周椿一句聰明。

只可惜,鴉魍可是丁清目前為止找來最厲害的惡鬼,他很快便分出了一隻手臂飛來,雙指摳入一名長老的眼中,生生挖出了對方的眼珠捏在手心,以此來看向周圍。

丁清嘶了聲,該死的,偏偏抓住的就是她控制的那隻眼,看不見了!

周椿那邊發生了什麼丁清不知,她又不能靠得太近,只是就連她站的腳下都地動山搖,遠方黃符閃過陣陣白光,火光噼里啪啦炸開,可見打鬥得厲害。

便在此時,丁清脊背發寒,她敏銳地察覺出一絲攀上心頭的恐懼,猛地抬頭,雙目灼灼。

只見枯林上方,巨大黑羽展開的翅膀遮星蔽月,似人似鳥,帶着幽幽寒氣,直奔戰場。

丁清雙手經不住顫抖,呼吸都停了。

她等來了!

是『那個人』!

她就知道鴉魍還是有點用的,死了不可惜!

丁清幾乎手腳並用地朝那邊爬去,濃烈的血腥味隨風傳來,可怕的尖叫聲一道響過一道,越聽,丁清就越興奮!

戰場一片狼藉,三個長老死了一個,瞎了一個,還有一個扶著周椿,勉強站立。

就在他們的目視下,一對巨大的黑羽翅膀攏成了小山一般,掩蓋了一切,可從黑羽下不斷流出的鮮血與黑氣可見其中慘狀。

方才還異常囂張的鴉魍只剩殘破的哀嚎,周椿看見了兩道逃亡的魂魄被一股黑氣捲入,吞得一絲不剩,這簡直是最血腥的餐食。

丁清到了,鴉魍也沒了。

只見黑羽收斂,入了那人的肩胛處,高大的身影筆挺地站立着,略卷的烏髮長至腰跡,鬼鳥面具遮蔽了他的上半張臉,下半張臉還很血腥。

只見他動了動嘴,從口中吐出一顆眼球,隨意地扔到了被鴉魍挖去一隻眼睛的長老跟前。

周椿足下一動,剛要叫住對方,那人便走了。

丁清連忙追了過去,吃完就走,廢話不多說,不愧是她看上的人!

而瞎眼長老望着自己被舔得乾淨的眼珠,根本不敢再伸手去拿。

--

「等等我!」丁清跟隨那人一路朝野林外跑:「你走得太快了,我追不上!」

那人嫌煩,展翅欲飛,只是丁清最擅長的就是追人或逃跑,只要被她鎖定了目標就躲不掉,於是幾番追逐,那人終於知道她難纏了。

「滾開!」

丁清搖頭,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她是打心眼兒里高興:「有人叫我來殺你!」

※※※※※※※※※※※※※※※※※※※※

現在的周笙白:滾開!

後來……

周笙白:清清,你抱抱我吧,抱緊些!

開新文了,在第一章尾端說一下這文。

再次提醒男女主的性格都有偏執扭曲的地方,不能以常人角度去思考,如果閱讀不適,不要勉強。

這算是一篇互相救贖文,但不算是暖甜文。

私心之作,不求迎合大眾口味,只想滿足自己的寫作趣味。

如果喜歡,麻煩多多留言,點個收藏作收哈!

祝大家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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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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