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
田兆升趕著牛車帶著兩個兒子去里正家裡交了地租,光自家的租子就十幾麻袋,張家管事拿米斗量過重新換裝了麻袋,他們自己的麻袋就又騰了回來。
二郎三郎幫著管事過數,田樹理招呼田兆升在院子里坐下歇歇喝杯茶,和他商量道,
「叔,你家明後天牛車能騰出空來嗎?」
「可是去京里送糧?」
「是的,還是和去年一樣,吃住都有東家安排,每人再給五十文辛苦錢。」
「行!明早一準到。」
田樹滿聽說明天主家要用牛車送糧時,單獨找了父親,
「爹,明天我趕車進京吧。」
田兆升打量了他一眼,猜測道,
「你想去你舅舅家?」
「嗯,分家的日子都看好了,我想和舅舅說一聲。」
田兆升有點猶豫,
「這麼遠的路你一個人趕牛車我不放心!」
以往進京可都是父子二人一起的,輪流趕著牛車還能輪換一下,大郎這身子骨能行嗎?
「二叔也去,我就跟在他後面!都是村裡相熟的,爹你不用擔心。」
田兆升思前想後了一會,大郎分家的事還真得知會小舅子一聲,不然他以後肯定會找算自己的,於是就點了頭,
「行吧!這麥子也收的差不多了,也給你舅舅送袋子新麥吃吃!」
一大早,田樹滿就趕著牛車到了里正家門外,村子里有牛車的都來了,給主家送糧進京,大傢伙兒都挺積極的,當然原因還是這個主家不摳門。
驛道上,張騏不時趴在窗口往後張望,那醜丫頭的爹趕牛車還挺穩的。
「那麼稀罕牛車要不要去坐一會兒?」
張太太打趣兒子。
張騏眼珠一轉辯解道,
「我只是不捨得姑奶奶,母親咱下次什麼時候過來啊?」
「你回去后好好讀書,我就多帶你來玩。」
這話題彷彿戳中了小兒子的死穴,張騏往後一仰,閉目不應。
牛車車隊被帶著進了京城外一個莊子里,這裡的主家是做糧食買賣的,和京里好多貴人都打好了關係,貴人家的糧食有多的就都賣到這裡來,買賣做的很是大。
等到田樹滿牛車上的麻袋卸下來,他和二叔打了個招呼,沒在主家安排的客棧里留宿,而是趕著牛車去了舅舅家。
杜明輝家的院子只有兩進,他兩個兒子已經成家卻還在讀書,還有一個小女兒還未出閣,一家子住在一起,全家靠他一個人的俸祿過日子,連個下人都不捨得雇,日子過的確實不寬裕。
看著田樹滿進門,舅母高興的張羅了一桌子好菜,聽說分家的日子已定,幾個男人在酒桌上都喝得有點高了。
…
另一邊,張太太的馬車駛入了自家三進的院子,院子很安靜,家裡只有門房、廚娘和兩個粗使的婆子,長子在國子監讀書,麥收放假被她打發到另外一個莊子上看顧著收麥子,按平常老爺這時候也該回來了,今日卻…
「太太回來了!」
門房高興的大開大門,安靜的院子因為女主人的歸來瞬間熱鬧了起來。
夜燈初上,王媽媽來到太太身邊悄聲道,
「太太,那邊生了,是個丫頭,老爺一連兩天都未回府!」
正在對鏡梳頭的人透過鏡面看了眼自己陪嫁婆子不忿的眼神,淡淡的道,
「我知道了,記住我說的話!切不可讓景哥兒和騏哥兒知曉!」
「那邊呢?可要去處理了!」
「不用,是個丫頭可以消停兩年,就這樣吧!」
王媽媽低頭退了出去,張太太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獃獃出神,直到外面傳來下人的聲音,
「老爺回來了!」
收斂了眼裡的冷意,她起身來到床邊,靠坐在床頭,使勁眨了眨眼睛,眼裡泛起了些許濕意
…
隔日天黑之前,田樹滿牛車上裝了口大鐵鍋回了家,這是舅舅給他搬新家的禮物,這口鐵鍋到了家,一家人圍著都很高興,這鐵鍋可值錢啦!更重要的是自己的錢省下來了,周氏尖聲道,
「你舅舅可真是難得不窮酸一回!」
田桂芝聽的直撇嘴,人家對自己外甥從來都不窮酸的好吧!
夜裡田樹滿夫妻倆躺在床上喁喁私語,
「舅舅當差不得空,等我們分家時,兩個表弟說好了要過來幫我們『燒灶』。」
「那敢情好!」
程氏高興極了,
「我也好久沒見表弟他們了!」
田桂芝眯著眼睛笑,分家分家分家!
「玲玲,那佃租的良田咱就不要了吧!」
這是田樹滿反覆思量過的,自己頂不起一個勞力,若是地種多了,那活大都要壓到媳婦身上,他就想著乾脆不種了。
程氏卻不樂意,她很豪氣的說道,
「我來種,我在娘家時種地可是一把好手!我要多種麥子天天給桂芝蒸白面饃饃吃!」
要種自己的地了,她只覺得自己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氣。
田桂芝眼睛有點酸酸的。
田樹滿低聲道,
「我們種不過來的,我早估算過了,咱家自己的下等田分個三四畝咱兩個人種正好!」
「可那幾畝荒地產量太低了,咱家口糧都不夠!」
「現在正好是草席草帽好賣的時候,分家后我多編些賺了錢買糧食吃。」
程氏不同意,還生氣的背過了身,伸手拍拍女兒,把個桂芝給嚇的都要僵住了,娘咧,你這是幹嘛啊!
扭了扭身子嘟囔了聲,
「娘,你幹嘛打我!」
程氏輕拍的手僵在了空中,
「臭丫頭到底睡了沒?」
桂芝緩緩的呼吸,裝睡裝的很自然!
「她說夢話呢!你別吵她!」
睡在外面的田樹滿拉過媳婦的手,
「玲玲,你好好聽我說,你看咱村裡李大娘,她才四十多歲,那腰彎的都直不起來了,就是年輕時幹活太猛累壞了身子,現在吃什麼葯都養不回來,還被兒孫嫌棄,我想你好好的,等老了咱可以背著孫子孫女上街…」
「大郎,我聽你的!」
程氏感動的撲到了丈夫懷裡…
「親娘咧!」
田桂芝心裡默念「人之初,性本善…」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直到慢慢睡著…
…
聽大郎說不要佃租的地,田兆升看到了兒子眼裡的認真,緩和了神色點頭道,
「你能這樣想也好,若是糧食不夠吃回來說一聲,爹這裡有吃的總不會讓你餓肚子。」
「謝謝爹,兒子一定努力掙錢養家,不讓爹操心。」
田樹滿一臉感激的說道。
決定不要佃租的良田,這一步的退讓田兆升心裡的天平又微微傾向了長子。
高高的案几上一盞油燈照的屋裡影影綽綽,田兆升坐在堂屋的主位上,看著幾個兒子徐徐的說道,
「今晚咱們商量一下分家的事,以後二郎、三郎按照這樣來,我也年紀大了,以後不打算再開荒,咱家這些地和佃租的良田正好能忙過來,現在大郎不要佃租的良田,那咱自己的地分做八份,給大郎一畝水田加兩畝旱田。」
幾個兒子都點頭,這個分法他們都沒意見!
「去年紅紙賣的不錯,過年家裡見了兩百貫銅錢,但是開春就定了白紙,又進了紅花餅和少量的其他染料,還給大郎蓋房子,這錢就去了個七七八八,現家裡只餘十貫零幾百文做為花用。」
此話一出,幾個兒子都沉默不語,他們都讀過幾年書,識字會算賬,家裡多少銀錢他們都有數的,爹沒說謊。
在整個田家莊,田兆升都是個排的上號的有本事的人,他是個場面人,從給大郎蓋房就能看出來,他明面上盡量做到幾個兒子都一樣。
「這錢一半是爹娘半輩子辛苦的棺材本,另一半算到你們兄弟七個身上,一人算十五貫。」
田兆升說到此處頓了頓,
「但我剛才說了,家裡總共只有十貫錢,不可能都拿給大郎,我是這樣想的,以後你們兄弟分家也都是一樣,大郎要剪紙要做燈籠都需要用紙,到時候從家裡拿貨時記賬,就用這個錢抵,至於你的剪紙和燈籠是自己賣還是像以前一樣我幫你賣,那賣的錢再另算如何?」
這難道是想一文錢不給就分家?田樹滿不急不慢的問道,
「可我剛分家,手頭沒錢如何過日子?」
周氏在旁聽的一惱,把丈夫的叮囑拋到了腦後,尖聲道,
「分了六百斤麥子還不夠你們吃的嗎?」
田兆升眉頭一緊,夜裡小七哭鬧了半晚上,他的頭隱隱作痛,此時周氏的尖聲像一把鎚子敲著腦殼,不禁怒道,
「你給我閉嘴!」
周氏一噎,待要撒潑迎上了丈夫泛著紅絲的眼睛,一下子啞了火,嘟囔著道,
「我說的哪裡不對了!」
田兆升沒理他,繼續對著長子和顏悅色,
「這居家過日子手裡沒錢確實不行,先拿一貫錢花用著,若是有大事急事要用錢你就回來找我拿。」
他話說完周氏卻坐著不動,田兆升就自己到了裡間,大錢有柜子鎖著,但床底下的罐子里還有一些,他拿了一貫銅錢出來,
「今年你三弟要成親,秋天還要給你二弟三弟蓋房,用錢的地方太多,爹說話算話,那十四貫錢記在賬上,年底收收賬給你和老二都給齊!」
田樹滿接過一貫錢,抬頭對父親鄭重的道,
「我自然是信爹的!」
他牢記了舅舅的話,『人常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但那是他們有相同的爹娘,你回了那個家,不爭才是爭,你只管把態度擺好,總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那天。』
「好!」
田兆升滿意的點頭,長子被小舅子教的很好,尊敬父母,照顧幼弟,不攀不爭,論資質確實是幾個孩子里最好的,奈何,心裡暗嘆了口氣,
「都回去歇著吧,明天都早起來幫你哥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