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迷所誤
「主子,你等等我。」子桑采沒料到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她那氣定神閑,就連僧人將她們趕出去都一點兒不生氣的主子,會突然跑進雨中,她慌忙跟上,好容易將傘撐在她家主子頭頂。
昭昭豎起手指,放在唇間,「噓,你小聲些。」她的眼神還是一錯不錯的落在前方。
子桑采沒明白,只能一邊撐著傘一邊順著她目光看去,無言了半晌,方才開口,「主子,你該不會又覺著前面那人就是要找的人?」
昭昭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抿了抿唇,「跟上去看看。」
她放緩了腳步,盡量同前方之人步伐一致,她不想讓旁人以為她像是個奇怪的尾隨者。只是,她自嘲一笑,此刻確實奇怪,她會跟著一個素不相識之人,只是為了見見這人是不是那夢中人。
她一路跟著,跟著出了大鴻恩寺,又走過了半條街,那人在一處茶坊停下了腳步,他收傘的一瞬間,終於得見他的真顏。
那是個男子,卻有一張極其艷麗的臉,雖說不該用艷麗形容一個男子,但此時此刻,昭昭卻再也找不到合適的用詞。大約這人生的就格外俊朗,又生了一雙多情桃花眼,連帶著眼角眉梢都帶著風流恣意。這條長街上煙雨蒙蒙,彷彿所有的事物都被罩上了一層灰,偏他格外惹眼。
給對方的容貌下了定義的同時,昭昭停下了腳步。
這人容貌極佳,身子卻單薄的很,瞧著就不大康健,許是個風流倜儻的文弱書生,也從不習武。
若是不習武,那也就不是她要找的人了。
子桑采摸不著頭腦,「主子,咱們不跟了嗎?」
「不是他。」昭昭遺憾的嘆了口氣,「行了,該回去了。」
也對,長安地廣人多,哪有這般容易就尋得人了呢?
昭昭轉過身,她身後是不知何時已經跟上來的親衛。
「主子,屬下派人跟著他?」為首的親衛小心護著昭昭上了馬車,方才低聲詢問道。
昭昭的聲音隔著帘子傳出來,像是也蒙上了一層紗,「不必了。」
「是。」親衛也沒再尋問,趕著馬車緩緩駛向皇宮的方向。
昭昭上了馬車便沒開過口,子桑采絞盡腦汁的找話安慰,「主子,長安這麼大,這麼多人,一時找不到那人,主子也不必灰心。」這些日子她跟著她家主子每日出宮四處閑逛,雖然主子沒說,她卻明白,主子是在找人。
昭昭哭笑不得道:「你胡說什麼呢,我是在想,明日起,恐是不能輕易出宮了。」
她又叩了車璧,外頭便有親衛答話:「主子有何吩咐?」
「阿羽,從明日起,先不用找人了。」
來長安快有半月,這半月里,宮中長輩縱容著她初來長安,是以她能天天出宮。可她也知道,凡事有度,她能一時如此,卻不能時時如此。就算她不說,恐是長輩也要提點她了。
而且,想要找人又不急在這一時。
方才,她只是隱隱覺著遇見的那人同夢中人有那麼一分相似罷了。
且不能急。
果不其然,她一回長壽宮,她換了身乾淨衣裳方才去見太后,太后笑著將她摟入懷中,「這幾日下雨,你就留在宮中好好陪著哀家說話罷。」
昭昭笑道:「是,外祖母。」
昭昭沒有多問緣由,只將今日在大慈恩寺求的符取出,一邊同太后說著所見趣聞。
她是忘了大慈恩寺中,因為某侯府家眷要避雨,所以僧人將她同別的香客一起趕出了偏殿之事。
但這事,她不提,卻有人會提。
有宮人匆匆入了長壽宮,附在太后近前白女史耳邊說了此事,白女史臉色一變,進了殿中將此事稟明。
太后原是心情不錯,聽完此事,臉上慈愛的笑容淡去,露出了些許上位者的威嚴。
「小丫頭在外頭受了委屈,為何不告訴哀家?」
「你身邊那些跟著伺候的奴才,難不成不知道護著主子?」
這話一出,子桑采慌忙跪地求饒,「奴婢知錯。」
沒料到這樣一件小事,能惹得太后動怒,昭昭忙勸道:「外祖母,您別生氣,是昭昭不想多生事端,不想暴露身份。」
太后神色卻還是不好,點了白女史,「你去代哀家訓話,問問陳夫人,陳家到底仗了誰的勢。」
「是。」
那不過是件小事,甚至還是她自己不願與旁人起衝突,連這事她都並未放在心上,可此刻她外祖母卻因此大怒,擺明了是要將此事挑明,好讓那侯府女眷來向她道歉。
昭昭心中思慮了一回,見太后怒氣未消,還是要罰她的小婢女,忙又撒嬌討饒,這才求的太後放過。
太后握著她的手,滿目慈愛,「你要記著,有哀家在,長安城中無人能欺負你。」
倒是好一副慈愛長輩模樣。
起先不過是件昭昭不以為意的小事,不想卻發展的越來越不受她控制。
入了夜,子桑采還心有餘悸,「真沒想到,太后讓人前去陳侯府訓話一場,罰了陳侯夫人閉門思過也就罷了,怎麼連聖人也動了怒,聽說陳嬪娘娘這會兒還在長樂宮前殿跪著為陳侯府求情呢。」
子桑采實在不明白,今日這事,原是她家主子不覺著委屈,便也就罷了,怎麼除了她家主子,旁人都來替她家主子委屈上了呢?
子桑采不懂,她家主子卻是已經想明白。
「行了,你想不明白就別想了,今日你為此事想不通,明日還有別的事讓你想不通。」昭昭低頭看著畫像,這是半個月以來,她讓子桑羽去尋得那些可能會是夢中人的『對象』。
這些人都有可能會是那個人,只是她要想想該如何驗證。
大慈恩寺一事,她並不在意,只是沒有想到這樣一件小事,竟然會成為太后與皇上拿來敲打後宮的手段。
皇家人從不講親情,這是她阿娘提點過她數回的話,如今她親身經歷了一番,卻也還是要感嘆一回,這世上最是無情帝王家。
這樣一件小事,何苦拿來算計。
不過,這事被鬧大了,倒也不全是壞處。
讓她做棋盤上任人擺布的棋子,她自然也要收些好處才行。
這些時日,她乖順應從長輩的意思,想來長輩也覺著她本性就是如此。
二日清晨,昭昭起了個大早便準備去向太后請安,如今她住在長壽宮後殿玉蘭閣中,距離長壽宮主殿尚且有一段距離。
今日又是陰雨天,她撐了傘走在青石地磚上,只是不知為何,往日里那些恪守本分的宮人,今日卻略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有些年歲尚小的宮女聚在一起說著話,連手上的差事也不管。
長壽宮宮規森嚴,宮人怎麼敢觸犯宮規,犯下這樣的小錯呢。
快要走到太后寢殿時,便見長壽宮大大小小的宮人,都在交頭接耳,臉上掛著激動的神采,瞧著就熱鬧的很。
昭昭不是個愛湊熱鬧的性子,此刻也不免有些好奇。
她快要走到殿前,宮人忙向她請安,「郡主。」
寢殿中傳出來一陣笑聲和說話聲。
昭昭笑問,「今日怎麼這般熱鬧?」
宮人臉上也帶著笑意,「是世子爺正陪太后說話呢。」
「世子爺?」昭昭詫異,長安多少勛貴世家,哪家的世子爺能逗得太后開懷大笑。
若是太後母族那些個表親,這段時日她也見過,可沒見著太後有多喜歡那些表親們。更別提岳國公府如今的世子,她的表兄,如今在外地任職,還未調回長安呢。
宮人見她有些迷茫,又忙解釋,「是貴妃娘娘的外家侄子,忠義侯府的顧世子。」
「顧世子常常入宮陪太后說話,只是這些日子顧世子一直不曾入宮,所以郡主還未見過他呢。」
昭昭笑道:「原來如此。」忠義侯府,她倒是了解了些,知道有那麼一位在長安享譽盛名的世子爺,俊朗無雙,風流多情,紅粉知己數不勝數,就連長安不少閨秀也對他心之嚮往……
她了解了這些,便對此人沒多大興趣,只是不會再關注。
只是沒想到,這位顧世子倒是能討得太后歡心。
二人說話間,殿中又出來一人,是白女史,她福身道:「郡主請進。」
昭昭跟著白女史走進殿中,走過多寶閣,她抬眼看去,隱約能瞧見那位忠義侯世子的背影,對方穿著一身紫色蟒袍,長發以玉冠半束,目測許是比她要高出半頭,只是瞧著有些消瘦。
這背影倒是有幾分眼熟。
她一路打量著對方,一路也已經走到太後跟前。
她收回了目光,規矩的給太後行了一禮,「昭昭見過外祖母。」
太后臉上還帶著開懷笑意,將她召到了跟前來,笑著拍她的手,「這是阿晏,你還沒見過呢。」
她心中嘆了一句,這忠義侯世子倒顯得比她親外孫女更的太后喜愛了。
既然太后都已經介紹了對方是誰,她便也打算同人見禮。
對方也已經向她行禮,「臣見過郡主。」
聲音倒是聽著有幾分清透,像是含著一絲笑意,確實悅耳,若是旁人同他說話,只怕也會因為聲音而不自主與他交談甚歡。
昭昭抬眼看去,看見對方的一瞬間,卻是失了神。
昨日相距不算太近,她也要評斷一句此人容貌艷麗,而今相距不過三四步,也要嘆上一句風姿卓絕。
這人生的極白,五官便顯得尤為深刻,老天爺大抵是特別偏疼他,給了他一雙含情桃花眼,就算是不言語,眼波流轉見,風流盡顯。
這樣一個男子,好像整個長安的人都喜歡他,也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當得起那句詩詞——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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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艷獨絕,世無其二」出自郭茂倩《白石郎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