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捉蟲）

永安縣城西北部有一座小山叫東嶺，東嶺鎮就在東嶺山下，是個只有五百多戶人家的小鎮。

俗話說，靠山吃山，鎮上的富戶沈家不知什麼時候買下了東嶺這座山，然後在鎮上辦了一個木材廠，蘇家父子就在沈家的木材廠上班。

吃完早飯，蘇成運和蘇小強脫了腳上的布暖鞋，一人換了雙牛皮單鞋，然後去木材廠了。

蘇么妹心裡冷笑，飄雪的天氣，滴水成冰，這時候穿皮鞋？死要面子活受罪！她真想呱唧呱唧為他們鼓掌，祝願他們最好被凍到截肢。

呵，怪不得每天晚上都要她端水燙腳呢。

東嶺鎮是個四四方方的布格局，鎮子中間只有一條南北向的街道，不過三四里長，蘇家在鎮西北，木材廠在鎮西南，不過十來分鐘的路程，時間還早，兩個人卻走匆匆忙忙的走了。

這個是有緣故的，戰亂年代，活少閑人多，尤其是冬天，周圍村裏人都閑着，愛來鎮上攬活，好多人經常為了木材廠的活搶破頭。

別看蔡小娥嘟囔了那麼多，真沒了這份活，她還真要着急，沈家木材廠算不錯了，每天結賬，給的還是糧食，不像永安縣城裏很多廠子每個月結一次，還沒良心的拿法幣糊弄人，那東西現在拿來烤火都不會心疼的慌。

刷了鍋，洗了碗，蘇么妹覺得更餓了，櫥櫃里的東西不用想，肯定拿不出來，她想去屋后的夾道里看看，那邊養著幾隻雞，應該能摸到個雞蛋吃。

「么妹，你亂跑什麼呢？」她剛要往屋後走，卻被蔡小娥給叫住了。

蘇么妹一時愣住了，她又不是出院子，怎麼叫亂跑？

「我…去把奶奶弄髒的衣裳和床單給洗了。」

蔡小娥乜斜她一眼：「完事兒再去洗。」

完事？完什麼事？

她實在太餓了，滿腦子都想着去哪弄點吃的，等看見田桂花提着熱水瓶走過來，她才恍然大悟是什麼！

蔡小娥每天上午要給兩個兒媳婦立規矩，具體的要求就是，一個給她捶背，一個給她添茶，然後排排站，聽家訓。

據說這是蘇家祖上傳下來的規矩，每一代的兒媳婦都是這麼過來的，現在蘇么妹懷疑其中很多都是蔡小娥胡編亂造的，因為她從來沒見過紙質的家訓出來，而且，蔡小娥還不識字，就算有，她也看不懂。

蔡小娥指使么妹：「別傻愣著了，快給我泡茶去。」

戰亂多年，物價一直暴漲，家裏吃飯都要精打細算，哪有錢買正經的茶葉，任打任罵孝順無比的蘇么妹只好曬了些野菊花、羅布麻之類的野花來給泡茶。

真……窮講究！

泡茶的時候，蘇么妹強忍住才沒往茶杯里吐口唾沫，不是不敢，而是這家裏的杯子都長一個樣子，她還要用呢。

別看蘇家給兒媳婦吃的差，可亮在外面的擺設還是挺能唬人的，堂屋后牆中間放着黑漆長條幾、八仙桌，桌子兩邊各放了一把圈椅，圈椅上還放着棉墊子，蔡小娥正坐在上面，接過茶很是悠閑的抿了一口，那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喝的是什麼金貴的茶葉呢。

她扶了扶腦後的假髻，日常教育兒媳婦：「如今咱們家雖不比從前富貴了，可該有的規矩不能少，男人在外幹活，很辛苦，女人就要把家裏給安排妥當了，生兒育女，操持家務……」

這都是上輩子聽了無數遍的老掉牙的話了，據蔡小娥說，蘇家以前是平陽城裏的富貴人家，為了躲避仇家才賣了祖產躲到東嶺鎮來。

具體曾經多麼富貴，蘇么妹沒見識過，打從她記事起，蘇家的日子就過的很普通，蘇成運都沒有有錢人家的大少爺樣，估摸著沒落的時間不短了。

不過，顯然蔡小娥並不那麼認為，她一直以大戶人家的當家太太的自居，整天嘴裏這規矩，那規矩的，尤其是對兒媳婦，約束多的很。

剛灌進肚子裏的稀粥水經過這一段規矩的催化，徹底變成了水，蘇么妹不想讓蔡小娥繼續荼毒她的耳朵，就故意捂著肚子撅著屁股，姿態擺的很不好看，「娘，我憋不住了。」

說完立馬跑了出去，根本沒跟蔡小娥反對的時間。

田桂花娘家是山上的，早聽膩了蘇家的這一套，都落魄成這樣了，還端著城裏大戶人家那一套，扯不扯淡？更何況，一貫膽小木訥的蘇么妹都逃了，她幹嘛一個人在這忍受着？

「娘，我好似聽到老二哭了，該去給他餵奶了。」

接連被兩個兒媳婦挑戰權威，蔡小娥臉立馬拉長了，擰眉不耐煩的訓斥：「每天讓你們學規矩，都學到哪裏去了？就是這麼尊敬婆婆的？」

自打生了二兒子之後，田桂花的身子就一直沒好全，下紅淅淅瀝瀝的一直沒斷，每天還要哄孩子，弄的腰酸背痛的，婆婆不說多照顧些，反倒天天給她立規矩，而且還不讓吃飽飯，她們山上日子再苦，也沒見過這麼刻薄兒媳婦的。

想着那句『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田桂花積攢了三年的怨氣一瞬間爆發了出來！

「呵，我一個山裏長大的野孩子，能懂什麼叫規矩？您要真想找個懂蘇家規矩的，幹嘛娶我呀？像撿大嫂似的，直接再撿一個童養媳，打小教著規矩，讓她幹嘛幹嘛，保准您能滿意。」

「你、你……」第一次被兒媳婦頂撞，蔡小娥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田桂花只覺得把那些話說出來真爽快！

她翻了個白眼，又冷冷哼了一聲，「我什麼我？我還沒說你們騙婚呢，你們卻豬八戒耍把式，先倒打一耙了，當初你們給兒子娶我，不就圖我力氣大，能幹活，娶進來來伺候你們一家老小嘛，現在又嫌我沒規矩了？」

「告訴您，晚了！我可不像大嫂，傻乎乎的任憑使喚。」

蘇么妹方便回來，正好聽見田桂花這一番話。

她敲了敲自己的額頭，這腦殼裏的腦子絕對是被蔡小娥施了妖法給控制了，連田桂花都能說她傻了。

隨後她又恍然，是啊，蔡小娥總說『蘇家以前是大戶人家，現在也不能太掉價』，因此，總是端著，可瞧瞧蘇家娶的這兩個兒媳婦，她，孤兒一個，被撿回來當童養媳，田桂花，山上的山民，難道不算掉價？

蘇家為什麼會給兒子娶兩個這樣的兒媳婦呢？鎮上幾百戶人家，總有一兩個能配上蘇家的吧。

或許，真被田桂花一語中的，蔡小娥同意娶她們就是想讓她們幹活的！買不起丫鬟，沒事，娶個聽話能幹的兒媳婦就行了。

蘇么妹不免羨慕起田桂花來，田桂花雖然是個山民，可至少有疼她的父母，她父母還找算命的給她取了名字，這就是她的依仗，也是她敢跟婆婆嗆聲的底氣。

而前世一無所有，依附着蘇家活着的自己，是沒有這個底氣的，今生，她攥緊拳頭，不依仗任何人，自己成為自己的底氣！

有底氣的第一步，是想法子填飽肚子，她現在這身體，太瘦了些，不比她老年生病時瘦骨嶙峋的樣子好看多少。

蘇么妹也不往屋裏去了，拐個彎偷偷跑到雞窩裏，天氣冷，小雞全都縮成一團，緊挨着相互取暖，她每天都來餵雞，小雞們聞見熟悉的氣味，一動不動，沒發出任何聲響。

有一隻母雞掀開半隻眼皮見是她，甚至還挪了挪窩，主動扒拉了一隻雞蛋出來，么妹趕緊撿起來，還熱乎乎的呢，她吸了吸鼻子，涼薄的蘇家人連只雞都不如！

今兒的雞蛋蔡小娥還沒來得及撿，蘇么妹就很不客氣的又拿了兩隻，揣著三隻雞蛋，又從灶屋順走一隻火鐮，她才端著那盆臟衣裳出了門。

出了巷子，一直往西走，不過五六百步就到了東湖。

東嶺山下有一條小溪，鎮上的人在小溪旁邊挖了個大坑，引了溪水過去，慢慢就變成了一個不大的湖，湖邊放了一排大青石，還種了幾顆白楊樹，很高大，枝繁葉茂，夏天在樹蔭下洗衣裳一點不曬。

蘇家祖上選擇落戶到東嶺鎮，眼光倒是不錯，這小鎮依山傍水，只要戰火不燒到這裏，亂世中過點安穩的小日子應該可以。

可惜，計劃沒有變化快，戰火很快就波及到這裏了。

東嶺鎮離省城平陽市很近，不過三四十里地的距離，中間擱著小山東嶺，如果翻山過去，直徑距離還不到二十里，各路的軍隊愛在大城市邊上駐紮，東嶺鎮進可攻退可守，很快就成了個熱門的地方，你來我去他走，動刀動槍搶地盤的事兒這些年來就沒斷過，缺人了還要到周圍村子裏抓壯丁，安穩的日子想都不要想。

蘇大強是四年前被抓走的，那時她才十三歲，蘇大強已經二十歲了，蔡小娥想早點抱孫子，就讓他倆圓房，最後房沒圓成，蘇大強當夜就沒抓走了，一直到現在都杳無音訊。

蘇么妹清楚的記得，蘇大強還活着的消息是平陽市解放之後沒幾天傳來的，自己那天非常的高興，覺得終於快熬到頭了，可她等啊，等啊，蘇大強一直沒回來，說是去了南方打仗，結果，第三年的春天，他卻寄來一紙書信，要求跟自己離婚。

早上剛下過雪，湖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現在天雖然放晴了，湖邊卻還沒有人，蘇么妹找了個隱蔽的角落，撿了一些枯樹枝，用火鐮生了火，雞蛋裹上濕泥巴放到火上烤，五六分鐘就烤熟了，她也顧不上燙，狼吞虎咽的三個雞蛋下了肚，胃裏這才覺得舒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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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等晚上了，先放了吧，今天還是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