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殤

第11章 天殤

出了城門,是一片寬闊無比的田野,若是三月天,則必蒿草連天,芳菲漫地。.此時秋高氣爽,雖有些微涼,然而日頭高掛,倒也教人心怡。城郊遠去,有個岔路口,一條直直地通往南邊,能至青峰鎮;一條往西,一條往東。陸逸雲別過方丈一行人,正要往東而去,忽聽得有人叫喚,心中奇怪,回過頭來,見是剛剛與張松鶴報信的華山弟子,當下便問道:「不知兄台有何貴幹?」

那人抱拳回道:「陸少俠,在下奉掌門師尊之命,前來有要事相詢。」

陸逸雲道:「兄台有話但說無妨。」

那人頓了頓,回道:「不知陸少俠令尊高姓大名?」陸逸雲見那人突然問及父親姓名,不知有何意圖,當下遲疑,卻是無法唐突回答。那人識得陸逸雲疑慮,道:「陸少俠,此時事關極大,盼請陸少俠言明。」

陸逸雲道:「爹爹少涉江湖,未知是何事?還請兄台先行告知。」

那人見陸逸雲不肯輕易透露父親名姓,想了想,回道:「也罷。陸少俠,今日清早我與幾位師兄弟在城郊發現三名死者,其中一位是掌門舊識,也姓陸……」話未說完,只聽陸逸雲搶道:「這三人現下在何處?」他心思轉動極快,爹爹和崔楊二位夜半而去,至辰時依舊未歸,正是三人。爹爹與華山掌門張松鶴確是舊識,難不成?念及此,卻是不敢再往下想去,倘若真的……斷斷不會,爹爹與崔叔叔、楊叔叔三人均武藝高超,走在一塊,誰能是他們敵手?他心中思緒萬千,眉目之間,煞是焦急。

那人道:「西郊不遠。師父與少林玄遠大師、武當莫虛道長及諸位掌門人均在那邊。」

陸逸雲迫不及待地道:「煩請兄台前面帶路,咱們速速趕去。」

二人當即便甩開步子,迅速朝西而去。其實陸逸雲與玄遠一行相隔並不遠,片刻間,兩人便來至人群處,眾人見著陸逸雲,也不問話,紛紛讓道。陸逸雲遠遠地便瞧出地上躺著三人,衣飾極為熟悉,當下奔了過去,大呼道:「爹爹!爹爹!」

這三位死者確然便是陸嘯軒與崔彥、楊清。陸逸雲心中悲憤至極,不停地搖著陸嘯軒的屍體,淚如雨注。旁邊崔彥與楊清二位一動不動,身體冰冷。

「阿彌陀佛,人死不能復生,陸施主還望節哀。」玄遠大師雙手合十,心中憐惜眼前的小夥子,不禁動容道。其他人等也都紛紛言道節哀,這位差一點成為武林盟主之人,轉眼間如此悲慟,當真是讓人所思不及。陸逸雲似乎聽不見周圍勸言,一頭埋進父親陸嘯軒的身體之中,好像唯有如此,才能更近地傾聽到父親的聲音。

他悔恨昨夜睡得太死,父親與崔楊二人夜半而行,必是有要事,自己竟然渾然不覺。否則,他若從中勸阻,父親也必然不會遭此橫禍。眾人見陸逸雲兀自悲傷,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幾大掌門左右不是,既不能先行離開,又無法勸阻陸逸雲,只好默默地相守著。

如此過了約有兩個時辰,陸逸雲哭得乏了,被張松鶴令弟子抬起,此番遭遇如此重大變故,教一個小小少年如何承受?張松鶴心中雖有萬般話語,頭一遭想的便是,陸嘯軒等人竟是為何人所殺?他心中十分清楚陸嘯軒的武功,就算十年來全無進展,也是江湖中一等好手,便是從陸逸雲身上,也能知曉這位既父亦師的爹爹武功有多厲害了,一般人絕不可能是其敵手。除非……除非是諸葛神冰!

想到此節,張松鶴不禁心裡一涼,諸葛神冰若是報仇,自己與布歸一免無可免。想起在擂台上一戰,諸葛神冰雖不敢痛下殺手,眼中卻是一股極強的敵意,此番陸嘯軒被殺,除了諸葛神冰,更有何人?

陸逸雲被兩名華山弟子扶了起來,眼睛既紅又腫,口中卻是不停喃喃道:「爹!……爹!……」,他與父親自小便相依為命,因此雖然陸嘯軒平時教導極嚴,父子倆的感情卻頗深。

玄遠見陸逸雲心緒稍微平靜了些,緩緩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陸施主,令尊在此被害,老衲與諸位掌門既然參與此事,必定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還陸施主一個公道。」

陸逸雲依舊不答話,只是看著躺在地上的陸嘯軒,不住地抽泣。

張松鶴見狀,心中一動,道:「方丈大師,在下與陸少俠的父親是舊識,此間還有一位,便是燕中派布掌門,與陸少俠的父親也是早已相識。我二人十年前便見識了陸大俠的功夫,自問單打獨鬥,我二人亦沒有完全把握勝他。以此等武功,江湖中會有誰能輕易將陸大俠殺害?」

布歸一聞言,道:「正是,陸大俠武功卓絕,早在十年前便已是罕有敵手。他身邊二位家僕,亦是武林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三人同時被害,可見為禍之人,必定實力極強。」

玄遠聽得張松鶴和布歸一所言,點了點頭,道:「以陸施主人才武功,想必這位陸大俠定是武藝非凡。以張掌門和布掌門所言,此為禍之人,十之**,便是昨日駕臨武林大會的神冰教。想來江湖中除了這個教派,其他門派,均無此能,亦無動機。只是老衲不解,陸大俠既少意江湖,何以跟神冰教結了梁子?」

玄遠這麼一問,張松鶴與布歸一相視對看了一眼,只聽張松鶴道:「此事事到如今,說出來也無妨。十年前我與布掌門聯手重創神冰教,實是陸大俠其中周旋,方能成功。此戰確是讓神冰教沉寂十年,但我等三人,與諸葛神冰卻也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玄遠道:「阿彌陀佛,神冰教死灰復燃,十年前之舊恨,今日重挑,江湖只怕從此不能安寧了。」轉而又道:「此事尚無絕對證據證明是神冰教所為,如此種種,也是大家猜測。老衲覺得,還是應當謹慎為妙,仔細查證。」

張松鶴道:「方丈所言極是。現場我已令弟子仔細勘察過,除了一些打鬥痕迹,敵人並未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陸逸雲神情失落,似乎正仔細聆聽各位掌門的分析推理,又似乎什麼也沒聽到,只是獃獃地望著地上,雙目失神。

當下眾人便商議如何查證殺人兇手,並防範神冰教。是日,張松鶴下令弟子就地安葬陸嘯軒等人的屍體,卻被陸逸雲大聲驅趕,不許任何人碰陸嘯軒。張松鶴見狀,便散開眾弟子,對陸逸雲說道:「陸少俠,令尊已經逝世,還是早日入土為安了吧。」

陸逸雲大聲吼道:「不許你們碰,你們走開!」神情激烈,竟像要拼了命般。張松鶴無法,只得作罷。玄遠見著陸逸雲神態,心知這少年定是因過度傷悲失了心性,便道:「阿彌陀佛,張掌門,老衲以為,咱們還是先行散開吧,讓陸施主一個人靜一靜。」

張松鶴點點頭,道:「也只有如此了。」言畢,便吩咐兩名弟子在遠處看著陸逸雲,有情況立時通報。一行人等,復又還歸華山派。

莫虛重傷在身,一路並不言語,眼神之中卻也擔心這個少年。擂台一役,自己慘敗落台,陸逸雲卻力挽狂瀾,算是給了他幾分安慰。誰也不曾料到,不出兩日,這位少年竟遇如此遭際,心中感慨,比之玄遠、張松鶴等人,卻又多出一分。

陸逸雲待得人群散了之後,一個人痴痴獃呆地坐在地上,既不說話,也不哭泣,心中想的,儘是往日里與父親一起練劍、一起念詩的場面,他自小雖聽話乖巧,骨子裡卻極為不聽話,經常趁父親不注意偷偷玩其他的。而今這些,卻是永不再現了。

如此呆坐了一整日,及至日頭將要西落,陸逸雲旋身站起,復又跪下,朝父親及崔彥、楊清磕頭祭拜,心中痛楚,比刀剜甚之十倍。陸逸雲磕了頭,從路邊撿拾來一些茅草,蓋在了三人身上,四周看了看,並未覺出異樣,這才迅速奔回城內。

那兩名華山弟子奉命看著陸逸雲,見著陸逸雲狂奔回城,不明所以。亦不敢輕舉妄動,待得要跟蹤而去,才發現輕功太差,轉眼間竟沒了陸逸雲蹤影。二人索性守著屍體,暗想陸逸雲總該再回來,斷沒有棄屍而走的道理。

過得片刻,只見從城門處隱約走來一人,推著個板車,飛快地往西而來,旋即即至屍體處。兩名華山弟子定睛一看,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剛剛離去的陸逸雲。原來陸逸雲執意不肯依張松鶴之議就地安葬了父親,是想將父親運回無名山莊。

他心中只道父親半生都生活在無名山莊,這個山莊也是父親畢生的心血。因此決意要將父親帶回去。葉落歸根,正是此理。

此處前往青峰鎮,推個板車,怕是有七八日的腳程,陸逸雲安放好三人屍體,日夜不休,只一心趕回青峰鎮。累了便停下來替父親整理下衣裳,餓了就路上討口飯吃,渴了就討口水喝。初時旁人顧念著他一片至孝之心,盡皆有求必應,甚或有人拿出足金足銀,讓陸逸雲趕路時以備茶水之資。

待得三四日後,屍體漸漸發出惡臭,遠遠地,人群聞見便避之不及,紛紛捂手而逃。所幸陸逸雲用銀兩換了些乾糧,一路上甚少去打擾旁人。如此過了七日,方才趕至青峰鎮,此時屍體腐臭已是不可掩擋。早有人告知了許學儒,出得學堂來,見著分外憔悴的陸逸雲,連忙呼喊著門生們一起幫忙,如此不可消停地忙了三個日夜,方才安葬了陸嘯軒等人。

陸逸雲心緒漸平,這一日見許學儒又來到山莊,便作揖行禮道:「先生安好。」許學儒見陸逸雲精神恢復了大半,心中高興,道:「逸雲,見到你沒事,夫子的心總算放下了。」

陸逸雲回道:「有勞先生掛心了,逸雲已經沒事了。」

許學儒見得陸逸雲回答如此平靜,心中又生出些不安來。此番陸嘯軒何以喪命,竟是一點徵兆也沒有,見陸逸雲如此,卻也不好發問。但心下又牽挂著陸逸雲,卻又不得不問個清楚,當下便道:「逸雲,請恕夫子冒昧,你父親身體一向安好,此番緣何突然……?」

陸逸雲道:「爹爹是何人所害,逸雲現下也不清楚,待守孝完后,逸雲定會查清此事,為爹爹報仇雪恨!」

許學儒心中一動,道:「我與你父親相識十數載,他為人極為謙和,裡外都絕不致有仇人才是。逸雲,父母之仇本是不共戴天,只是,只是冤讎相報,卻又何時能了?」

陸逸雲聽得老師勸阻,心中也不惱,回道:「先生,爹爹死因不明不白,逸雲就算不報此仇,卻也定當查清事情原由。」他口中說不報此仇,心中卻道:此仇是非報不可,任何人都不能阻擋。

許學儒道:「嗯,有什麼需要夫子幫忙的,儘管來學堂找我。那你好好休息,夫子先回學堂了。」

陸逸雲起身道:「逸雲送先生。」

望著許學儒遠去的背影,陸逸雲心中一陣感傷,心中思索,此番為父報仇,涉足江湖,怕是腥風血雨,再也沒有時日在學堂念書了。

回到山莊,陸逸雲見管家福伯獨自跪在父親的靈位前,當下便走了過去,跪在福伯的身邊,道:「福伯,您起來吧!」福伯頭也不抬,只顫顫地回道:「少莊主,莊主一生無求名利,待人極好,為何會遭此橫禍?為何啊?老天不公啊……老天真是瞎眼了……」

陸逸雲被說的心慟,強忍住抽泣,道:「福伯,爹爹不會白死的,這個仇,我一定會報。」

福伯回過頭來,道:「少莊主,莊主……莊主是什麼人害死的?」

陸逸雲頓了頓,沒有說話。轉而又道:「殺害爹爹的人,是個武功極高的人。逸雲心中知道是誰,就算敵不過,這個仇,也是非報不可。」

福伯點了點頭,回道:「這個最大惡極之人,是整個無名山莊的敵人。崔兄弟與楊兄弟也是這個人害死的么?」

陸逸雲咬了口牙,滿腔的憤怒,道:「是的。全部都是那個人,他們一個也逃不掉的,一個也賴不掉的。」

福伯不再說話,他本來年紀已大,精神經過如此一遭,似乎白頭髮都增多了些許。陸逸雲攙起福伯,說了些安慰的話,便送他回房休息去了。

此時夜色如墨,無名山莊莊主及護庄使一日之間全部犧牲,山莊內的冷清似乎不同往日。陸逸雲回到父親的靈位前,磕下頭,又拜了拜。他心中思索,以自己武功,絕不可能勝得了諸葛神冰,此番仇恨,怕是要請動無名八宿了。

無名八宿是陸嘯軒早年親自訓下的八名悍將,個個武藝卓絕,若非緊急時刻,絕不出面。十年前的神冰教一役,無名八宿可謂功不可沒。概因為無名八宿並不住在山莊內,因此陸嘯軒逝世,竟是無人知道。陸逸雲也未能得見八宿之面。

仇恨在陸逸雲心中慢慢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他連日來奔波疲命,身體早已累得不堪。是夜便在靈堂內伏地而眠,熟熟睡去。待得月色浮出雲影,蟲鳥皆憩,忽聽得一聲極為嘹亮的口哨,宛如一種詭異的鳥叫聲,在夜空中響起。陸逸雲一個激靈,飛身而出,見月光下空無一人,到處都浸溶著慘白的月色,甚是陰森,心裡不禁打了個冷顫。

這偌大的山莊只余陸逸雲與福伯二人,想來也著實有些可怖。陸逸雲壯了壯膽,回到靈堂,耳中卻仔細辨認著周圍的聲音,但聽得四周靜謐如死灰,一夜至天亮,竟再也沒有聽到第二聲口哨。陸逸雲心中奇怪,卻也不做多想,以為只是異常的鳥叫聲而已。

第二天,陸逸雲還在睡夢之中,便聞得福伯急急忙忙地敲門的聲音,陸逸雲起身披了衣裳,道:「福伯,有什麼事嗎?」

福伯見陸逸雲問話,立時回道:「少莊主,有兩位自稱是華山派的人到了山莊,說是要見你。」

陸逸雲心中一怔,華山派?張松鶴?他找我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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