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督的字丑

廠督的字丑

白嫩嫩的小臉,頭戴一頂玄青色的爪拉帽,帽檐下一對寬厚的大耳垂,著一身玄色綉金蟒的小襖,約莫三四歲的年紀,笑起來小臉兒更圓了。

見喜正猜這小娃娃的身份,石柱后又走出來一個身著暗青直身、身材微胖的宦官,手中拿著個紅木漆雕花食盒。

「李公公?」見喜脫口而出,認出這是在頤華殿見過一次的司禮監隨堂太監李德海。

「見喜姑娘。」

李德海朝她作揖,絲毫沒有吃驚的表情,好像專門在此處等她一樣,見喜想了想,好奇道:「方才可是李公公幫忙解圍?」

李德海滿臉堆笑地拱手:「舉手之勞罷了,惜薪司都是些狗仗人勢的東西,沒得壞了姑娘的大事兒。」

原來是李公公幫的忙,見喜鬆了口氣,恭敬地行了個禮道:「多謝公公。」

李德海忙道不必,瞧了眼身邊那孩子,笑道:「這是擷芳殿的小殿下。」

見喜「哦」了一聲,趕忙俯身見禮。她聽妙蕊說過,宮裡只有一位小皇子,名趙宣,是延禧宮的庄嬪娘娘所生,應當就是眼前這位了。

李德海正要開口,卻見那小殿下從他臂彎里將食盒取下來,往見喜手裡一送,奶聲奶氣看著她說:「你來送本殿下回擷芳殿,李公公你回去吧。」

兩人雙雙一怔,面面相覷好一會,趙宣已經在催促:「還不快些。」

見喜朝李德海點了個頭,示意其不必擔心,李德海話到嘴邊咽了下去,只好道:「有勞見喜姑娘了。」

夾道的風很大,黃色琉璃瓦上還覆著薄薄一層殘雪,見喜看著趙宣縮著脖子攏著手往北走,一時手足無措。

該不該牽著呢?她遲疑著。

趙宣卻絲毫不怕生,等李德海走遠了,便昂起頭問她:「你是永寧宮的?」

見喜笑了笑點頭說是。

趙宣又問:「聽聞你們宮裡有個丫鬟給廠督做對食,她長得怎麼樣,好看嗎?」

見喜噎了噎,原來這小殿下讓她陪著是想打聽這個,方才李公公沒告訴小殿下她就是廠督的對食么?

她沉吟了一會,眨眨眼道:「長得……尚可,雖然不是人間絕色,但也呃……其實是不錯的,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天上的鳥兒瞧見她往下掉,水裡的鴨子看著她忘了游。」

趙宣鄙視地看她一眼:「那叫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見喜拍了拍腦袋:「對對對。」

趙宣兩片淡淡的眉毛微微蹙起,看上去苦惱得可愛,「有那麼好看嗎?這宮裡本殿下只見過兩個好看的女人,一個是我母妃,一個就是賢妃娘娘。」

見喜心道這倒是真的,她雖未見過庄嬪娘娘,可賢妃娘娘的美貌在後宮中是壓倒性的勝利,雖不格外明艷,但卻是那種如平湖,如靜水般的美,讓人一見忘俗。

見喜側過頭,露齒一笑說:「小殿下對她很感興趣嗎?」

趙宣冷哼一聲,一股氣兒從鼻子里冒出來,「本殿下就是好奇,梁廠督那麼壞的人,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宮女願意跑去伺候他。」

見喜沒忍住咳了聲,撇撇嘴道:「廠督哪裡壞,小殿下跟我說說看嘛。」

趙宣噘著嘴,低哼一聲道:「父皇讓他每日檢查我的功課,哼,我的老師是內閣首輔兼文淵閣大學士陸鼎,他算哪門子的師父?他除了長得不錯一無是處。」

見喜聽得心裡一樂,想笑又不敢笑,一句「英雄所見略同」險些脫口而出,她舔了舔嘴唇,將嘴角那點笑意斂了下去:「廠督學問不好嗎?」

「當然,」趙宣露出不屑的表情,「我老師經常說他字寫得難看,筆鋒銳利,可見其人兇惡暴戾,龍飛鳳舞,足見其人恣睢蠻橫。」

宦官與文臣自古以來勢不兩立,文人向來瞧不上卑躬屈膝諂媚之流,尤其在前朝宦官專權之後,像梁寒這樣的權宦更是被稱為十惡不赦的奸佞之臣,那些文官清儒抓住機會就會對其口誅筆伐,兩邊一直水火不容。

這些見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覺得幾個字罷了,能看出這麼多東西么?

她倒也滿不在意,只是問:「小殿下不喜歡廠督,會跟著不喜歡咱們永寧宮,不喜歡賢妃娘娘嗎?」

趙宣別過臉說:「當然不會,我討厭的只有坤寧宮那個女人,還有那個叫蘇錦的,整天穿的跟花孔雀似的,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所以本殿下今日路過才願意幫幫你的。」

見喜沒想到自己和紫禁城唯一一位小殿下交了半個朋友,竊喜了好一會兒,抬頭時,擷芳殿已在眼前。

那位人小鬼大的殿下停下腳步,很是客氣地說:「這食盒是我從父皇的御茶房拿過來的,裡頭是廣州府快馬加鞭送過來的小菠蘿,本殿下就賞給你吃啦。」

見喜忙推拒,趙宣抬手攔住了她,「讓你拿著就拿著,本殿下命令你吃!」

這下見喜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好心把這好東西賞給她,可她呢,連真名兒都沒有透露,這位小殿下還不知道她就是老祖宗的對食呢,這也算半個欺瞞之罪了。

正猶豫著要不要解釋,趙宣已經拖著圓鼓鼓的身子一溜煙往殿內跑了。

見喜拿著一盒黃澄澄的泛著誘人水光的菠蘿,用力地咽了咽口水,到底是沒忍住往嘴裡送。

酸甜飽滿的汁水溢出口腔,咬下去的一瞬間就像是熱騰騰的舌頭上忽然含了塊冰,頓時讓人口舌生津,是她從來沒有品嘗過的美妙,一邊走一邊吃,見喜眼巴巴瞧著盤底越來越空,心生出無限的悵然。

意猶未盡啊。

回到永寧宮后,見喜無事便悄悄到廡房坐下,從自己枕邊的小匣子里取出一個皺巴巴的冊子,蘸了點墨,慢悠悠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見喜。

許久沒寫生疏了不少,一個「喜」字佔據了大半張紙,她心疼地快要哭出來了。

五歲之前,她不是在舅父舅母的打罵中度過,就是在人牙子手底下苟且偷生,後來到了宮中兩年也沒人教她識字,還是後來在承恩寺的時候跟著寺里的姑子念佛經的時候學的。

有一回拿了跟樹枝在泥地上勾畫,勉強寫了幾個字,靜怡師太路過的時候誇她聰明,還送了她一套簡單的筆墨,可後來不知道從哪聽來的,說越聰明的人字越丑,見喜頓時灰了心,才知原來靜怡師太當時是這個意思。

慢慢地,練字的興緻就淡了,可她還是很珍惜這套筆墨,常常偷偷拿出小冊子來欣賞自己寫得好看的幾個字。

今天她才知道,原來廠督的字也難看,她心裡一下子舒服不少。

陸閣老都說廠督的字丑,是不是說明廠督也很聰明呢?

她舔了舔筆尖,在冊子上認認真真寫下「梁寒」二字,果不其然,但凡筆畫多一點,在她手裡就能佔滿整張紙。

可憐的小冊子薄薄一層,眼看著就沒幾張了。

見喜心疼地把筆墨鎖進匣子內,瞧了瞧時辰,略微收拾一番便往頤華殿去了。

懷安躬著腰隨她進門,笑眯眯地問:「夫人今日還跪嗎?」

見喜膝蓋忽然隱隱作痛,彎下身揉了揉,脆生生地笑道:「今兒就不跪了,我到暖閣坐一會,等廠督回來。」

懷安瞧著她面色輕快,想來已找到些與廠督相處的門道來,心裡暗暗吁了口氣,道:「督主晚歸,夫人不若先用膳吧。」

好提議。

見喜摸了摸肚子,菠蘿吃多了早就滾圓滾圓的,快趕上小殿下的大腦袋了,不過有膳食她又豈會拒絕?想了想,還是裝模作樣道:「廠督不回來用晚膳嗎?」

懷安笑道:「往常也會在司禮監值房用一些,現下年關將至,司禮監和東緝事廠事務繁忙,今日怕也不會早,奴才伺候夫人先用吧。」

見喜還有些不放心,又問:「廠督會怪罪嗎?」

懷安搖搖頭,心道不管吃不吃,橫豎咱們這位祖宗心情都不會太正常,沒人知道他何時心情愉悅,也沒人明白為何突然又不高興。

他只盼著夫人能將老祖宗哄高興,往後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伺候過一頓早膳,懷安便知見喜葷素不忌,以往廠督回來用膳皆是清淡的素食為主,有時心情不佳時,看到內臟是要掀桌的,可夫人卻喜葷、喜內臟,兩人分開用,他們吃得舒心,做下人的更是求之不得。

今晨見識到早膳的陣仗后,見喜也算是開了眼界,可再看滿桌的佳肴美饌還是忍不住驚嘆了一聲。一碗羊肚羹下肚,渾身的經脈都像是被打通了一般,趁著干仗的間隙,懷安插嘴問她:「這口味夫人可還滿意?」

見喜被熱羹的白霧氤氳出滿眼淚花,可憐巴巴地騰出嘴說:「滿意,滿意得很。」

有段時候從狗嘴裡搶飯吃,吃了上頓沒下頓,久而久之,這狼吞虎咽的習慣就改不了了。她哪裡是不知道「寸草鍘三刀,無料也上膘」的道理,可一捧起飯碗就好像隨時都有人拿著鞭子在後面驅趕,一旦停下來,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就像姑姑說的那樣,今日喜歡她,明兒就能殺了她,還不如趁著祖宗沒發怒,好好把自己餵飽了。

飯後在暖閣坐了會,懷安聽她的吩咐取了筆墨紙硯過來,剛提筆蘸墨,外頭傳來叩拜行禮的聲音。

見喜立即警覺地挺直身子站起來,乖順地碎步往門外去。

一身朱紅曳撒的老祖宗在蒼冷的月色之下格外煊赫,腰間玉帶掐出一副挺拔雋秀的好身姿,鳳眸流轉中透出幾分玉樹臨風的韻味來。

見喜抬頭猛然對上他的視線,趕忙慌不擇路地垂下頭來。

梁寒似乎心情不錯,貼近時微微傾身,冰涼的手指如白玉劃過她下頜,將那張俊俏的小臉捧起來。

一雙光華萬千的眼眸倏忽在她面前絢爛開來。

見喜緊張兮兮地咽了咽口水,盯著他的眼睛,神情滯滯,不知所措,踮起的腳尖快要支撐不住,藏在馬面裙下微微顫抖著。

梁寒將她的窘態盡收眼底,牽起唇角,嗓音清明:「湖南雪災,餓殍遍野,你家顧大人被我派去賑災了,這可是立功的好機會,只可惜今年過年怕是回不來了。」

「小見喜,你會想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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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急,我好想把下一章放出來給你們看啊!!!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lizzebear2瓶,愛你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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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嬌廠督的小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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