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戮世摩羅的事情解決后,瀧玉本來想回一趟金雷村卻在半途收到了慕容寧寄來的信。

信上說慕容煙雨壽數將盡,如今卧在床榻、無法起身,已是十分虛弱,所以請瀧玉來一趟天劍慕容府,也許這就是他們的最後一面了。

措辭平穩有禮,卻不難想像慕容寧寫下這封信時的巨大哀戚。瀧玉頓時腦中一片空白,等她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到了慕容府。

慕容勝雪遠遠站在慕容煙雨的卧室前面,他面無表情,看不出心裏在想什麼。

慕容寧見她來到,客氣地將她帶到慕容煙雨的房內。他看起來憔悴許多,卻仍是維持着風度:「在臨終之際能有玉姐姐守在他身旁,大哥也許就再無遺憾了吧。」

瀧玉無言,不知為何,眼見摯友即將離去,她應該十分悲傷才對。但真的當她推開這扇門、坐到慕容煙雨床邊的時候,她的內心竟然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波瀾——這樣形容也不對,應該說,即便看起來是一望無際的平靜海面,其下卻被完全掏空,正緩緩下墜著。

慕容煙雨閉着眼睛,他在睡覺的時候呈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平和,像是全身的戾氣都被洗凈了一樣。他感受到瀧玉的存在,把眼睛睜開,與瀧玉想像中不一樣,那雙眼睛亮的驚人。

「你剛剛是做夢了嗎?」她這樣問。

慕容煙雨想開口,結果先咳嗽了兩聲,用緩而輕的聲音說道:「是做夢了,明明只睡了一兩個時辰,卻感覺在夢裏把一輩子都重新過了一遍。」

瀧玉沒有問他是否有過什麼遺憾或者悔恨,她捂住臉,淚水順着指縫流下來。

「我只是突然覺得……」她哽咽著說,「突然覺得,活着……好辛苦。」

慕容煙雨伸出手,輕輕搭住她的衣角。他雙眼放空,盯着天花板,隨即道:「我這一輩子已經比太多人幸運,也比太多人活得有意義。但到這一刻,我才覺得如釋重負。瀧玉,你也是人,你怎麼能活這麼久,我不在了之後,還有人能照看你;再過百年,可還有人記得你的名姓?」

瀧玉搖搖頭,沒能說出話;她其實也明白慕容煙雨的意思——一個人怎麼能獨自在這世上活那麼久,怎麼能一次次面對生離死別?她現在還有錦煙霞,但錦煙霞終有一日也會離開。

即便是俏如來,也許在下一個十年、二十年後,他也會化為墨狂之下的血痕。

「我……什麼都留不住,」她喃喃,「所以我才……拼盡全力……去抓住當下我能抓住的東西……即便有一天我知道那些也會離我而去,但是如果什麼都不做,我現在就已經沒辦法活下去了。」

她低聲抽泣起來,慕容煙雨半晌才嘆了口氣,勉強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別哭了,」他說,「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六十多年前,那個時候為了行俠仗義隻身獨闖玄槍十三鄔的冰心七重綉,我至今還記得。雖然你跟我打了一架,但是那個時候你的臉上還有光彩……時間雖然不曾改變你的外貌,卻改變了你的心境。阿玉,你太辛苦,但我不願在死之前都還只能記得你哭。」

瀧玉聞言抬袖擦乾了自己的淚水,她看着慕容煙雨,像是看着即將熄滅的舊日燈火。終於,她的嘴角微微揚起來,儘管她很努力想要笑出來,但那笑容顯得太勉強了,明明嘴角的的確確是上揚的,眉眼卻哀傷萬分。

「哈,」慕容煙雨重新躺回去,「這就夠了……這就……夠了。」

他伸出手,瀧玉便將其緊緊握住。

她能感覺到慕容煙雨在用力,像是用盡一生的力氣,將她的骨頭擠壓得咯吱作響。他緊緊咬住牙關,似乎在忍耐什麼巨大的痛苦和絕望。

感受到那份痛苦,但瀧玉還是沒有鬆手。她也緊緊握住對方,直到那隻手終於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軟綿綿垂下來。

她也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往後癱軟在椅子上。

她的舊夢、那匆匆百年的時光中、年少時期的跳脫和有人遮風擋雨的無憂無慮、甚至懵懂不知心動的情竇初開……那些所有的、構築了她前半生的時光,終於再次剝落了一大塊,在她的痛苦中灰飛煙滅。

想到這裏,她仰著頭,再次伸出顫巍巍的右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

慕容煙雨離世,慕容府上下一片哀戚,慕容寧卻還得強打精神料理後事。

而之前發誓不和慕容煙雨和解的慕容勝雪也終於接受了自己作為少家主的責任。

「老頭死了,我想通了,我該回來,回來負擔慕容府。從前是他,現在和未來是我,這是我逃不開的宿命,」慕容勝雪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道,「人死為大,但我仍是無法……原諒他。」

「……」

「你若想說我不孝,那就儘管說好了。」

瀧玉搖搖頭:「你不必自責,也不必迷茫愧疚……勝雪,慕容煙雨是人,你也同樣是。」

這句話讓慕容勝雪渾身一震,他難以置信地看着瀧玉,表情倉惶。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這樣說,以至於在瀧玉離開之後,他才顫抖著一拳打在牆壁上,咬着牙、久久不能言語,只是不停落淚。

忙至晚上,慕容寧才找到她,交給她一本書。

「這是當年大哥親筆所寫的書,我想玉姐姐也知曉,」瀧玉接過那本書後,慕容寧便繼續道,「其實,市面上並無《雲秀劍痕》的終冊,很多人都認為作者到最後一本就放棄不寫了,我也是同樣,直到我在大哥的枕頭下面看到了這冊……這,就是《雲秀劍痕》真正的結局。」

瀧玉怔愣一瞬,去慕容府安靜的後花園翻開了那本書。她靜靜閱讀,直到看到最後一頁:

「世人都說,你追了我一輩子,但只有我才知道,我終其一生都在追逐你的境界、你的影子。」

冷別雨這樣看着雲秀,他曾經因為她的痴狂而感到厭煩和不屑——一個絕世劍者,竟然為了感情自輕自賤,為了一個聲稱不愛她的男人而苦苦尋覓,還被江湖中人當做笑話,實在是可悲。他曾經想過,如果做出這些事的是他自己,他現在就自殺跳海餵魚。

「但當你真的說已經不再喜歡我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原來我這一生的奮鬥,都只是為了得到你的認同,變成真正配得上你的人。」

雲秀只是看着他,沒有說話,也沒有什麼表情。她的眉眼依舊柔和,表情卻冷得令人不安,因為非要說的話,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條落水的野狗,有點兒悲憫,這種悲憫對於心高氣傲的天下第一劍冷別雨來說,無疑就是一種輕蔑了。

「你不必再和我說這麼多,因為你早就退出了我的人生了。我或許曾經愛過你,但那又如何呢?你轉身走了,我也離開了,你也不必愧疚,也無需執著,我們都有自己的路。」

「但如果不跟你同行,我的路將會很快終結。」

「這世上沒有誰能跟我同行。」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曾經的你放過你自己。」

雲秀笑了,她按住了自己被風吹起來的頭髮,一字一句說——

「但你卻沒能放過你自己……時候不早了,冷別雨,但願我們今後還有再見之時。」

「這本書一直在刻畫冷別雨的強大和雲秀的痴情,甚至不乏冷別雨的各種桃花運,這才在當年賣得紅火。我今天和寧看完之後就說,如果他真的把終本交出去,那讀者們怕不是要連夜把所有書都燒掉。」

瀧玉抬頭,看見莫離騷坐到她面前,問道:「現在慕容府之人忙的團團轉,你不去可以嗎?」

「反正我也幫不上忙,如果有什麼需要我的,寧會來找我。」

她點點頭,說了句「原來如此」,隨即把這本書放在桌上:「確實,結局出乎意料,甚至可以說是反轉。」

「不過,在寧解釋了書中原型之後,我就明白為什麼他會寫這樣的結局了。我想,此刻的你也一樣明白。這本書,是他對你最後的……祝福。」

即便是曾經深陷感情泥淖的雲秀女俠,也能在最後勘破情瘴、重新走回自己的路,走到冷別雨或者世人都看不到的境界去。如果雲秀就是她,那正如莫離騷所說,這是慕容煙雨對她的祝福和期望——無論遇到多少挫折和不堪,他都希望她能重新振作起來。

「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雖然這樣說稍微有點不近人情,但壽數天定,每個人都會有生老病死,也是常事。師父能壽盡而終,以慕容府曾經造下的殺孽來說,算是很好的結局。」

「哈,獨特的安慰方式。」

「實話而已。」

此後莫離騷與她聊了一會兒天,兩人從慕容煙雨說到慕容府再說到道域。莫離騷言,最近有仙舞劍宗的人潛入慕容府,意圖竊取持之不敗,看來是道域發生動蕩了。

瀧玉聽完有些詫異:「三不名鋒之一的持之不敗竟然在你手裏?」

莫離騷點點頭,隨即給她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他曾拜師仙舞劍宗的老宗主玦羽浩渺,那個時候還叫天之道,被劍宗當做參加天元輪魁的秘密武器藏了起來。後來他以8歲的年紀打敗所有對手,替劍宗贏下12年的神君之位。

「可惜之後劍宗內亂,老宗主便讓我攜帶持之不敗離開道域,隨後又在桃源渡口遇上師父。我們互相看不順眼,就動手了,當時我還在想,小孩對老頭,他應該占不了便宜……誰能想到居然有這麼強的老頭。」

「他應該也會說,怎麼會有這種小孩。」

「哈,確實如此。之後我就被師父帶回慕容府,做了二當家,此後不再回道域看過。不過我在道域有一位筆友,時常通信,他今日信中也隱隱暗示道域暗潮洶湧,再加上偷劍一事,證實了他的說法。」

「你想回道域看看?」

「畢竟那是我曾經的家鄉,何況老宗主對我確實有恩。我在劍宗的時候聽他和我父親都說過,你曾經也是仙舞劍宗的貴客,也是因為這一點成為了我父親的師父,此次我回道域,想來徵詢你的意見——你是否要同去?」

瀧玉沉思片刻,當年的道域一行對她來說也是頗有意義,這麼多年了也沒回去再看過,玉織心和藺蒼的墳墓也未曾弔唁……何況如果道域真的暗潮洶湧,那俏如來也早晚會去,不如先跟着莫離騷前去查探,興許還能幫上俏如來的忙。

思及此,她點了點頭:「你什麼時候出發?」

「算算時間,嗯,差不多三天後。」

「看來很急。」

「你介意嗎?如果你介意,我們也不妨多休息幾日。」

「沒事,只是隨口一說。速去速回也好。」

「哈,那這幾日師祖就好好在慕容府休息吧,我想寧也會很高興。」

※※※※※※※※※※※※※※※※※※※※

嗯嗯,第七卷就這樣完結啦,因為齊神本來劇情就有點傻x,我也懶得寫接天嵐和玄武真道那檔子破事了,所以這一卷會尤其短。

慕容大爺主要是壽命將盡,這個也實在是拉不回來了。

下一卷就是這本書的最終卷戰血天道啦!話說我當初就是被戰血天道氣得不行才開始寫這本書的,結果一年過去,戰血天道的劇情我都要忘乾淨了,還得從頭看,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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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劍三]這誰猜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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