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昆嵛山（八）】
師父去給觀主治病，小師弟閑著無聊，非要師兄帶著自己去山下雲記食肆打打牙祭。師兄被他煩到無奈，只能答應。二人剛準備抬腳，就聽到背後有人在小聲議論：「真不知道這兩人長的什麼心？把觀主氣得都吐血了，他倆倒像是沒事人一樣，只知道吃吃喝喝。這不是養的白眼狼是什麼？」
「就是就是！你聽說過沒？這小的一天到晚從來不叫自己師父是師父。」
「那他叫什麼？」
「叫壞老頭兒！」
「嘖嘖嘖！葉仙人這是造了什麼孽啊，竟然收了這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指不定是不知道從哪兒撿回的野種！不然怎麼能這麼縱容？」
「你的意思是他是葉仙人……不會吧？」
小師弟一聽，直接火了。轉過身就指著背後嚼舌頭的人大聲問道：「你們說什麼呢？說誰野種？瞎編排什麼呢？」
幾個人一看他氣勢洶洶的架勢，立馬慫了，連連搖頭否認。
師兄本不愛惹事，但是因為這幾人口出穢語，對師父不敬，於是便沒打算攔著小師弟，任由他上前找茬去了。
至於小師弟，有人攔著可能還好。既然師兄不管，自然就由自己發揮了。
那幾人的污言穢語他實在不忍說出口，於是抓著另一頭繼續質問道：「你說誰狼心狗肺呢？你說誰白眼狼？」
「說誰誰知道！」對方裡面有個身材偏瘦的人，許是見小師弟年紀不大，個子比自己還小，又或許見己方人多勢眾，於是不怕死地回答道。
「哼！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把你們的樹弄死了我賠給你們，你們觀主氣病了我也會負責把他治好！至於我怎麼稱呼我師父的，那是我們師門自己的事情，與他人何干？再者說，你們罵我也就算了，竟然還罵我師兄白眼狼！你們都忘了平日你們練武受傷都是誰替你們煉藥誰給你們包紮的了吧？我看你們才是一群白眼狼！知恩不報還反咬一口！」
「你！小小年紀，巧舌如簧！我們才沒有忘恩負義！我們……我們只是……」
「你們什麼？」小師弟上前一步，繼續說道，「有本事人前說人，沒本事的人才只會背後亂嚼舌根！你們說我師兄壞話，還不是覺得他們平日好脾氣不會拿你們怎麼樣嘛！覺得我壞我造孽，你們有意見倒是在我面前說啊！」
「說了你會接受嗎？」
「不會！」
「無理取鬧！」
「是啊！我就是無理取鬧！我不無理取鬧怎麼能收拾你們這群只會背後嘰歪的蒼蠅！」小師弟雖然年紀小，又明明錯在先不佔理，但偏偏是一副理不直氣也壯的小姿態，愣是把無名道觀一干弟子氣得是火冒三丈。
「小子！我們是看在葉仙人面子上不與你計較。你再放肆別怪我不客氣！」
「不客氣那就打啊！誰不動手誰是孫子！」小師弟言畢，身形已動，人先掠了過去。
對方一驚，沒想到這幾句話沒說完，拳頭已經到了跟前，慌不迭迎上前去。
師兄皺了皺眉頭，他知道自己的小師弟會動手，卻沒料到出手這麼快。當下也不再思索，趕忙幫著去充當打手了。
等葉三石和法凈出面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混戰的畫面。
七八個半大小夥子，衣服破了，臉上掛了彩，嘴角流了血。
「都給我住手！」法凈氣得聲音都哆嗦了，「都給我住手！觀內嚴禁私鬥，違者逐出道觀！你們都是瘋了嗎？」
混戰的隊伍里不忘回應他：「法凈道長，我們單純只是拼拳腳功夫，沒有用暗器毒藥玄術這些明令禁止的技能哦！您可不能不按條例辦事把大家趕出去呢——我們繼續打！」
原本聽到法凈的怒吼打算收手的道觀弟子稍一停頓，臉上又挨了一下，疼痛和本能讓他們再次混戰到了一起！
「你們！你們！」法凈指了半天，猛地轉頭看向身邊看熱鬧的人，「葉三石！看你收的好徒弟！你自己處理吧！」
葉三石仙人這才微微一笑，開口道：「徒兒，帶你小師弟過來！」
師兄聽到師令，忙應了一聲「是」。然後貼近小師弟，拎起他衣領，不顧打得正歡暢的小師弟嘴巴里嘟嘟囔囔還叫喚個不停，閃過圍攻的三人，掠到師父跟前。
沒等做師父的開口，小師弟搶先告狀：「這可賴不到我們，是那幾個混蛋先開口罵人的！讓法空觀主趕緊把這幾個孽徒趕出去！」他這完全沒有半點兒惡人先告狀的自覺性的模樣，讓無名道觀的幾個小徒弟傻了眼，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爭辯。
這小師弟不知道是不是平時沒人和他說話憋壞了，自己告完狀，沒等其他人有任何反應，兀自開口道：「老頭兒，剛才我聽人家道長喊你什麼？葉三石？三塊石頭？你怎麼會有這麼土氣的名字？」
葉三石完全沒有料到自己的小徒弟在這種時候竟然有閑心關心其他人說的什麼，又聽他直接問了自己的名諱，氣得他小鬍子一抖一抖，半天才指著小徒弟道：「你聽錯了！還不快滾回去！」
旁邊的法凈卻「嗤」地一笑，出賣了他。見葉三石老頭兒氣呼呼地瞪著自己，法凈趕緊補一句：「確實挺土氣的！」
「你給我閉嘴！還不是你惹的事！」
「跟我有什麼關係？打架的又不是我！」法凈沒想到葉三石老頭兒的矛頭指向了自己，趕緊辯解道。
「不是你，我小徒弟能說我的名字土氣嗎？我早警告過你不要再提這個名字！」
「這就是你不對了啊！明明就是你的名字，為什麼不能喊啊？幾十年前我認識你的時候我就這樣叫你了，你怎麼那時候不說你不叫這個名字？」
「你管我當時叫什麼名字？反正你現在不能喊我這個名字！尤其不能在我徒弟們面前喊！」
「我就喊了你能把我怎麼樣？」
「王靖之！」葉三石老頭兒氣得大喊一聲，「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老頭我不屑於動手收拾你，但是你別忘了，我可知道你小時候剛生下時不好養，你老爹給你起了個名字叫……」
沒等他說下去，嘴巴已經被法凈捂上了。他一著急，也上了手試圖扯掉法凈的手，卻聽法凈得了機會，不停地說道：「我告訴你，葉老頭兒！我是打不過你，但是我讀書寫文章比你好啊！我的字畫最值錢！你把我惹急了，我就把你的醜樣子畫下來拿出去換錢！保管你一夜之間出名！」
圍觀的雙方小徒弟們一個個被驚得呆若木雞，不得不說，這下子可大開眼界了。原本只是小輩之間的打架鬥毆，都等著做長輩的出來主持公道，沒想到，自己都還沒怎麼告狀，五六十歲的老人家們吵起來了！這兩人，先不說歲數都不小了，不管是哪一位，在世間都是能叫得上名號的人物。平日里一個是學識淵博的老學究，一個道行高深的道中人，誰能想到，為了個名字，兩人不顧面子、不講風度，嗓門是一個比一個高。昆嵛山下擺攤的大嫂們要搶生意的時候，也不外乎是這種狀態了吧？
小師弟到了昆嵛山後，向來言行舉止完全隨心，自己管自己開心就行。見到不順眼不如意的事情，想動手從不心軟，想罵人也從不口下留德。加上從小家中對其讀書一事管教嚴格，他的學問比同齡人高出一大截。就算是罵人，也能罵得對方啞口無言。更多時候，是他一個人嘚吧嘚吧罵個不停，對方毫無招架之力。
但是他從來沒有遇到過師父這種和人吵架的情況。他以為他們和自己一樣，也不會帶髒字罵人，畢竟都是有身份的人，污言穢語罵人那是掉身價、低人一等的。區別在於，小師弟罵人，不管對方能不能接上話，自己先罵個痛快就行。而師父和法凈道長兩個老頭兒，卻是應該需要一唱一和，自己說了什麼，對方需要找到攻擊點懟回來，然後自己再找對方的破綻攻回去。如果一方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合適的理由，他們又會找到另一件事情迅速替上來。這樣一來二去才有意思。
沒想到他們二人行事完全沒有邏輯可言，雖然也沒有髒話連篇，但是兩個人分別講起對方兒時的糗事作為要挾。最可怕的是，吵架也就算了，二人還時不時動起了手。這實在讓小師弟感到汗顏。他甚至一度有種錯覺，以為自己確實是碰到了山下搶生意動不動就罵娘的大爺大叔們。不不不！土匪強盜才是他們這種德行吧？
小師弟撇撇嘴，用胳膊肘拐了拐師兄，小聲嘀咕道：「你確定咱們家老頭兒道行不錯？」
師兄一眼不眨地看著熱鬧：「不。是道行高深！」
「是吵架的道行高深吧？」小師弟歪過頭從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下自家師兄，「你可別被他帶壞了！保持現在這樣子就很好！」
「你以為把師父的這一技能學了八九不離十了，我學點兒別的就好，不需要再給他這種技能繼承衣缽！」
這下輪到小師弟啞口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