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昆嵛山(七)】

第七章【昆嵛山(七)】

那法空觀主畢竟是經歷過戰場歷練的人,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對世間小小的流言更是不屑一顧。不就是派了幾個弟子去參加了個對詩或者擂台比武的嗎?這有什麼稀奇的?無名道觀內那些弟子天天都有這種演練。唯一的區別就是,以前是自己家的師兄弟比試,這次試出去跟別人家的人比試。還有就是換了個地方,僅此而已。

世人真是少見多怪。

當然,少見多怪的世人的想法在法空看來也不好。怎麼能覺得我們道觀的人就不能有進取心不能比試的呢?怎麼能覺得我們道觀的人就不該去搶個文狀元或者武狀元噹噹的呢?怎麼能覺得我們道觀的人就應該仙風道骨老老實實藏在觀里的呢?

都是凡人。

凡人何苦為難凡人?

不好!不好!

既然覺得不好,那法空觀主覺得就應該鼓勵弟子們沒事就去參加個比賽什麼的。於是竟然在觀內形成了一道不成文的規定,但凡有進取心者,就應該抱有要奪個文狀元或者武狀元的心態來修行。所謂「不想當狀元的道士不是好道士」竟意外成了無名道觀上上下下一致認同的觀點。

於是,夏國科舉有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那就是每一次都一定會有無名道觀的道士報名參賽。一度引得其他門派的人也紛紛效仿。門派弟子的加入又激起其他人的鬥志,更加努力地學文習武,生怕門派弟子把官位全搶光了。一番較量之下,竟把夏國世祖的文功武治推向一個新高度。無名道觀無意之間,又立了一功。

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法空完全不阻礙弟子的決定。如果參加科舉中了名次,自己又特別喜歡俗世的話,他根本不介意自己的弟子去正式領了官爵哪怕當個小縣令。在法空的眼裡,似乎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弟子。所以,如果你覺得做道士不如做個文書開心,那麼就去吧。

他的這種做法,也讓很多希望子孫混個一官半爵的人眼前一亮。畢竟,無名道觀的戰績有目共睹。哪個學堂都比不過無名道觀的培養。何況你在道觀學了東西想走想去參加科舉的話,並不會有背叛的罪名加在身上。何樂不為?

當然,首先,你要有本事通過無名道觀的遴選。

如果說王靖之題字一事的傳播範圍沒那麼太廣泛,除了登州府家喻戶曉,其他郡府收到消息也不知道是經過了多少變種,早已變了味道。那這科舉的事情,應該算是打開了無名道觀在全夏國的知名度。甚至一度有人千里迢迢從南疆西域等蠻荒之地趕赴無名道觀以求真偽。至於為何要求真偽,竟然是因為這道觀的觀名「無名」二字。太多人誤認為是在消息流傳過程中誤傳了名字,乃至最後不知道到底是什麼道觀,所以被隨意冠以此名。後來才知道,人家的真名就是無名。而法空觀主的解釋竟然真的只是擔心起了別的名字大家叫起來一是不好記、二是怕重名。至於是不是其實是因為他本人懶得很,倒真的沒有人太在意了。

再說無名道觀成名的第三件事,也與王靖之有關。

夏世祖二十六年,王靖之年二十八,時任中書令,官三品。以這樣年青的年紀位列三品的,夏國開朝建國以來,從無先例。這應該算是後生可畏了。朝堂之人皆說他乃當世朝堂冉冉升起的新星,前途不可謂不光明一片。

誰承想,就是這樣的天之驕子,竟然上書一封,請辭歸隱了。

朝堂嘩然。

不過沒有人敢提著腦袋去打聽夏世祖是抱著何種心態批了他的奏摺,只知道十天之後,王靖之帶著書童、僕役,一行四五人離開了京城。

皇帝是什麼心態沒有人敢打聽是因為怕掉腦袋,但打聽琅琊王氏是什麼心態就沒有那麼可怕了。這琅琊王氏一族是書香世家,興盛之初便有四代三公之績,後代更是能人輩出,是當世第一望族。不提其嫡支人人科舉都有名次,均在朝為官,哪怕是旁支,如果有一輩人沒考出個名堂,那是自己都沒臉說自己是王家人的。

在這種氛圍下,王家幾乎沒有人不把為官不當回事兒。進了官場,都是一門心思拼政績往前沖,看看到底誰是王家的翹楚。當然,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忠君之事,這是王家祖訓。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呀呀兒童,只要是王家人,人人都知道。從來沒有一個人想過,進了廟堂之門,會有中途退卻一說。

誰承想,王靖之打破了這一傳統。

如果是個普通的王家子嗣可能也就算了,沒有人會關注太多。偏偏王靖之是嫡支子孫,偏偏王靖之從小到大一直表現優於同輩其他人,偏偏王靖之是朝堂最年輕的三品中書令,偏偏王靖之書畫冠絕天下,偏偏前面取得了那麼多耀眼的成績……

世人很奇怪。對壞孩子偶爾的表現良好會大加稱讚,但絕對不允許好孩子生出哪怕一丁點的不良之心,哪怕他是說了句髒話,轉眼之間,可能都會被瘋傳成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魔!

所以,人人都等著看琅琊王氏怎麼懲罰王靖之這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叛徒。

結果,琅琊王氏似乎並沒有把這件事當做一回事。沒有想象中的逐出家族,沒有意料中的王氏族長的聲明,甚至於有人在參觀琅琊王氏的百書堂時,發現王靖之的成名作《望秋山》依然高高在掛,位次僅次於王獻之。這意味著,王靖之依然是琅琊王氏的王靖之。

人的記憶總是有限的。朝堂上會有新的中書令,民間也會有新的傳言。加上街頭巷尾的各種八卦,很快就分散了人們的注意力,沒有人再關注王靖之的去向,即使他的字畫依然千金難求。

就在這時候,王靖之帶著自己的人默默地進了無名道觀,並且長住了下來。道觀里的人也只知道多了一個教學的先生,沒有道號,名不見經傳。但經過他教導出來的學生,不管是修行或是參加科舉,成績都格外優異。

轉年的昆嵛山廟會首日,無名道觀正式對外宣布王靖之在道觀修行,隨緣贈字畫。

經此三事,先前關於無名道觀的流言再次被傳出。傳來傳去,無外乎其背景到底是什麼。是白手起家也好,世家支撐也罷,還是說是朝廷欽定,總之,法空觀主也學會了琅琊王氏的處理方式,不言不語,任你隨意猜隨意想,自然也任由流言隨時間過去。不管怎樣,無名道觀成了夏國最出名的道觀之一,風頭一時無兩。

二十九年,夏世祖駕崩。太子遵召繼位,稱夏高宗。

高宗三年,王靖之封筆,一心一意隨法空管理無名道觀,道號法凈。

二十多年來,法凈道長養成了另一個愛好,那就是侍弄花草樹木。不知道是不是天下的學問其實是相通的,曾經習得一手好字的法凈道長,在園藝花藝上面,也是頗有成就。像那被小師弟折騰死掉的黃梨樹,就是他好不容易養活的,雖然最終難逃厄運。聽到這一噩耗,法凈是痛心疾首、捶胸頓足。不過他比觀主年輕,倒沒至於氣昏過去。

善後的壞老頭兒師父進屋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站在法空觀主塌前愁眉苦臉的法凈。

「觀主情況如何?」壞老頭兒一邊問一邊快速走到塌前,餘光偷看了一下法凈的臉色,見他沒有阻止,趕緊給法空診脈。

「氣火攻心,需要施針通脈,觀主才會清醒。另外,我寫副藥方,你安排人把葯配好,立刻煎服。早晚一副,不出五日,即可康復。」

法凈也不是第一次見他,自然知道其醫術高明,他說不出五日就一定不會超過五日就會康復。於是點點頭,讓弟子聽從安排速去準備。

這時候,他才安下心,走到椅子前坐下。喝了一大口冷茶,語氣依然不善:「葉三石,看你收的好徒弟!」

葉三石聞言,嘴角抽了一抽,想說什麼,張了張口,半天才回了句:「劣徒頑劣,我代他賠禮。」

「哼!」法凈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依然氣哼哼,「這小子怎麼就……怎麼就這麼淘氣?這黃梨樹還不是為了他——」

「法凈!」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人出言打斷,「不可多言!」

法凈一聽聲音,立馬站起來趕到床前:「觀主你醒了?三石的醫術果然超凡!」

出言打斷他的正是剛剛轉醒的法空觀主。他示意法凈二人將其扶起,這才緩緩再次開口道:「這件事情休要提起。既然樹已經死了,再給弟子們重新尋找更好的煉體藥材便是。」說道「弟子」二字,他格外加重語氣。另外兩人自然心領神會,不再此事上再多言語。

半個時辰之後,壞老頭兒葉三石施針完畢,他收拾好金針隨身放好,這才再次開口道:「該送小徒弟回京了。」

「這麼快?」法凈雖然年過半百,不知道為什麼,在剩下兩人的眼裡,是半分穩重勁兒都沒有。許是意識到那兩人刀子般的目光,他緩了緩,才再次開口道,「確實到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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