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昆嵛山（九）】
別人家的長輩們吵架，弟子們都會義憤填膺上前幫腔。可葉三石老頭兒的兩位徒弟並沒有這種自覺性，不知道是對自己家師父太有信心了。自己不幫腔也就算了，他們二人還幫忙把圍觀的無名道觀的弟子們全給勸走了。尤其是小師弟，完全忘記剛才自己還跟人家打得熱火朝天，臉上還帶著傷呢。這時候勸人更是一套一套的。什麼長輩的事情必須要自己解決晚輩們不能插手當然更不能勸架因為長輩們都要臉面你勸架讓他們講和了有什麼意思？什麼做弟子的學業為重該練武的趕緊去練武該背書的快點兒回去背書要是科舉的時候進不了殿試拿不了名次還好意思回道觀嗎？
等那兩位長輩吵夠了想找弟子們先奉個茶潤潤嗓子的時候，才發現視線里空無一人。法凈甚至誤以為是不是葉三石怕丟人事先設了禁制讓小傢伙們看不到自己的糗態，便示意葉三石打開禁制看看外面什麼情況。哪知葉三石剛捏了個訣才意識到，自己之前什麼也沒做啊。兩人一看這情形，趕緊趁著沒人溜了。分開之前，法凈不忘提醒葉三石：「別忘了讓你那孽徒去取葯吧！」
葉三石點點頭：「曉得。不然沒法安心送他回去！」
客房裡，小師弟雙手支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盯著師兄，一邊嘖嘖稱奇：「你這一手泡茶手法倒也算是爐火純青了。也是跟老頭兒學的嗎？……不過，話說回來，他真的叫葉三石嗎？還是說叫葉磊？三石，磊也。有可能。」
師兄被煩到耳朵里都要長繭了：「師父確實姓葉。其它的，我也不知道。」
「那江湖上人家都怎麼稱呼師父？」小師弟說著話，還不忘伸出手搶了一杯茶到跟前，還沒到嘴邊，又被師兄奪了回去。
「這是溫杯的，不能喝。」他將搶回的茶杯里的水倒掉，繼續手法嫻熟地端起茶壺一衝一泡，「當然是叫葉仙人了。」
小師弟聽了，愣是沒忍住，「噗嗤」一聲換來師兄的一記眼刀子。他假意咳嗽了兩聲，試圖掩飾尷尬。「他哪兒有一點兒仙人的模樣啊？就差和法凈道長互相扯頭髮了！」
「放肆！為師是這樣的人嗎？」接話之人正是葉仙人。
師兄趕忙起身給師父讓座，並倒了自己剛泡好的茶水奉到師父跟前。小師弟沒怎麼動彈，只伸了手往師兄跟前一遞。師兄搖了搖頭，也給他倒好，放在他跟前。「小心燙了手！」
葉仙人捻了捻鬍子，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兩個小徒弟，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仔細品了半天，臉上方才露出微笑，朝著大徒弟比了比大拇指：「咱自己的茶，比法凈老頭兒的琅琊青就是好喝！」
「這是小師弟從家裡帶來的黃袍。」師兄面上雖不改色，卻不禁腹誹：這黃袍乃茶中極品，如果茶葉也有排名的話，琅琊青能排進前十，黃袍起碼是前三。最重要的是，這茶葉一年的產量實在是太少了。本來就是物以稀為貴，這黃袍的口感又是絕佳，自然更顯得貴重了。小師弟此行被發配到昆嵛山，一向疼愛他的祖父給他帶的行李中，也不過給他三兩黃袍而已。如果不是因為他今日闖了禍，師兄才不樂意這麼早就拿出來討好師父呢。
葉仙人更是老人成精，自然了解自己的大徒弟想的什麼。知道自己的小徒弟生性頑劣，一上來就訓斥他說不定會適得其反，倒是找個什麼借口又顯得做作，所以他也借著大徒弟遞過來的這個台階接了話：「茶是好茶，可憐法空那茶痴……」說著還假意長嘆一聲，眼角餘光瞥了瞥小徒弟，果然見那臭小子皺起了眉頭，卻低著頭沉默不語。
小師弟低著頭，自然也沒留意到師父眼神里一閃而過的狡黠。冷眼旁觀的師兄卻是心裡亮堂得很。他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方才開口道：「師父，法空觀主身體如何？」
坐他正對面的小師弟聽他一問，立刻調整了坐姿，支棱起耳朵。
「不是很好。這法空早年間叱吒戰場，身上受傷無數，原本就有沉痾。這些年雖然靠著各種丹藥進補了不少，但是一直都是治標不治本。這次吐血——」他說到這裡，特意看了一眼小徒弟，誰知小徒弟聽得認真見師父忽然沒了動靜，也抬起那水靈靈的大眼睛一臉疑惑地跟師父撞了個正著。他臉色一紅，知道師父是故意的，但是禍確實是自己闖下的，他便趕緊低了下頭。於是葉仙人繼續說道：「雖然我給他施了針，讓他原本擁堵的心頭血破淤開來，但是還是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哦？竟然這麼嚴重嗎？連師父也無能為力？」師兄看了一眼小師弟的表情，趕緊替他開口問道。畢竟師兄弟二人都知曉，這葉仙人的醫術是數一數二的，原本以為師父一出手就會藥到病除，所以二人對小師弟闖下的禍事並沒有十分放在心上，這下聽師父這麼一說，不禁慌了神。
葉仙人不急不慢，喝一口茶，大徒弟連忙給他續好，再喝一口，過了大半天，估計兩徒弟的耐性快被磨沒了，才繼續說道：「其實……也不是說就是沒有辦法，只是為師缺了一道藥引子！」
小師弟一聽，憋在胸口的一口悶氣這才有了出路，又忍不住眼刀子直飛葉仙人。師兄也被自家師父嚇得半天，以為這次真的沒有解決辦法了。如今聽師父這麼一說，看師父的眼神也帶了「我不想要這個師父了」的味道。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葉仙人現在應該已經身負重傷了。
他看了看兩位徒弟那興高采烈的表情，忍不住再潑一盆冷水：「你們也別高興得這麼早，如果這藥引有那麼好找，我也不會說棘手了！」
小師弟見師父絮絮叨叨半天也扯不到點子上，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到底是什麼藥引子？哪裡能弄到？」
葉仙人微微一笑，把喝空了的茶杯往小師弟跟前一放，師兄也是很有眼力勁的人，趕緊把茶壺推到小師弟跟前：「快！求人要有個求人的樣子！」
小師弟看了看師兄，見師兄一臉著急。再看看師父，那老頭一臉的神在在外帶欠揍的表情。可是他犯了錯，他要承擔後果。想到這裡，他這才彆扭地端起茶壺，給葉仙人的茶杯斟了七分滿的茶水，放下茶壺，雙手端起茶杯遞到師父跟前，小聲說道：「師父，請喝茶！」
葉仙人剛滿臉笑容地想接過茶杯，誰想下一瞬間，小師弟直接把茶杯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開口說道：「茶先別喝了，師父您還是快點兒告訴我到底是什麼藥引子吧！畢竟禍是我闖下的，我得承擔責任。師父想喝茶的話，等我找到藥引子，您治好了法空觀主，我再跟您沖茶喝。當然，我這茶藝可比不了師兄，您到時候可別嫌棄我！」
自從六年前收了這個小徒弟，雖然前後才見了三次面，但他一直對自己抱有怨言，從來不肯認真喊師父，更別提說這麼多話了。起初是因為小徒弟被帶走離開自己的祖父母跟他學藝，他大哭大鬧罵自己是個壞人人販子把他拐跑讓他看不到自己的家人。後來是因為自己帶著大徒弟出門歷練把小傢伙送回祖父母身邊，他又是大吵大鬧罵他不帶自己出去見識世面不當自己是個徒弟。除了學藝的時候，小傢伙認認真真，有不懂的問題會跟著屁股請教他。學到手之後，他是離自己有多遠就跑多遠。從來沒有一次，他會主動說這麼多話。
葉仙人當然知道小徒弟的心理，他每次跟在自己跟前的時候，總是會無理取鬧，跟別的孩子打架，偷著去摘山下果農的果子，都不過是為了引起自己的關注。可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便任由他怎麼折騰，該送他回去他還是得送他回去，畢竟，小徒弟該學的東西有很多。
他也曾經擔心，小徒弟會不會因為自己的區別對待心理有所扭曲，好好的孩子不往好的方向成長，變成一個只會無攪蠻纏的頑童。可是他今天的做法讓自己知道，這孩子，沒長歪，他是會打架罵人會惹是生非，但是他也能積極認錯承擔責任。葉仙人愣了很久，半天才點點頭。
「這個藥引，是火蜥蜴的幼蟲。」
「這是什麼東西？」師兄弟二人皺皺眉頭，這個問題顯然超過了二人的知識範疇。
「蜥蜴，也被稱為四腳蛇，故而和蛇類一樣是冷血動物，大多產卵繁衍。火蜥蜴也算是蜥蜴的一種，不同的是，這種生物，以火焰為食，必須而且只能將卵產在地熱水裡。」
「地熱水？師父說的莫不是火山溫泉？」師兄到底是比小師弟年長几歲，又常年跟隨師父在外遊歷，聽師父這麼一說，心中就有所了解。於是，他繼續說道；「夏國境內溫泉倒有不少，但是真正的火山溫泉，似乎——咦？我記得，之前法空觀主似乎說過，這昆嵛山貌似原本就是因為火山噴發造成地勢改變才形成的。這哪一支山脈，也有溫泉的？師父您說，那溫泉會不會正是火山溫泉？」
葉仙人沒想到自己的大徒弟知道得不少，於是笑著點點頭：「徒兒說得極是！這昆嵛山一帶，確實正巧有這麼個地方。那個地方被稱為『女人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