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永恆要塞之上,由金色鎖鏈擰成的太陽層層解開,浩大的魔力隨著鎖鏈回落到城牆中。地底無人能見的暗河盡數落入水眼,在漩渦中緩緩下降露出乾涸的底部。

精妙的魔法設施與機械武器已經被逐步撤除,只剩下了層層跌落的城牆。

每一環的城牆之上都被刻上了一個個姓名,那是曾經駐守於此的人,其中有些名字後面被綴上了一顆小小的星星,那是犧牲於此的人。

一個身材健壯，但肩背已經略顯佝僂之態的人扶著手杖走向牆根，那是一片空白的牆壁,上面沒有鐫刻任何人的姓名，只留有一片傷痕纍纍的石壁，和兩行文字：「北線第一軍團」「北線第一教團」。

在魔王陛下沒有到來的時候,凡人的軍隊在北方戰線與深淵足足抗衡了十年。

並沒有人能夠為那些在十年中死去的士兵們留下姓名,他們當中有一些是積年的老兵，更多的是新征上來的普通人,有一些是自願前來的,還有一些是被迫強征而來的。

他們大多都沒有留下名字,甚至連具體的數字都無法被查證,只能歸屬於整個軍團之中,於此被銘記。

拄著手杖的男人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那兩行字,在鐫刻這行字的時候，他曾被問過，需不需要將他的名字也鐫刻上去。

畢竟他是北線第一軍團唯一的將領。

「不必。」他當時是這樣回答的,「我們所有人,都已包含在那裡了。」

老將領有些吃力地彎下腰，將手中細碎的野花擺放在牆根下。

他的目光在滑過城牆靠近底部的部分的時候愣了一愣。

有人在那上面刻下了三句話。

「不要為我哭泣，在三萬六千里之外。」

「我想看見你微笑，在三千六百天之中。」

「不要與我說再見，就像我一直都在。」

細碎的野花在微風的浮動下輕輕搖擺。

……

楓林鎮，曾經育有七個孩子的喬伊斯家，新修的房屋大門外，一個滿面風霜的老兵站在門口。

他怔怔地注視了這間房屋許久，手臂幾次抬起卻又放下。

許久之後，房門被從內部打開了，露出一個擁有著栗褐色長捲髮和溫柔的琥珀色眼睛的姑娘。

「……蘭妮？」滿面風霜的老兵喚道。

蘭妮捂住了嘴，琥珀色的大眼睛中蓄滿了淚水，她撲過去擁住鬢角花白的老兵，淚水簌簌而下。

「三哥。」她顫抖著呼喚道。

不要為我哭泣。

直到我回家與你擁抱。

……

治安官凱恩的石屋。

這老傢伙有種古怪的倔強脾氣，哪怕鎮中所有人都在日子好起來后重新修繕了房屋，添置上各種方便精巧的魔法道具之後，他卻仍堅持著石屋最初的模樣。

就像魔王陛下第一次來到他這間房屋中時所見的布置一樣，灰色的石牆與地面，幾件必不可少的大件傢具，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一切都簡單得驚人。

這間房屋中唯一的魔法物品，就是連接在他殘缺右臂上的魔法假肢。

敲門聲篤篤響起，凱恩直接打開了門，那扇安置在木門上方的小窗口再也用不上了，他已不必像過去那般警惕的生活。

馬洛正手提著食盒站在門外，他臉部的線條隨著年紀的增長而變得硬朗，下巴上也出現了些許短短的鬍鬚，脖子上戴著一條簡潔大方的黑色項鏈。

他臉上帶著與過去如出一轍的笑容，把魔法食盒的蓋子揭開一條縫隙，食物剛出鍋時的誘人香氣從中傳出。

「不請我進去坐坐？」馬洛笑著扇了扇蓋子。

凱恩的眉毛動了動，讓開位置。

「你不是迴風鹽城了嗎？」

當初魔王陛下讓馬洛留在風鹽城帶領隊伍清理深淵惡魔，磨合掉普通士兵、教士以及法師之間的隔閡。這一過程同時也將當時尚且稚嫩的馬洛磨鍊成熟，也使他有意無意間在風鹽城中打下了自己的基礎。

在後來的前任教皇亞當斯翻臉，命令所有城池中駐守的教士撤回光明之城時，馬洛的這支隊伍也派上了大用場，在後來的永恆要塞輪值中同樣表現不俗。

如今的馬洛聲望、能力都不缺，只要他願意，就可以在風鹽城中獲取足夠大的權勢。

馬洛卻笑得沒心沒肺：「戰爭都結束了，我回那幹嘛？自然是回家了。」

「那你來我這兒幹嘛？」

「諾厄還在忙著，艾米麗去找她的老師啦，我也沒什麼別的親人，自然就只能來找你啦。」馬洛一邊擺著菜一邊哄道，「你就當陪陪我這可憐的孤單小子吧。」

「哼。」凱恩拿起了勺子，在霧氣蒸騰的桌面上舀出半碗土豆湯。當初馬洛就是帶著這東西求他教自己幾手劍術的。

「戰爭結束了啊。」

「深淵不是還沒解決嗎？」

「有魔王陛下在，遲早的事情。」

「怎麼不留在風鹽城？」

「我要是留在那了，你這臭脾氣的老傢伙多孤單吶！」

凱恩從鼻子里哼出不滿的一聲。

他舀起一勺熱氣騰騰的土豆湯放入口中，比那時缺少香料的味道要好多了。

被魔法食盒保存良好的飯菜蒸騰出暖白的水霧，滿頭粗硬灰白短髮的老人看著對面笑嘻嘻的年輕人，微不可查地翹了翹嘴角。

……

魔王堡中。

在結束了戰爭之後的大惡魔們於此匯聚。

懶惰是第一個到的，並難得的沒有向魔王堡要求一堆軟墊好把自己塞進去。

貪婪則是第二個，他一來就盯著空處發獃，殷紅的嘴角偶爾心痛似的抽動著。

嫉妒神色鬱郁，傲慢則是一步一步雙足踏地走進來的。

在憤怒與冷漠也到來之後，除了貝妮塔，以罪惡為名的大惡魔們齊聚於此。

「貝妮塔怎麼樣了？」冷漠是第一個開口的。

「她跟在那個神聖騎士身邊，身上有陛下的守護，不會有什麼事，只是要恢復過來還不知道需要多久。」嫉妒答道，「我會常去看看她。」

「陛下數日前傳來消息。」傲慢說道，「世界的融合可以繼續了，她現在離不開最終之地，我們可以先在魔王堡輪流主持此事。」

「我第一個吧。」懶惰眉眼沉沉地開口，「陛下有說她什麼時候能夠回來嗎？」

「具體不確定，但深淵的剝離似乎很順利，大約不會太久。」傲慢看見仍在失神的貪婪，擰起眉道，「你在想什麼？從開始到現在就一直在走神！」

「別生氣。」憤怒按住傲慢緊繃的手臂。

替他解釋的則是冷漠：「這傢伙把自己的財富都借給凡世的人們了，沒有利息的。現在正心疼得要死。」

傲慢怔了一瞬，眉毛輕輕抬起，他環視了一周，包括他自己在內，所有人都很反常。

「你們都在嘗試逆著來對抗那些聲音？」

「嗯哼。」貪婪苦著臉回應道。

自從魔王陛下提出要他們聆聽那些凡世中與他們位格相對應的聲音之後，每次輪換下來休息的大惡魔都會去逐步適應這個世界對自己位格的影響。

雖然他們不會被那些不屬於自己的聲音衝垮了屬於自己的意志，但那些深切的惡意仍然給他們造成了很大的衝擊。

逆著自己的本性來雖然不好受，但多少能夠幫他們抵擋一些凡世之惡的影響。

若是傲慢這兩天沒有在幫助永恆要塞進行收尾，就會發現凡人當中正流傳著一個大善人的美名——他慷慨地將物資借給所有因戰爭而受難的人們，雖以「借」為名，卻並未要求歸還期限。

而這其中許多人的境況，明顯一輩子都無法歸還那些借來的東西，但這位大善人卻從不拒絕他們。

貪婪無法控制自己不去計算那些損失，於是最近一直都在心痛地抽著嘴角。

……

傲慢的目光掃過神色鬱郁的嫉妒，對方撇了撇嘴角：「別看我，我來之前正在去看貝妮塔，正好瞧見那個被她喜歡得不得了的蘭德爾。」

「你……？」

「我沒事，」嫉妒頗有幾分咬牙切齒地說道，「他長得好看，我替他高興！」

傲慢又向旁邊看向冷漠。

這一向神情淡漠的大惡魔下意識回問道：「怎麼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傲慢的嘴角抽了抽。

顯然，短期內大家都別想恢復正常了。

「我不生氣。」傲慢移開憤怒按著自己的手，嘆了口道，「先確定輪值吧，我有些事情，就排第一個吧，懶惰第二個，其他人呢？」

……

在其他大惡魔離開之後，傲慢獨自喚出了魔王堡的意識。

他有一點隱憂沒有對任何人說出口，但作為魔王陛下領域的核心，魔王堡或許會知曉一點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深淵的剝離真的那麼順利嗎？」

「沒錯，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不必一直呆在最終之地，可以偶爾回到凡世看看了。」魔王堡回答道。

「此前剝離深淵明明十分艱難，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如此順利？」以至於魔王陛下重新開始了停滯已久的世界融合進程，並不擔心這對剝離深淵的影響。

「你問我也沒用啊，我什麼都不知道。」魔王堡說道。

傲慢緊鎖起眉，巨大的蝠翼在身後不斷舒張：「你什麼都沒感覺到嗎？」

「沒有。」魔王堡答道，「是不是你想多了？」

「你知道陛下是什麼樣的人，」傲慢綳直了嘴角，「她並不介意運用我們的力量。」

就像墨菲絲曾經在世界剛剛融合的時候，利用七大惡魔的力量給尤利塞斯設下計謀。

「但現在凡世的戰爭已經結束了，陛下卻仍將我們的力量排除在外。」傲慢繼續說道，「她甚至以主持融合世界為理由將我們避開，但這隻要有你處理就夠了。」

「也許陛下只是擔心貝妮塔的事情重演。」魔王堡低低道。

傲慢沒有說話，但他腦中想起的卻是另一件事。

八百年前，在童話世界的裂隙被彌合之後，魔王陛下疲倦的聲音落入每一個大惡魔的腦海中：「只要我還在，就輪不到你們抗事。」

現在，是發生了什麼魔王陛下想要獨自抗下的事情嗎？。